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是红鸾,阮云卿心中疑惑,急忙开了房门,将红鸾让进屋里,“怎么了?这么晚过来。”
“我倒是想早来,你可也得在屋里才成啊。成天见不着你人,不这会过来堵你,只怕以后也难见了。”
红鸾说着话已然走了进来,他一身绯红华服,相貌明媚艳丽,不管到了哪里,都像一道耀眼的华彩似的。阮云卿不由觉得他这朴素的小屋也随着红鸾光彩夺目起来,又听他口中抱怨,不免先了陪不是,让他坐下,自己去倒茶来。
“不必了。我坐坐就走。”
红鸾借着灯光细细打量阮云卿,见他又瘦了一圈,人也黑了些,颧骨上好大一块瘀伤,额角到脸侧也不知让什么划了一道,虽然并不很深,只是破了皮,可也看得人胆战心惊。
“这是谁伤的?差一点就到眼睛上了!”
红鸾抬手去摸,阮云卿忙笑着躲开,抚着那伤笑道:“今儿和一个新兵对战,我俩旗鼓相当,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别只瞧我伤得惨啊,那新兵也让我揍得连他亲妈都不认得了。”
红鸾不禁好笑,以前的阮云卿哪会说这些粗话,全都是宋辚闹的,他这才去了军营几天啊,嘴里就学的一连串的粗鄙言语,哪还有过去那副温文儒雅、大家公子的风范。
“我明儿就走了。”红鸾停顿半晌,才慢慢开口,“这一去也许就再也不回来了。”
他乍提离别,阮云卿不免吃惊,他瞪着红鸾,急道:“怎么就要走了?留在京城不好么?可是宫里有人慢待了你?”
红鸾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阮云卿露出一脸焦急神色,问他道:“你舍不得我?”
阮云卿脱口而出:“自然是舍不得的。”
他与红鸾虽算不上什么莫逆之交,可多日相处,朋友一场,他突然就说要走了,阮云卿心中还是难免伤感。
“那你可愿与我一起离开?”红鸾问罢便直直的盯着阮云卿,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
却见阮云卿闻言,只愣了一愣,便笑道:“我哪能走呢?大战在即,我还要跟殿下北上平叛去呢。”
“若是没有战事,宋辚也平平安安的当他的太子爷,并未事关生死,你,可会跟我离开京城,从此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怕阮云卿不动心,红鸾忙又细细说道:“我虽不比宋辚,可这些年也攒了些家底,足够让咱俩后半生锦衣玉食。外面不比这闷死人的皇宫有趣多了,咱们可以去西越的锦屏山,听说那里常年流云不断,如同仙境;还有南平的茫茫瀚海,北莽的大漠黄沙,有生之年,我带你游遍四海,享尽荣华,岂不比困死在这勾心斗角的皇城里强?”
阮云卿心中神往,那些地方,只是听听,就能勾起人无限遐思,若能去上一趟,定是此生无憾。
愰了愰神,阮云卿却依旧摇头笑道:“谢公子的好意云卿心领了。别说此时事态紧急,前线吃紧,就是太平无事,我也不会离开殿下身边的。”
“你!”红鸾怒从心起,不禁高声喝问:“那宋辚就这般好么,值得你如此为他?你瞧瞧你如今都成了什么模样了。这还没上战场呢,就整日新伤撂着旧伤,骑马骑得两股都磨破了,也忍着不与人说。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可曾想过日后会落个什么结果?他身为太子,势必要娶妃立后,到时你如何自处,那女人又可能容得下你?”
