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来电话了。」
「妈会接的。」柳银说着,又将视线扭向习题册,奋笔疾书起来。
「铃铃铃——」
电话还在响着,那刺耳的铃声犹如刀片一般刮过柳银的耳膜,引得他一阵心烦意乱。终于,在又响了三四秒以后,柳银突地站了起来,丢下笔,打开门,向客厅对面的房门喊了声:「妈,电话!」
没有得到回应。
「哥,妈刚才跟阿姨一起出去逛街了。」柳琴「适时」地提醒道。
「干嘛不早说啊!」柳银白了她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电话前,拾起了话筒。这个年代的电话还没有来电显示功能,只不过,柳银在将听筒凑近耳朵时,仍然是辨认出了对面的声音。
虽然通过这老旧话筒传过来的音质跟现实相当有差距,柳银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喂,哪位?」
「阿银?!不……不好啦,总之,是这样的,嗯,那个,出大事了!」
语无伦次的开场白,是凌岚。
只不过,这么慌慌张张的是要干嘛呢?
完全听不懂她想说什么啊。
「是来大姨妈忘记买卫生巾了吗?我这就去帮你买……」
「才不是这件事啊!我的大姨妈才刚刚结束!」听筒对面的声音一瞬间就变尖了。
呃,前几天原来她来大姨妈了啊,难怪火气那么大。
把女儿家的这事透露给一个大男人听,真的好吗?
不过,拜柳银的玩笑话所赐,对面似乎冷静了一点。
「阿银,听我说,」凌岚的声音沉了下来,那冷静中带着一些急躁的音调顺着电话线涌入了柳银的耳际,「工厂这里出大事了,两拨人吵起来了!」
「呃,总之不要急,慢慢说。」柳银抹了一把汗,「谁跟谁吵起来了?在吵什么呢?」
「电话里说不清楚啊,那个,总之你能出来一趟吗,我在工厂正对门的路口等你。」
没办法啊。
在应诺之后,柳银放下话筒,走进屋内,向埋头写作业的柳琴喊了声:「我要出去一会儿,你写完作业就早点睡。」
「知道啦,我会跟妈说你去街机厅玩的,就算晚点回来也没事哦。」
「拜托你千万别这么说!」
这丫头简直唯恐天下不乱啊。
拜托在客人面前给柳银留点面子啊!
话虽如此,按她这么笨的脑子,恐怕柳银回来的时候她也不可能完成作业吧。
因为在小时候柳银曾有过和凌岚一起去青鸟服装厂玩的经历,不过说是玩其实只是凌岚想要跟柳银炫耀她家的工厂罢了,所以柳银姑且还认得去工厂的路。
打着手电筒,柳银沿着河边街道一路向东北方向走去。
路上的建筑物逐渐稀松起来,这个年代的夜晚十分安静,给人一种特殊的寂寥感。从星空中洒落的银色月光披在柳银身上,他干脆关掉了手电筒,让双眸沐浴着月光,在没有经过铺装的、混杂着泥土和杂草的小道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着。
在完全离开小镇范围之后,柳银抬起头,一个坐落在河边的、仿佛小聚落一样的建筑群,映入了他的眼帘。
仿佛是要与繁星争艳一般,那些建筑群在夜晚中闪烁着点点灯光。
是青鸟服装厂——这座镇内的唯一一间服装厂门前人头攒动,大老远就能看见十几个人互相对峙着。事实上,就算是柳银尚且隔着近百米距离,也能模模糊糊地听见他们吵架的声音。
看来真的出大事了啊。
柳银的视线越过泥土路,看见了在工厂对面一根路灯柱之下,站着的凌岚——她有时盯着那唇枪舌剑的两拨人,满脸焦虑,有时又左顾右盼好似在期待着援兵的到来,待得她的目光落在从小镇方向慢慢走来的柳银,一霎便浮起如释重负的笑容来,向柳银扬了扬手。
柳银也摇摇手臂以作回应,并加快了脚步。
「这么晚了你还跑出来了,很危险的啊。」隔着几步,柳银这样责怪道。
「没事啦,我是跟着我爸一起出来的。」
「厂长也在这?」柳银吃了一惊,连厂长都出面了,这群人是在吵什么呢?
「那倒没有,我爸跟他们说了一阵子之后,又急急忙忙离开了,好像是去办急事了。」
这下柳银更是不能淡定了,自家工厂发生了这等大事,还能有什么急事比这里的事更重要?
