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的记忆早就已经褪色,尽管它本来就不甚鲜活,但他还是知道他在学校里混的一点也不好,应该是他在那混的都不好,包括学校。
戚言堂盯了面前的人半晌,终于承认,自己不认识他。他转回头,自顾自走进教室,就像没有看到那人一样。那人站在那,感觉周围的目光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全身像火烧一样,脸上涨得通红,眼珠子死死瞪着门里面已经安坐下来的戚言堂,牙关咬的咯咯作响.........
不过就是个小兔爷,霍陇都不要他了........
霍陇已经不要他了,那人眼里闪过一丝阴冷,冷笑一声,瞪了周围人一眼,他昂起下巴,趾高气扬的走进去,大大咧咧坐到戚言堂旁边,挑衅的瞪了他一眼。
戚言堂对这敌意不明所以,反正旁边也没人坐,他一个蹭课的也就随他去了。
见挑衅没收到回应,那人噎了一口气,眼神更阴鸷了。
背后的人轻轻戳了戳他的背,戚言堂皱起眉,背脊离开椅背,他回过头看着背后一个带着眼镜的瘦弱男孩,他眼神有点紧张的看着戚言堂身边的男人,咬了咬唇,凑近了些小声道:
“言堂,你小心些,他叫郭晓林,是古绰新的跟班,别得罪他!”
本能的离远了些,戚言堂打量其眼前的人,从脑海深处隐隐约约挖到点印象........以前肯跟他说话的人可不多,其中就有这家伙,好像叫什么平.....学霸一枚,还是文理通吃的那种,性格和他差不多胆小懦弱,不过欠了他这张好脸蛋,他比自己还不受欢迎,但也是同病相怜,他们俩还算有话可以说。
“古绰?”戚言堂挑眉,眼露疑惑。
什么平急的轻轻捶了下桌子,戚言堂怎么这么不上道!埋下头,像讲什么机密的事情一样,低声恨道:
“就是,那个古家啊,那个古家啊!!”
那个古家.......戚言堂眼神古怪起来,不经意瞟到郭晓林面上露出的得色,似乎被人叫做跟班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戚言堂难以理解他的想法,又转过头专心的等着上课的老师。
郭晓林脸上的得意凝固在脸上,凶狠的横了那个什么平一眼,又转回来专心致志瞪着戚言堂,似乎能把他瞪出一个窟窿。
戚言堂恍若未觉..........
一个身形矮小,戴着一副啤酒瓶底那么厚眼镜的老教授走进来,他勾着背,沟壑纵横的脸刻板又严肃,整个人就像一枚烤干了的核桃一样枯皱。
“上次我们讲完了南锦朝康盛的时期,通知你们下去预习边城之战,你们谁干了?”一双小而锐利的眼睛透过镜片在每个学生脸上巡视着,整个教室里安静的只有学生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那现在提问一下,边城战役发生的地点在哪?”他拿出点名册,“笛闲,你来!”
一个瘦高的男孩子慢慢拖拖的站起来,嘴张张合合,一句句无声的骂咧从嘴里冒出,眼睛求助的在周围人身上逡巡........你妹的到底在哪!他的眼神在呐喊。
燕塞!燕塞!!他的死党一遍一遍做着口型。
笛闲困惑的皱起眉,低声重复了一句:“边塞?”废话,当然是边塞!都说了是边城战役了嘛!他在心里气急败坏的怒骂着。
“什么?”老教授哼了一句。
“边....边塞!”他吓得一懵,想也不想大声回道。
戚言堂眨眨眼,一声笑咳闷在喉咙里。
他的死党一脸生无可恋的捂着脸。
“边塞?”老教授黑着脸重复,怒道:“告诉我边塞的范围涵盖多少个城市?”
笛闲吓得缩了缩脖子,历史教授可凶了,一个不满意没准要你重修,偏偏这还是文学院的必修课,真是我勒个去!
“你,来告诉他在哪!”老教授随手指了个学生。
底下的同学早在笛闲遭殃的期间互通好气,那个被指到的人不慌不忙站起来,条理清晰的突出一个地名:
“燕塞城。”
老教授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又问:
“打赢边城战役的主帅是谁,原来叫什么名字?符兆,你来。”这问题刁钻,他也发现这帮混球根本没有听他的去事先预习,他今天要讲的可是南华几千年历史中他最神往的一段,这帮小兔崽子,以为考上了清桥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做梦去吧!
