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僧见乐先生眺望人间,不自觉的随着乐先生的视线看去。就在此时,突然发生一件奇事。刹那间,苦行僧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然无视偌大空间阻隔,以及沿途种种障碍遮目,瞬间穿越山河万里,目力所及眼中所见竟然是人间华胥国中的青龙寺。他甚至看见了自己曾经打坐的那棵古树。阳光下,树上的绿色叶子脉络清晰、嫩绿透明,随着光华一转,枝叶生辉。
而就在看见这片树叶的刹那,苦行僧突感一阵神气衰弱,脚下一软,差点没当场摔倒在地。一旁的乐先生见到这一幕,扶住苦行僧,并同时迅速伸手挡在他的眼前,遮住他的目光,在他耳边喝了一声道:“灵台自摄,神气还转。”
苦行僧眼前一黑,穿越千里的神念登时被强行切断,勉力收摄灵台清明,提持心神,不再运用目力,继而运转一身周天神气,调息回元,心头烦恶之感渐去。又站立着继续调息,良久之后才恢复无恙,乐先生这才放开捂住他眼睛的手。
苦行僧睁开眼睛,冲着乐先生躬身道:“多谢先生援手!一念千里,摄取大千世界诸相,想不到先生已到了如此境界。贫僧惭愧,惭愧。”
乐先生面有歉容,弯腰拱手道:“一时孟浪,连累大师了。”
原来刚才乐先生施展大神通,以神念穿越一切阻碍切入人间,观视陆正来处,原本以苦行僧的修行来说,修有佛门六神通之天眼通。此神通基于心念,心念越强,则神通越强。天眼通修行之初,便能于定中目见至极远极微,这当然与陆正的那种以心念造幻的小神通不可同日而语。
等到天眼神通渐渐修至大成之后,其中奥妙玄通就远远不仅如此了,单就所见而言,但凡心念所及,都能一览无遗,能够达到“遍观三界,不漏尘沙”的境界。而且,还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见的六道众生。而天眼神通的最高境界,则据说能够看穿三生三世之因果,察见一切众生之缘起缘灭,为佛门不可思议之大神通境界。
苦行僧修行天眼神通,已修至一定境界,不仅能察见极远距离之外的景象,还能善察众生之相状、辨别物类,比如他在两界山看穿那虎妖原身。虽是如此,但以他目前的修为,却万万不可能在此两界山上看见人间红尘景象。如此距离,不是他心念所能及,但是此时无意之中以乐先生的神念为引,可以说是搭了一次顺风船。也就是说,并不是他本人所见,而是他看见了乐先生眼中所见!
只是他境界未到,将原本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自然无比勉强,刹那之间法力消耗一空,周身内元神气自然调动,因此只是一眼,已经让他神意疲惫不堪,无法安然站立。若不是乐先生及时遮住他的双眼,切断神念牵引,只怕再过几个呼吸,苦行僧便是精神耗散,油尽灯枯而亡。
这情形好比是一个三、四岁小孩却挑起了几百斤的担子,岂能不被压垮。这倒是跟陆正发动小神通,耗损生机元气是一个道理,只不过陆正的小神通是心念所造幻境,苦行僧却是实实在在的天眼神通。他修行金刚神通有成,生机元气早已坚固,成为内元神气,乃是其神通法力之基。若在一般情况下,纵然神通法力消耗一空,也断不至于动摇到内元神气,可想而知,刚才情况有多危险,因此乐先生才躬身行礼致歉。
苦行僧避让一边,不敢受此大礼,感慨道:“一眼百年!贫僧这一眼只不过看见了一片树叶,若真是开心眼观红尘,只怕还没瞧上一眼,肉身便已老死,意我之识恐怕也将在弹指之间溃散无存。”
乐先生见他有些心灰,劝解道:“境界一到,神通自然俱足。大师何须挂怀,但勤勉修行,自有证果一日。”
苦行僧释怀一笑,转而问道:“话说还头,那句谶言困扰贫僧已久,佛山道海自不必多言,但所谓三教,莫非在佛道两门之外,别有一教?……”说到此,苦行僧心中灵光一闪,惊呼一声道:“啊!自人而仙,自人而佛,自人而人……乐先生,你告知贫僧乃是圣宗传人,莫非那三教所指竟是佛门、道门和圣宗吗?”
苦行僧神色骤变,但乐先生却面色平静,含笑不语。苦行僧见他不答,又问道:“莫非圣宗真的已经成就佛祖和道祖那般,达到诸缘不及的境界?若真是如此,那圣宗所证之道何以不在世间流传?”
乐先生摇摇头,答道:“此教非圣宗所创,乃是得自人间,圣宗只是求证此道罢了。”
苦行僧疑惑道:“得自人间?三教子,度人间,这最后‘度人间’之句,莫非暗示人间将有大劫,将有三教之子应劫而出?”
