尽管我没有太在意顾枫怡的话，但她仍然提起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过喜欢谁的感觉？
如果从十三岁开始算，青春期也都走过四个年头了，作为一名不折不扣的“少女”，居然连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顾枫怡经常捧着一本市川拓司看得梨花带雨，可我丝毫都没有被感动，反而觉得很不可理喻。
“什么玩意儿嘛！居然有人会得这种奇怪的病，干嘛不去申请专利啊？”
我看完之后跟她抱怨，顾枫怡一脸不可置信：“谁管她得什么病啊大姐！重要的是她知道所剩时日不多，所以拼命留下恋爱最美好回忆这种凄美又壮烈的情怀啊！”
什么凄美……壮烈……这种表意不清的形容词，我是最害怕的。索性点头，不和她争论。
但现在想来……我竟然感到一丝焦虑，难道自己真的和常人不一样么？还是……那方面……比较冷淡？
不，应该没有这个可能……至少今天看见常江的时候，那种由爱带来的压迫感清晰明显，我大概只是因为害怕或不习惯，才懒得再去理解别的人，也不愿再交出我的心……
还是说，我的心，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放在某个人那里了……？
不不不……现在下定论还太早，我都那么久没看见某个人了，谁知道会不会有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妈的！烦死了！什么脸红心跳，肉不肉麻啊！
我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懊恼不已，大半夜的竟然纠结这种问题，害得自己觉都睡不好。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二点，我拖着拖鞋像幽灵一样晃到客厅准备看会儿足球实况，反正睡不着，又没什么事。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再也不接触篮球，偶尔看足球消磨时间，不算球迷，但勉强能懂。
“巴塞罗那获得一个右路角球……打门！可惜啊，射偏了……”
“曼城主教练决定换人，这是曼城队第一个换人名额……23号右前锋替补上场，换下右路后腰2号，看来是要准备加强攻势了……”
解说员枯燥的声音嗡嗡作响，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常江的声音。“我女友……改天和你一起庆祝毕业……没有下次了，我不想再见到你……我追你怎么样？这样我们俩都有男女朋友了……”
靠！！！我怎么会记得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屁话！
冷静……冷静……我到底在怨些什么啊？人家都有女朋友了，我还在这儿彻夜不眠，搞得好像失恋一样酸不拉几地回忆过去，我是脑子进屎哦？
妈的，都怪鸡婆顾枫怡，没事去听什么宣讲会！分数不够，听一百次也没用好不好！
我使劲揉头发，准备回笼睡觉，摸到遥控板正要关电视，门口突然传来钥匙扭动的声音。
“你怎么还没睡？”
日理万机的秦校长站在门口，脸颊泛红，浑身散发着酒气。
“你不是一样？又是那个‘叫兽’把你送回来的？”
“我喝了酒，当然没办法开车。”
“那你不会喝果汁啊！不会打车，不会叫司机啊！”
反正一说起那个叫兽我就心情不好，语气冲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母亲也皱着眉白了我一眼，意思是小孩子一个，管大人的事做什么。
“快一点了，赶紧去睡觉。”
“嗬，”我冷哼道，“平时一年半载的不管我，偏偏今天晚上关心起我睡眠状况来了？”
“你是故意要跟我找茬？”
“才没那么无聊。”
她不说话，放下手里的皮包进了浴室，我又在沙发上躺下来，继续看球赛。二十分钟之后，她穿着浴袍走了出来。
“填志愿的事，你是什么打算？”她擦着头发问我，语气平和了很多。“我听说你今天去了S交大的宣讲会，想去S市？”
“不想。”
“那你想去哪里？”
“反正不会近。”
她叹了口气，隐约有些不耐烦。
“秦铮，读什么大学什么专业关系到你一辈子走哪条路。我很认真地征求你的意见，也愿意帮你出主意，所以请你不要这个时候耍小孩子脾气，OK？”
我手臂搭在眼睛上，不说话。
“你第一志愿想填哪里？”
“T大，生物科学。”
“……”她沉默良久，冷声问：“为什么？”
“没为什么，想学。”
“你知道这专业的毕业生都做什么吗？”
“不知道，能做什么？”我起了兴趣，翻身半抬头问她。
她瞪了我一眼，却没有回答。
“我不准你填任何与动物有关的专业。”
她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喂！凭什么？！”
回答我的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妈的，莫名其妙！凭什么干涉我选专业？手和腿都长在我身上，是我去填志愿，是我去交表，是我去读大学，你说不准就不准了？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搞封建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玩意儿？嗬，简直笑话！
我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心上，躺回沙发接着看足球了。
没想到她似乎对这件事很执着，不打算放过我。第二天还没到晚餐时间，她破天荒地和小姐姐一起下班回家了。阿妈也很吃惊，忙着摆筷子盘子准备吃饭，一边问她：“秦小姐今天怎会回来得这么早？”
“没什么事，就回来了。芳姐是不欢迎我回来吃饭么？”
“哎哟哟……您怎么说这种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欢迎呢？”
母亲笑了笑，接过她手上的碗筷说：“我来摆吧。”
“铮小姐，你都看了一整天电视了，快过来吃饭吧。”
我从沙发上挪到餐椅上，母亲瞪我：“坐着干什么？不会去端菜么？”
一回来就针对我……真是……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去厨房端菜了。
