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之前冀奉还在想瀚海书音是个怎样的地方,待到了才知道那是个湖泊,现在惊蛰刚过,湖面还没有莲花,只有不怕冷的几只水鸟在上面徘徊休憩,恐怕待到夏夜,这里会是一片遮天蔽日的莲池,划船行于其中则别有一番风味。冀奉抬头看了看天空,头上悬着个下弦月,光软软的撒下来,照的湖面上像飘着碎银,煞是好看。
尧树划着船带冀奉穿过一条小道,转弯过去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原来是湖内有湖,这个内湖地方不大,湖中立着个湖心亭,冀奉原以为外面那片湖泊叫做瀚海书音,没想到等看到湖心亭上的匾额才知道,只有这么一个小亭子叫做瀚海书音,外面的湖泊是另有名字的。
远远便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靠着柱子吹着管乐,尧树把船划到亭边,冀奉独自跳了上去,尧树做了个促狭的表情,划着船便走了。冀奉觉得好笑,摇摇头进了亭内,却愣住了。
这,这是……
瀚海书音内回荡着类似泉水叮咚的清脆声响,声响里夹着回音,重叠峦嶂环绕不散,乍听之下似乎毫无章法,仔细听又内涵韵律,合着卫溯言的箫声,形成了一曲荡人魂魄的乐曲。冀奉闭目欣赏,在这曲中回想起了从前许多往事……
良久之后
啪啪啪啪,冀奉拍着手,“好一个惑人心魄的阵法,吴王这个当世小鲁班的名号果真名不虚传。”
卫溯言停了手中的萧,半睁着眼睛望向空中残月,“对将军并没有什么坏处。”
冀奉这才得以在月下打量此时的卫溯言,卫溯言一身单薄飘逸白衣,宽大的袖口能看到他的小臂,头发也散了下来,只用一根玉带在脑后散散的束了,相较于白日里的贵气逼人,此刻又多了些柔弱和仙气,加上他出众的容貌,更让人感叹上天造人不公,这样一个好看的璧人,偏偏又要给他皇家的身份,让他掌一国大权,如何不羡煞人也?
“若是冀某没有猜错,殿下是利用这亭下活泉,在亭底凿了孔,又在亭柱间仔细安排,使得泉水流过孔洞的声音被放大,在亭柱间互相传播……”
“而因为亭柱材质的缘故,出了这个亭子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卫溯言接上冀奉的话,“所以这地方并没有什么坏处,每个今日的泉流都与昨日不同,自然每个今天合着泉韵谱的曲子都与昨日不同。”
“并没有什么坏处是因为殿下如今没有害人的心,倘若将阵法稍加改造,将好曲变成鬼音,谁有能说瀚海书音不是瀚海魔音呢?”冀奉踱步至卫溯言面前,“殿下若是想杀人,可不费一兵一卒啊。”
卫溯言微愠,睁开了眼睛皱着眉头看着冀奉。
“自然,冀某是不信殿下这样的美人有这等恶毒的心的,殿下认为呢?”
“我没有。”卫溯言站起了身,“并非人人都以争权为乐,正如我约你一人前来,不怕你对我不利一般。”
冀奉低头一笑,忽然抬手攥住卫溯言肩头,在卫溯言还未来及反应前便一招将他压在了地上!
“全身都是破绽,殿下竟然不会武功。”冀奉一手拿住卫溯言两个手腕压在他耳边,卫溯言身上一股说不出的淡香透过衣间传到冀奉鼻间,冀奉用腿扣住他的身子,一手捏起了他的下巴。
“因为练武要早起,我懒于早起,自然就没有练过。”卫溯言倒是平静,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的看到冀奉眼底,“冀将军不觉得这样压着本王有何不妥么?”
“殿下也说了,今晚瀚海书音只有你我两人,正是月下欢好的时机,如若殿下不答应我冀家军从城中穿行而过,冀某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殿下给抱了,不知殿下意下如何?”不知是夜色醉人还是瀚海书音四周音律和谐,导致场景太过迷幻醉人,又是美人软糯在怀,冀奉说的不完全是假话。
行军打仗不能携带女眷,所以冀奉向来男女不忌,卫溯言生的这般出众,刚才将他压在身底离得那样近,竟有些异样的反应……
“登徒子。”卫溯言恐怕已经感觉到了,但仍旧没有惊慌的神色,“将军既然知道本王善于阵法,又焉知亭中不会有其他埋伏?”
