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这一回,大概也是想以更温和的手段彻底地解决纠缠了两代人的恩怨,毕竟对于如今的有施氏,白起根本不需放在眼里,在白起看来,即便舆论纷纷,但如今夏在白起的统治下,繁荣而昌盛,没有人会因为昔日的谣言与恩怨牵涉到如今的政权,这世上,一向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有施氏如今除却频繁的挑衅行为,却也不曾再有更多过激的举动,可见这个隐世已久的氏族,深知与白起作对,力量上的悬殊……
但尽管如此,白起仍是不得不谨慎处理此事,毕竟……这一回,还有蠢蠢欲动的岷山国人,想要借机插上一脚……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孟青夏只觉得,这一年过得是迷迷糊糊的,从夏天到冬季,自己是懒懒散散地就这么过来了,她倒不曾觉得,日子过得这样缓慢过,可如今,白起只是才刚刚离开几日,孟青夏竟然忽然觉得日子变得这样漫长了起来……
距离她生产,大概还要有两三个月,但孟青夏的行动却已经十分吃力了,莲比寻常孩子要更健康好动一些,通常到了夜里,便总会折腾得她难以入眠,往往这个时候,都是白起哄着她,替她轻揉着偶尔也会抽筋的手脚,才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尤其是入了冬季,天一天天地冷下来,尽管寝殿里的炉火时刻都烧得旺盛,但孟青夏仍是时常将自己冰冷的手脚贴在白起的身上才能被捂热。
自打她怀有身孕以来,白起几乎都是这样事无巨细地亲自照顾着他,如今白起不在,孟青夏方才觉得,这寝殿如何也不能被那烧得旺盛的炉子捂暖,就连卧在那床榻上,孟青夏也是心烦意乱,睁着那双眼睛,如何也无法入眠。
似乎是觉察到自己母亲心境的烦乱,莲那小小的人儿,还未出世就已经十分懂得“察言观色”,这两日,在白起不在的日子里,竟出奇地乖巧安分,不敢怎么招惹自己的母亲。
寝殿之外,是夜色深沉,守卫更是极其森严,越接近冬岁,王城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更加紧张了些,孟青夏也知道,生产的日子迫近,这里没有人不是小心翼翼地,听说就连微生这样医术卓绝、身份高贵的巫师,都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离开这座王城回到他的神庙了,夜风呼啸,凛冬料峭,寒风刺骨,但孟青夏仍是能依稀听到寝殿之外的守卫在这静悄悄的夜里,悄然换班的时候,那身上的护甲和佩刀碰撞发出的轻微的金属磨擦的声音。
孟青夏是忽然觉得心慌难以入眠的,这种情况,对于懒洋洋了数个月的她是很少见的,心中……总觉得好似要发生什么似的。也许这种心情,是因为自己太过依赖白起,而如今白起又不在自己的身边所导致的,也或许……只是因为这紧张兮兮的气氛,感染得让自己也变得莫名地神经紧张了……
除了侍奉的侍女,今夜亲自在殿外值夜的,也算是孟青夏的老朋友了,王城之内的所有守卫,都是距离白起最近的人,也是这世上,唯一能够佩带着武器待在白起身边的人,自然需得深得白起信任,湛如今的职责,可是守护这片广袤的中原大陆上最娇弱也最是尊贵的女人,以及那秉承了所有人期望的白起大人的长子的安危,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湛,也不得不亲力亲为,不敢在白起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出半点差错。
孟青夏极少像现在这样心中惶惶不安,索性便起了身,将那厚重的斗篷披在了自己的身上,今夜的莲格外地乖巧,孟青夏身披着厚重的斗篷,也不知是因为那肚子的缘故,还是身上斗篷的厚重,整个人看上去倒是穿得极其臃肿,行动不便,唯独那颗五官清秀清雅的小脑袋露在外面,因为寒冷,鼻尖被冻得微微地发红,肌肤白皙如雪,一碰就会碎一般,墨发披散,如丝如绸,看上去仍然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精美异常的美丽工艺品。
湛守在寝殿外,在见到孟青夏的时候,也是吓了好大一跳,一脸的疑惑地怔在那:“青,青夏大人……您,您怎么出来了……”
这样夜深人静,寒风刺骨,别说孟青夏自己不难受了,就连湛这么一个大男人,都替她难受得很,如今的孟青夏在湛的眼里,可是比陶瓷娃娃还要脆弱,好像这点风就能把她给吹出毛病似的。
孟青夏的小脸严肃,她与湛相识多年,也知湛深得白起信任,尽管如今湛对她的言行举措是毕恭毕敬,挑不出错来,孟青夏因着这身份的缘故,也只能时常端着别扭着,如今见到湛,孟青夏却只如与相识多年的好友述说烦恼一般,微蹙着眉,神情真挚地流露出了自己的不安与烦躁,没有半点掩饰:“湛,今夜我总觉得心慌得很,心跳得尤其快……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湛愣了愣,见孟青夏是以这般口吻与自己说话,倒不好再让自己显得生疏了,便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心,心慌?”