我们一家五口人围坐在餐桌边开始吃晚饭，平时和乐融洽的局面因为母亲的加入多了一丝拘谨。大家都没怎么讲话，只有阿妈不停给我夹菜，每次都不忘念叨：“铮小姐，多吃点这个，好长肉。”
“芳姐，您吃您自己的，别老把她当小孩子惯着，都多大了还要人夹菜，自己没长手么？”母亲突然开口。
“咳，”阿妈笑道，“要是我不给她挑，我估计她就光指着这碗白饭吃了。”
“那您也不能老宠着她呀，去外地念大学了怎么办？您还能跟过去不成？”
“唉……说老实话，我是真舍不得。铮小姐一走，这家里就没个小孩了，多冷清啊。”
“哼，我看她是巴不得跑得越远越好呢……”
“我没有！！”我大声打断她的话，把其余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没有？你不是想去北京吗？”
“去北京？！”
小姐姐和阿妈异口同声地喊起来，小姐姐抢先一步插话道：“你去北京做什么？喂，高考成绩那么好，不要想不开去参军当女兵啊！”
“念大学啦！”
“想念什么大学？报什么专业？”
“T大生物科学……”
“T大很不错啊……”小姐姐话没说完，突然声音小了下去，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开始反对起我的主意来。“但听我同事说，好像他们的生物科学很差劲哎，师资力量不强，配套设备跟不上，研究项目也没钱，毕业生就业率奇低……而且北京是不是太远了一点？我妈会想死你的吧？”
“没这么惨吧？它确实不如浙大西交大之类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T大在全国也很有名，这种冷门专业竞争也不会太激烈……”
“秦铮。”母亲突然叫住我。
“干嘛？”
“我只和你说一句话，这是我的最大底线和第一原则：我不允许你念任何和动物有关的专……”
“凭什么？！”我猛地摔了筷子，和她叫板道：“我为什么就不能学我喜欢的东西？什么叫和动物有关？什么又是和动物无关？人不是动物吗？是不是和人相关的东西我都不能学？医科不能学、人文社科不能学、土木建筑不能学……那我干脆不要读书好了！”
“铮小姐……”阿妈摸着我的背劝我，“不要和自己妈妈这样讲话，她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拼命阻挠自己女儿做她感兴趣的事，这就是所谓的‘好’？”
“呵，感兴趣？”母亲笑得有些古怪，“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闹很幼稚、非常幼稚，秦铮？你真正了解你的选择么？你知道你现在这番坚持会给你以后带来什么？可能是无尽的痛苦，甚至生命的代价，就因为你现在一点点的兴趣，值得么？”
“……”说得这么严重，故意吓我？切，鬼才会信！
“要一辈子做自己喜欢的事，非常困难，非常痛苦，这种痛苦不亚于做一辈子自己不喜欢的的事。我只是希望你少走一些弯路，免除一些痛苦，但你若一意孤行，也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还有，你不要忘了，你有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
母亲说完这番奇怪的话后，所有人都沉默了，甚至杯箸相碰的声音也消失了，气氛异常严肃。
“我吃好了。”最终是她自己打破了沉默，拿起餐巾纸擦擦嘴：“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学校了。”
“怎么饭都没吃完就要走？学校里抽不开身？”
“马上要期末……”
“我看是某头叫兽缠得人抽不开身哦。”
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形一僵，却什么都没说，拿食指指着我点了三下，意思是，你等着瞧。
“铮小姐！”一直没有说话的阿叔开口喝住了我，“没大没小，怎么能这么说王老师？！”
我还没答话，母亲已经换好衣服走到门口，没有道别，很快关了门，家里转眼只剩我和小姐姐一家。我松了口气，嘀咕道：“什么王老师，昨天晚上大半夜把我妈灌得醉醺醺的才送回家，这能算得上为人师表？”
“那是大人的事，你不要管。”阿叔没了平时笑盈盈的样子，看起来很生气。
“我也是大人了，阿叔！为什么她能管我的事，我连说她一句都不行？！”
“因为她是你母亲。”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填志愿这件事，你应该听她的话。”
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母亲这么反感我接触动物――当然，她从小就很反感，我已经习惯了，但其中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我却从来不知晓。
她并不害怕动物，还曾英勇地对抗家里的蚂蚁蟑螂，也没有过被动物咬到致病的经历，或者受到什么心理创伤，到底是出于什么才会这么强烈地抗拒动物呢？抗拒到要来干涉我选专业？
我问阿叔，问阿妈，问小姐姐，他们却什么都不知道，只说母亲这样做肯定有她的缘由。我敢打赌，他们口径如此统一，一定有什么蹊跷，可又是什么蹊跷，会让他们这般讳莫如深呢？
不管什么蹊跷，突破口一定在填志愿这里。
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保卫我的志愿表。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人重复最多的话就是要让我听母亲的，填江海大学的教育管理专业，或者填S外语学院的英文专业，总之不要填什么生物科学，也不要去北京那么远的地方。
一轮心理加生理攻坚战后，我突然有了灵感。何不找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帮我个忙呢？我负责引开家人视线，他负责把志愿表安全上交――给他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我为这个想法兴奋不已，又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