这此事阮云卿早想过无数遍了,心中也早已通透无比,他轻轻抿了抿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叹道:“能陪他一日,就陪一日罢了。”
阮云卿话里并没有沮丧,也没有丝毫的抱怨和不甘,这份感情是他自己的选择,无论是何结果,他都绝不会后悔。
“日后他若娶妻,我自会躲他远远的,或去哪个州府当个监军,或是早早的告役出宫,想来凭我这些年为殿下鞠躬尽瘁,他也不会在此事为难于我。”
话到最后,阮云卿才露出些戚然神色,他紧紧抿着嘴唇,压抑着胸间就要满溢出来的叹息,面朝着红鸾,强自笑道:“这个人情,殿下还是会赏我的。”
红鸾望着阮云卿即隐忍又倔强的神情,就知道他再说什么,也打动不了阮云卿的心了。这孩子痴情而固执,才刚情动就让宋辚吸引了目光,此后哪怕再有什么神仙似的人物,在他心中,恐怕也不及宋辚半分了。
红鸾失望不已,他相貌出众,向来都受人追捧,从来都是别人拿着大把银子来哄他,哪曾见过他这样小心翼翼地哄过别人。不甘与懊恼同时涌上心头,红鸾不禁在心里来回念叨:若是他比宋辚先一步认识阮云卿,此时的情景一定与现在大不相同。他有信心能够让阮云卿对他死心塌地,他也自信有那个魅力,能够让阮云卿对他一见倾心。
可如果只是如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说什么都难以挽回。红鸾再怎么不甘,也只能暗自感叹造化弄人,怪老天既然不给他机会,又为何让他见到这个人。
红鸾再不言语,默默的看着烛台上的灯花,结了又爆,爆了又结,橙红的火焰照亮了阮云卿经过数日磨练,已有几分刚毅的侧脸。
红鸾不由得抬起手来,望着墙壁上的人影,轻轻的摸了上去。也只有如此,阮云卿才不会躲开,红鸾心中苦涩,他隔空摸去,手下无所依附,空虚的触感传来,让红鸾的心里也好像空了一大块似的。明日一别,也许再也无缘相见,然而红鸾相信,阮云卿会牢牢的印在他心中,也许终其一生,都不能忘怀。
压抑的心情让人憋闷得厉害,红鸾站起身来,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他手指修长,微微屈起,用指节轻扣匕首上泛了幽幽寒光的锋口,就着那拍子,口中轻声唱和:“剑空弹月下高歌,说到知音,自古无多。白发萧疏,青灯寂寞,老子婆娑。”
一曲折桂令在红鸾略显苍凉的嗓音中越发显得寂寥落寞,红鸾收起了往日故意做出来娇媚神态,就像一个普通的男子一样,面对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在即将离别之际,将他全部的心声都融进了曲子里。
曲罢抚了抚匕首,红鸾递给阮云卿,笑道:“自古宝剑酬知己,可惜我身上只有这把匕首。你就要上战场了,这匕首送你,也好做防身之用。”
阮云卿连忙推拒,那匕首也不知是用材质做的,周身发乌,锋口税利,把上雕刻繁复,尽是些式样复杂的纹饰。红鸾递过来时,阮云卿就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股冷意逼来,禁不住心下森然。
这东西一看就是古物,而且价值不菲。少说得有上百年的物件,却依然给人如此逼人的威势,实在是世间难寻,阮云卿哪里肯收。
“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等他把下面的话说出来,红鸾就已经怒道,“不过是一件死物件,你也不肯收么?”
阮云卿见他脸上变色,眉头紧皱,已是恼了,连忙将匕首接了过去,安抚红鸾道:“我收下就是了。”
红鸾这才眉目舒展,露出一点笑意,“你只管收着就是了,这样的东西我家里多的是,搁在身上,我还嫌它坠坏了我的衣裳呢。”
紧跟着他又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白玉做的鹅卵大小的小罐子来,连那匕首一起,一并递给阮云卿,“这伤药也给你罢,能伤我的人不多,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阮云卿接了过去,自是谢了又谢,红鸾无奈之余,也只好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受了阮云卿一礼。
又坐了片刻,红鸾便起身告辞。阮云卿又累又困,陪红鸾坐着已是强打精神,红鸾不忍再扰他,既然知道了阮云卿的心意,再坐下去也不过是陡增烦恼罢了。
“万事小心。若东离真的败了,就到西越去找我。”
到底还有些不死心,红鸾临走时又一再交待,让阮云卿切记要保住性命,别那么一根筋死心眼的,净把心思扑在宋辚身上,也要多少顾顾自己才是。
阮云卿笑着应了,送红鸾出门,便销了房门,自去睡觉。
红鸾从阮云卿屋里出来,独自在庭院中漫步,越往前走,他心底里那份心不甘、意难平就越是汹涌得厉害。
浑身都不舒坦。自个儿这样难受,又怎么能让宋辚痛快呢。
眸中精光一闪,红鸾已然有了主意,他快步往宋辚的寝殿走去,也不用人通传,径直进了宋辚的卧房,推门而入,见宋辚伏案疾书,旁边还有一撂未及寄出的书信,看这样子,他是要忙一晚了。
当头便朝宋辚喝了一声,红鸾语带得意,张狂说道:“我要带云卿离开。他已然答应跟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