“就连呼吸也时常透不过来,乱糟糟的。”孟青夏点了点头,那一脸的严肃和烦恼,唇红齿白的模样,让人着实好像感同身受。
“也许……您只是思虑过多了,若是此刻白起大人在的话……”湛嘴里虽然试图安慰这个小小年纪就承受了这么多辛苦的事情的家伙,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这话时有些心不在焉,毕竟……现在孟青夏身上出的任何状况,湛可都不敢将它视为无关紧要的小状况,顿了顿,湛终于还是开口了:“不若我将微生大人请来为您看看吧。”
距离生产期,分明还有两三个月,但现在孟青夏的月份也大了,出了半点差错可还了得……当日……那可怕的预言,湛可是知情的……也深知,那还未出世的莲大人,将为自己的母亲,带来怎样可怕的噩梦……
孟青夏本想顺从湛的安排的,但转念一想,却忽然变了主意:“恰好……我也有些事情要询问微生,夜里闷,我也难以入眠了,况且微生到底是双目不能视物,我听闻这些日子,他自己也是个病秧子,时候还早,不若我们就亲自走走,去微生那吧。”
一来,孟青夏也是想尽可能地多走动走动,否则到了关键时刻,自己恐怕是真的要娇弱无骨了,二来,事实上,有一些事情,也是困扰了孟青夏许久……也许,微生是知晓的,她也总该知道些什么……相比遵守白起的命令,守口如瓶的湛,微生可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原则了……那个家伙,本来就是个看似温和高贵,实则却古怪狡猾得很的人。
既然是事关她和莲的事,自然做个明白人,要比糊涂人要好。
湛犹豫了下,不及细思,便也只能由着她去了。因为孟青夏的产期迫近,微生便也居于王城东面,不曾离去,从这里到微生那,也并不算远,只是孟青夏要处处小心,行走得缓慢了一些,这才显得这段路程也漫长了一些。
抵达东殿方向的时候,微生那儿显然还敞亮得很,显然未曾入眠,巫仆也才刚刚从里面退了出来,他们大概也不曾料到这个时候了,孟青夏和湛等人竟然会亲自往这方向来,一见了孟青夏和湛,这些巫仆显然也是愣了一下,纷纷欲上前行礼,倒是孟青夏不愿大动干戈,惊扰了他人,便只抬了抬手,免了这些巫仆的礼。
“青夏大人,我这就命人请微生大人出来。”湛示意左右,便要命人通病客殿里的微生,毕竟孟青夏的身份摆在那,且男女有别,微生还是得亲自出来迎接才算合规矩。
巫仆见状,便要退下,那三两个身穿白衣的巫仆都是年轻的少年,孟青夏倒对他们不曾留意,只是目光偶然间一扫,却见那站在少年巫仆后方跟着起身的白衣巫仆,那惊鸿一瞥中,却分外地眼熟,那巫仆白衣款款之下,是略显清瘦高挑的身段,虽同样是埋着头的,但那一眼扫过,倒像是刻意躲避孟青夏的目光一般……
孟青夏微微皱了眉,眼神有些疑惑,却又敏锐沉静得很,随即陷入了细思,让人想不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待孟青夏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些巫仆早已经退了下去……只余孟青夏那神情古怪,任身旁的湛说了什么,她也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直到……那脑海中,猛然闪过了一道亮光……
是了,那巫仆身段高挑,却似女人的韵味,那惊鸿一瞥的眉目……似曾相识……塔娜……那个曾经警告了她断嗣之药的西域女人……礼容的人……
她怎么会在这?!还从……微生这里出来……以巫仆的模样打扮……
“青夏大人?青夏大人?!”等不到孟青夏的反应,湛又轻唤了几声。
而此时此刻,孟青夏的脸色,已经莫名地有些苍白了起来,她的神情古怪异常,脸色白得可怕,就连喉咙也好像堵了一口气一般,沙哑,而又恍惚,一字一字地开口:“湛……若是养虎为患,主人却不知晓,该怎么办……”
湛一时不能领会孟青夏的意思,只当她是因为产期将近,如寻常女人那般思虑过多:“您不必有那样的担忧,王城里的守卫,严密得连一只虫子都跑不进来,况且白起大人临行前,特意嘱咐了足智多谋的微生大人坐镇王城……再过几日,白起大人想是就已经归来了。”
“不……我的意思是……”孟青夏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甚至在这样寒冷的夜晚,竟然还渗出了些难受的冷汗:“若那个人,恰恰是连白起的眼睛都能躲过的人呢……”
倘若,那个所有人都在寻找的,早应该“死”了的,姒苏真正的子嗣,恰恰就是那个,多年来,以巫师的名义,跟随着白起出生入死,却从来不曾暴露了自己身份的,微生呢……
肚子一片的绞痛,孟青夏只觉得下身一阵暖流涌下,她忽然难受得弓起了身子:“疼……湛,我的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