他指了指戚言堂后排的一个男生,男生脸上一白,没有看教授,而把眼睛黏在戚言堂身后那个什么平身上,眼神求助着:叫什么?你可是学霸,别说你不知道!
“戚言堂,戚言堂.....”什么平小声嘟囔着,一遍又一遍。
郭晓林听到了,他皱紧眉,愤愤的回头扫了那人一眼,低叱道:
“你老叫他干什么!”
什么平一张脸涨得通红,窘迫的看了看戚言堂,又看了看郭晓林,最后看了看还站着急得满头大汗一脸无措的符兆,咬了咬嘴唇,不肯再说什么了。
“这位同学,难道你知道?”老教授走到郭晓林面前,眯着眼阴森森的看他。
郭晓林脸色一白,尴尬的站起来,然后怒瞪着一脸事不关己的戚言堂,又看看虎视眈眈看着他的老教授,心惊肉跳的认错道:
“我.....不是.....那个是他叫戚言堂....我不是故意.....”
老教授纳闷的看了他一眼,点头:
“你居然知道,好吧,戚帅打赢边城战役用了那种攻势?”问题更刁钻了,他最恨有人在他的课上讲小话。
郭晓林瞪圆了眼,张口结舌的看了看戚言堂又看了看教授,那名元帅居然叫戚言堂?!Holyshit!听到老教授抛出的有一个问题,他卡住了,吭吭哧哧半晌,他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戚言堂,眼里闪过一丝恶意,他道:
“我不知道,但戚言堂一定知道。”
被点名的戚言堂偏头看着身边站着的一高一矮两名师生,不着痕迹撇了撇嘴,他当然知道。
“你有本事叫戚言堂帮你回答啊!”见他打诨,老教授眼里闪过一丝怒气。
“听到了没有戚言堂,教授叫你回答呐!”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郭晓林立马把戚言堂卖了。
美丽的巧合.......戚言堂无奈站了起来,淡淡道:
“火攻。”
“你站起来干嘛?”老教授怒道,虽然答案是对的。
戚言堂淡淡看了他一眼:
“我叫戚言堂。”
.................噗!噗噗!一声声憋笑响起,老教授诧异的瞪圆了眼,扶了扶厚厚的眼镜,他咳嗽一声,瞪了一眼同样惊讶不已的郭晓林,拿起名册看起来,如果点名册上有戚言堂这个名字他绝不会看漏的!
“名册上没有你,你是哪个院的?”老教授从鼻子里喷气。他叫戚言堂他是无辜的,他的怒气完全冲着坐在座位上的郭晓林去。
“农院的。”戚言堂叹了口气。
“陪女朋友?”老教授恍然。
“不是......”戚言堂摸了下鼻子:“我喜欢历史。”
好学生!老教授瞬间被满足了,当即也不愿再刁难他,让他坐下,走回讲堂,开始讲课。果然和戚元帅同名的人就是不一样,他心满意足的想到。
“乾越二十年..........”
郭晓林抢过什么平手里的历史书,飞速扫了下那段战役,皱起眉,随即恶毒的看着戚言堂,低声道:
“你这小兔爷要是有这和你同名的哥们三分骨气,霍少没准还能再多玩你一会儿。”
戚言堂嫌恶的皱了下眉,没有搭理他。
郭晓林心里更来劲,凑过去,声音里满满的嘲讽:
“不过果然是占了同一个名,这个叫戚言堂的也不是什么好鸟.........”
“那个鸡毛头发的,你又在讲什么?!”一枚粉笔精准的砸到郭晓林的鸡毛头发上,他抬眼就见老教授怒瞪着他,咽了咽口水,接收到周围人一脸自求多福的神情,他干巴巴壮着胆子道:
“我,我觉得教授你讲的不对,戚言堂根本就是个狗熊!”
“那你来说!”老教授动了真怒,他也看出他和他旁边的戚言堂有什么过节,但不代表他就能因此侮辱一个英雄。
见周围的目光聚在自己身上,他得意地看了戚言堂一眼,大声道:
“他打了再多胜仗,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他一语双关,眼角注视着戚言堂,他和他那两个没有血缘的弟妹之间有什么瓜葛他清楚得很,他养父母去世以后,戚言堂敢说他有好好照顾那俩家伙?
老教授折了一支粉笔,眼神阴沉。
“他为了打胜仗,能毫不犹豫出卖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为了名声良心也不要了,他就算有本事也担不起英雄的名头,最多是个枭雄,还是个最后死的窝囊的枭雄,别说,他最后战死,没准他兄弟正看着呢!”