乐先生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大和尚,实不相瞒,日月庐等那块玉佩,已经等了数千年啦!”
此言一出,苦行僧脸色骤变,联想起乐先生方才所言,又将那几句谶言喃喃念了几遍,顿时福至心灵,道:“他就是……”
乐先生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苦行僧恍然大悟,回头看了一眼日月庐,道:“贫僧明白啦!”
乐先生脸上露出笑意,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苦行僧同样双手合十,面有清风,笑道:“陆正这孩子,本来贫僧本有意收他为徒,但他总是执意为其同伴唐小九报仇,与我佛门修行初心不合,强自修行,只怕误入歧途。贫僧也正苦恼此事,不知该不该收下他。这下可好啦,贫僧原本就猜测他身上的玉佩来历不凡,因而不敢轻易做主,只是没想到原来陆正的缘法在此,贫僧只是缘引之人罢了。”
乐先生点头,拱手道:“大和尚,现在时机未至,这件事还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苦行僧眼中流露一丝疑惑,但仍是道:“贫僧自会守口如瓶,只是自灭妖劫之后,不知人间又将迎来何种劫数,那道篱笆……”
乐先生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大和尚何必烦恼,正是人生无处不从容啊!”
苦行僧也笑道:“是贫僧多虑了。”
两人正说间,乐先生忽然眉毛一动,转身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笑道:“本来还想让大和尚多留一会儿,看来是不行了……大和尚,白虎寺门口有人找你呢!”
乐先生之神通玄妙莫测,苦行僧心知白虎寺有事发生,当下道:“多谢先生告知……乐先生,贫僧就此别过,便不与那孩子话别了,烦请代贫僧转告陆正,望他一切珍重。阿弥陀佛。”
随着一句佛号,苦行僧纵身一跃,僧袍飞扬,如一只大鸟一般,飘飘摇摇向着两界山下落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只有几句偈语从虚空之中隐约传来:“知我身苦,即知众生苦;度众生苦,先度我身苦。茫茫红尘去,飘飘我身来。”
就在偈语消散之后,乐中平兀自独立风中,案桌上茶水已冷,似乎回应那几句偈语,他也开口道:“人生何处不从容啊!”只是话中少了几分潇洒,反而多了一些感慨。
“大和尚走了?”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正是一脸严肃的李仪。
乐中平深吸一口气,道:“终于来了!这便走了。”
李仪不满道:“这和尚,怎么话说了一半就走了?喝了我的茶,连跟我打个照面都来不及吗?真是失礼!”
乐中平笑道:“随意吧,也许是他嫌自己啰嗦了吧,何况他要说的,要做的都已经留下了。这次,草庐欠了大和尚一次人情!”
李仪皱眉道:“陆正?这孩子真是谶言中的三教之子吗?”
乐中平道:“你不是也看见那块六龙佩了吗?”
李仪心中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大贤弟”,有些恼火,眉头皱得更厉害道:“但愿不是!”
乐中平听出他语气别扭,回头看了他一眼,李仪却把头转了过去。乐中平忍不住大声笑起来,这笑声极大、又极爽朗,惊动了四周的流云也似乎暂时停下了脚步,看看是谁这样笑的开怀。
两界山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风中站立良久。
陆正被告知苦行僧已经离开时,正和心儿坐在木桥的台阶上休息。天边金阳西坠,两个孩子跑得累极了。这日月草庐从两界山顶上看并没有多大,但就是那一个花圃,两人走一会儿、玩一会儿,聊天嬉戏,一直过了很久都没看见尽头,仿佛这片花海是无边无际的。
陆正想起苦行僧说的,人走到哪儿,篱笆就会跟到哪儿,是绕不过去的。篱笆就是这样,难道这花圃也是这样?这日月草庐看着简单,却处处透着不可思议之处。
他跟心儿两个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又去看各种各样奇怪的花,听心儿讲各种花的名字,给花儿浇水拔草,不一会儿就累出一头汗,却让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快活。眼前的这个小妹妹让从来少言寡语的他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儿在这台阶上休息,他还在兴致勃勃的给小妹妹讲青龙寺的明空大法师的趣事。
当初陆正与唐小九和明空初遇,就是唐小九带着他两人第一次去青龙寺偷馒头吃,没想到正好被抱着一捆柴火的明空看见了。小和尚不慌不忙,喊了一声你们是干什么的之后,顾自己先去一边把柴火堆好了。
唐小九见状,知道遇见了聪明人,立马笑着回答:“跟你一伙的啊!”
明空笑着反问:“我是和尚,你是小偷。怎么是一伙的?”
唐小九那脑子转得多快,立即说:“你们和尚叫人都叫施主;我们做偷儿的,叫人也叫失主。施主们都失去了钱财成了失主,失主们供养了我们成了施主,反正都是他们花费了钱财养活了我们,你说我们是不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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