柳银看了看对峙中的两拨人,事态不仅没有停息的迹象,而且还愈演愈烈,双方一边唾沫横飞地骂着,一边对对方指指点点,看这气势就怕要动手了。只不过,因为柳银和凌岚站得远,听的不甚清楚,偶尔几个清晰的关键词飘入耳中,也不能组织起任何可供理解的完整句子来。
「是有人来厂里面闹事吗?」柳银问道。
「那倒不是,」凌岚摇了摇头,踌躇了一会儿,面带尴尬地说道,「其实,这些都是厂里面的工人……」
「哈?」柳银一脸诧异,「都是自家人吵什么架呢?」
「这个……」凌岚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算了,我们上去听听看,光站在这里说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说完,柳银也不犹豫,拔腿就离开这个岔路口,往工厂门口走去。
「可是,我们都是小孩子,不好插手吧?」
「说什么呢,」柳银顿了顿脚步,回头抛给凌岚一个微笑,「你叫我来,不就是想要我帮你解决这些问题的吗?所以,放心交给我就行了。」
凌岚愣住了。
在看见这两拨人吵架时,她自知自己没有能力解决,所以才会借用厂里的电话向柳银搬救兵。她下意识地想要依靠柳银,她在冥冥之中觉得,无论是多麻烦的事态,柳银也能够轻易解决。
她这样相信着柳银。
望着柳银在她心中逐渐显得高大起来的背影,凌岚只觉得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如释重负地,小跑着跟上了他。
「还有,你真他娘的以为老子是外行吗?黑鬼!」
刚走近人群,一道雷霆般震耳欲聋的大吼,顿时席卷而来。
柳银只感到浑身一激灵,顿生一种汽车就在耳边鸣笛的错觉,只见到这道足有一百分贝的喊声的主人留着一头板寸,貌似四十岁左右,人高马大,身后跟着七八人,显然是这群人的领头者。
而这大嗓门瞪圆着眼,用力扬着手中寻常桌布大小的布料,高声向对面的四个人质问道:
「厂里要求你购入一批桑蚕丝制成的真丝面料,你领了真丝的经费,却进了一批价格低廉的仿真丝,你真嫌这工厂丢的脸还不够吗?!我如果今天没来检查的话,这些仿造的面料要真说成是真丝衣服卖给顾客,早把我们厂的脸面丢光了!」
「喂喂,老胡,你说什么呢?别冤枉好人啊!」
那个不仅被称作黑鬼的、而且皮肤真的是黑如李逵的汉子,抱着双臂,冷笑着回应道:
「老子买进面料的时候,可是经过质检几番检查的呢,质检都说没问题,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说老子买的是假货?谁知道是不是你私底下狸猫换太子,却反过来诬陷老子啊?」
「就是,就是!」
「李大哥说的对,老胡,别以为你跟厂长关系更好一点就可以血口喷人!」
「哼,肯定是自己缺钱花了,用假货把真货掉包了,还反过来把锅扣到李大哥头上!」
嘿,这黑鬼真姓李啊!
总之,在这个姓李的黑鬼身后的三个人,也齐声附和,为前者声援道。
虽说这四个人是小众,但在气势上竟也不落下风。
只见到那叫老胡的大嗓门中年人顿时横眉怒目,连额头上爆出来的青筋都可见一斑,因为他这边虽说人多,但都是一些老实巴交、不喜争斗的中年人,再加上又没有具体的证据,因此一时之间也拿李黑鬼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切齿,恨不生啖其肉般,沉声说道:
「你难道不知道,厂里现在连底下工人的工资都快发不起了吗?我们这些跟着凌厂长摸爬滚打半辈子的老干部,才更应该出自己那一份力才对!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工作应付了事就算了,还天天偷厂里的材料拿去卖钱,中饱私囊!这次更加过分了,居然赶出进假原料这档子事儿来!」
「喂,老胡,你再这么诬赖我,老子可就要动手打人了!」被当众指责,略有些丢脸的李黑鬼握起拳头扬了扬,面色恐怖,「你说我对工作应付了事?老子每天呆在厂里的时间可比你还多俩小时!至于偷材料,进假货,你****的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柳银差不多已经摸清这两拨人吵架的原委了。
简单概括的话——
老胡所在的一方,怀疑李黑鬼一伙人干了许多对不起工厂的事,但苦于没有证据,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而李黑鬼一方,则是拿着证据一词不放,认为没暴露就等于没犯罪,死不认账,使得老胡一方拿他们完全没有办法。
总而言之,就是坑害工厂的蛀虫隐藏地太深,就算是真心为工厂着想的啄木鸟们也无能为力了吧。
柳银原以为青鸟服装厂日薄西山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服装质量问题引得客人不满,没想到,这工厂居然还隐藏着这般顽疾。
想要拯救服装厂,比想象的还要困难呢。
而见得李黑鬼仍然是一副死不认账的态度,老胡虽说气愤填膺,但也只能阴沉着脸,威吓道:
「李黑鬼,你要记住冤有头债有主,总有一天,我会抓住你的把柄,把你给办了!」
「哼,但愿你能活到那一天。」李黑鬼一扯嘴角,回应道。
呃,好像要结束了。
虽然双方没有动手打起来的确是件好事,但是,不能让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否则,就辜负了凌岚特地打电话叫他出面的一片苦心了。
有一件事,他必须要确认一下,不然的话,他无法制定下一步计划。
这样想着,柳银走上前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