“这倒是大有可能,只是殿下已经在冀某手里,最差不过冀某用强的,最后同归于尽罢了。”冀奉强忍着笑,努力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卫溯言瞧着他,然后眨了眨眼,“将军手里拿着天子的令牌,又是前去讨伐叛()乱的皇子,若是将军赶时间硬从城中穿过,本王率众抵抗末了也只会被扣上一个造()反的名头,溯言没有这样愚钝,只是溯言性子乖张,若是打定主意不让将军过,恐怕将军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原来殿下今夜有意让冀某看到这瀚海书音,是为了告诉冀某殿下守城的手段。”冀奉低身压在卫溯言身上,两人鼻尖距离不过半寸,彼此的心跳都感觉的到,这么强的压迫力终于让卫溯言有些反感,偏过头挣扎起来,冀奉扳过他的脸,“殿下既然知道冀某赶着去杀了刘南王,到不妨说说为什么。”
“因为三哥那里藏着卫文帝谋权篡位,杀害我父皇的证据。”卫溯言咬着牙,狠狠的瞪着冀奉。
冀奉目光一凛,刚才还只是调戏试探卫溯言,没想到卫溯言的直言不讳让冀奉警觉了起来,“吴王还知道什么?”
“冀家军一路日夜兼程从未休息,而三哥流放到刘南国已经是穷途末路,哪怕真的造反也不用冀将军亲自出马,恐怕此时三哥已经被暗害了,冀将军不过是去送三哥全家上路,毁了三哥手里的证据。”卫溯言冷冷的牵了牵嘴角,做出个笑的表情,语气却一点不像笑的意思,“我自然也不敢耽误将军的事,可我也不喜欢别人威胁,将军再这般扼着我的喉咙,我便启动机关与将军同归于尽,让那份证据流传出来,让卫文帝好好担惊受怕几年。”
冀奉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捏着卫溯言下巴的手已经移到了他的喉咙上,也怪不得卫溯言恼了,冀奉思索了一会,终于放开了手,闪身让卫溯言起来,说,“今夜月色如醉,冀某看到殿下如此美人,一时间痴了,忍不住就将殿下压在了身下,如有冒犯还请殿下多见谅。”
卫溯言有些狼狈的翻身爬起来,找了个距离冀奉较远的咳了几声,喘了喘气,“从城中而过需三百两黄金,加上将才你对我的冒犯再添二百两,一共五百两黄金,将军的两个部下留在吴宫中当做人质,待将军平定刘南王之乱,带着黄金来赎。”
“我对殿下一见钟情,殿下与我谈钱,真是伤了冀某的心。”冀奉整了整衣衫,“况且五百两黄金让冀某到哪里去找。”
“刘南国虽不富裕,五百两黄金想来还是有的。”卫溯言不接那个一见钟情的话,“将军难道没做过屠城的事么?”
“殿下竟逼着冀某去做这样的事。”冀奉缓缓向卫溯言走来。
“像将军说的,将军对本王一见钟情,为爱人一笑屠城又算什么?”卫溯言没处可躲,便站直了看着冀奉,“更况且将军本来也是打算杀光了刘南国的人以免日后有活口的吧。”
“确有打算,被殿下给说穿了,冀某没面子了。”冀奉捧起卫溯言的脸颊,“不如殿下亲冀某一下,就算跟冀某定了这个五百两的约定。”
“……你闭上眼睛。”
冀奉依言闭上了眼。
啪-!卫溯言抬手就给了冀奉一巴掌,小猫一样爬上座台抱着柱子,然后用萧吹出了尖利的一声,没多久尧树划着的小船就从拐角处出现了。
冀奉摸了摸被卫溯言打过的地方,笑了。
瀚海书音一事隔天冀奉便被吴宫的人送出城去,当天下午吴国已经准备完毕,打开城门让冀军从外城穿行,街道两边没有小商小贩也没有围观的人群,整个吴国像是没有人烟一般静悄悄的,可见吴王在吴国的影响力之大。
冀奉走在队伍最前,出城后向后看了一眼,三面环山,易守难攻,看来卫溯言的母妃必定牺牲了很多才换的他保全自身。
正如吴王所言,三皇子到了刘南国已经是强弩之末,冀奉所率军队几乎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打开了刘南国大门,而后三天便是一场杀戮浩劫,逃出刘南国的平民前往吴国请求庇护,却被吴王下令那几日禁止开城门,卫溯言并不打算收留这批难民,由是除却躲在山中的几个猎户,以种地为生的贫民即使逃了出来,也被后来赶上的冀军扑杀殆尽,刘南国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屠城到第四天,冀奉带着一小队人从刘南国小路抄回吴国,自然没忘了卫溯言要的五百两黄金,他带着十个小箱子的珠宝玉饰和冀军的军旗前来敲门,半晌后城门上放下竹筐,冀奉及随行的人从竹筐上进城,又有另一种绳索垂下来,将十个小箱子一一吊了上去。
这次进城不知是不是带了钱的缘故,一进来就有个大马车在城门底下等着,尧树坐在车夫身边向冀奉招手,一路无话,很快就进了吴宫,进去就看见吴宫里一片素白,太监宫女身上都带着白花。
冀奉见状,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卫溯言此时正一身孝衣歪在榻中,痴痴的看着南方,那是洛阳城的方向。
尧树站在宫门口低头不语,只摆手让冀奉进去,冀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殿下是在缅怀那个叛王。”冀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还是在指责冀某做事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