“可.....可他为南锦赢了十年的喘息时间。”什么平红着脸,低着头高声道,刚说完,他整个人都要缩到桌底下了。
还有这段?郭晓林暗暗记了一笔这拆台的什么平,扫了一眼,抬起头又道:
“可也有种说法是时势造英雄,就算没有他戚言堂,南锦没准也有下一个李言堂,张言堂什么的,他完全没必要杀他兄弟,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他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他不过是个懦夫!”
“他是个懦夫你又是什么,你享受着太平盛世,嘲笑结束乱世的人是个懦夫,你这腰杆挺得蛮直的啊。”老教授嗤笑道。
“一人之命与天下人之命孰轻孰重,舍小保大,弃车保帅,这就是戚言堂的将帅之风,所以他是元帅,而你只是个混蛋,他看的比你远比你大。”
“借口,政治家都是肮脏的,他们只会拿别人的牺牲铺就自己成功的路。”
“戚帅不是政治家,蠢货!”老教授破口大骂。
“但他杀了他兄弟,把他兄弟出卖给敌军,他比很多政治家来的都狠。”郭晓林自以为俏皮的笑了下。
“戚言堂,你来告诉他。”老教授压下嘴里的谩骂,把视线转向戚言堂,这举措他想都没想,或者气急了的他没来得急想理由。
戚言堂低着头,听见老教授的话,茫然的看了看他,他缓缓站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的身形沉了不少。
“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做。”
“所以说他心狠手辣!”郭晓林见缝插针。
戚言堂冷笑一下:
“对,他心狠手辣,所以他该死,但他是对的,因为他别无选择。”
“什么别无选择,历史都是胜者写的,他就是自以为是觉得全天下非他戚言堂不可,所以牺牲什么都是可以的,不是自己的命当然不重要。”
“你觉得他的兄弟对他不重要?”几乎是难以置信的,戚言堂口气有些飘忽。
“他怕出现下一个张言堂李言堂,他杀了他兄弟!”他故意的,用这样犀利不负责任的指责,眼睛死死盯着戚言堂,几乎快露出胜者的得意。
戚言堂终于看了他,一双森冷黝黑的眼睛,带着无尽的兵戈杀伐,几乎透出血腥气,郭晓林一瞬间以为自己快死了..........
麻木的站在原地,后心汗涔涔的,腿肚子不自禁打着哆嗦,他加强语气的重复没能出口:他杀了他兄弟...........
戚言堂头也不回的冲出教室。
那场战役不是非你戚言堂不可,没准还有什么张言堂李言堂可以代替你..........你根本没必要杀了你兄弟........你根本没必要杀了他........
你是个混蛋,你该死.........
天上下着雨,冬雨阴沉缠绵,刺骨的冷,戚言堂站在雨里很久很久,古离阙下楼就看见这一幕,浑身冻得青白的戚言堂站在他家楼下一声不吭,他吓得一懵,当即顾不得接下去什么通告,二话没说拉起他往家里跑。
翻箱倒柜给他找毛巾,被他一把拉住,他嘶哑着声音问道:
“戚言堂该死吗?”
古离阙怔愣住,戚言堂又问:
“戚迹该死吗?”
心里骤然升起的恼怒被他一双眼睛浇灭,古离阙丧气的想着,欠这小鬼的了。
“我以为这个我们早就达成了共识。”
“他杀了他大哥,只为了一个缥缈的战机。”他盯着他,声音哑的厉害。
“没有戚言堂,南锦也不一定会亡,没准.......”
“世上只有一个戚言堂。”古离阙打断他,他叹了口气,眼神无奈却纵容。
戚言堂梗了梗,喉结滚动着,他颤抖着唇,一时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他一把抱住他,湿衣和湿法散发着寒意,他的嘴靠在他耳边:
“你原谅他?”
古离阙不明所以,他根本没有怪过谁,他有一肚子的疑问,本该冲口问清楚,只是话从他嘴里吐出来一瞬间软了语调,他低声道:
“嗯,我原谅他,他别无选择。”
无声的叹口气,他无奈的回抱戚言堂,拍着他尚不算特别宽厚的背脊安慰着,他一定是欠了这熊孩子的。
不过到底是少年人血气旺,这么冷的雨水没一会儿就捂热了,古离阙紧了紧手,感觉到颈间浸润的暖热化在自己衣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