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奕安静的看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姑娘磨磨蹭蹭挪到他的面前。
她的年龄并不大,瓜子脸,薄薄的刘海轻盈的斜向一边,及至肩膀的短梨花烫在脸颊两侧蓬蓬松松,发尾的小卷包裹着下巴,显得本就不大的瓜子脸特别小。
然而,他的脑海中浮现的偏偏是几天前在机场里,那张张扬而明媚的俏脸。
那时,她画着精致的淡妆,身穿红色的大衣,神情里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倨傲,有些目中无人。
一模一样的眉眼,却远没有如今的低眉顺眼,简直判若两人,让他几乎以为其实这根本就是两个长相一样的人而已。
舒宁顶着他犀利的、审视意味极浓的目光无所适从。她将半张脸都埋进浅色围巾,低垂着眼睑,憋屈得恨不得揍他一拳。
“瞒了这么久了,就继续瞒下去吧,永远都不要让宁宁知道。”
爷爷的声音无端的又在耳边回响,舒宁胸口闷闷的,她压抑的转头看向别处,朝天翻了个白眼。
不论有多憋屈,都要忍着留在这里,她这样告诉自己。
徐奕忽然勾起唇角,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褶褶生辉。
呵,真能装。
他藏起笑,板着脸:“舒宁?”
她仍旧没看他:“嗯。”声音轻得像是从鼻孔里哼出来似的。
“小舒?”
“干嘛?”本就心情不好了,她有些不耐烦,终于抬头看他。
整张脸没了围巾的遮挡红扑扑的,她皱着眉,多了抹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徐奕冷声道:“AMOUAGE的香水?”
舒宁又想握个大草原,一个大老爷们把香水牌子记这么清楚做什么?
她的脸瞬间垮了,也许该示示弱?毕竟她现在在众人眼里是个简单的学生。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是你现在几个月的工资?。”
“那香水不是我的!”她咬了咬唇,气势弱了下来,“真不是我的。”
他没应,心下好笑,脸上丝毫不显。
舒宁顿了顿:“AMOUAGE的气质明显与我不符,味道不适合我,怎么可能是我的呢?”其实是她买来送给表姐的,也不算她说谎。
徐奕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她顿时泄了气。
她是见鬼了才会跟一个大男人去讨论香水的味道。
“嗯,看来你挺懂的。”他像是漫不经心道。
舒宁咯噔一下,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面前的男人似乎耐心十足,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有点装不下去了,险些就要原形毕露,然而想起自己来“杏花雨”的初衷,她只好压下脾气,装可怜的胡诌:“寒假我导师给我们布置了篇论文,有关服务行业的,需要相关数据和调研。我怕文字不写实,就来这体验体验了呗。我大老板向来高标准严要求,我要是写得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对,开学了他准劈死我!”
舒宁仰头望着他,大眼眨巴眨巴的令徐奕无奈,她接着说:“我没别的目的,也没那本事对‘杏花雨’里的人事物造成任何伤害。大老板,您老就不能暂时忘了机场里发生的吗?我保证没有任何恶意。”
“我最多就呆个寒假的时间,来应聘的时候我也跟老板娘说过,就兼职而已,时间到了就会回学校。”她的表情可怜巴巴的,视线牢牢的绞在男人的脸上,心里对自己这副模样唾弃不已。
沉默半晌的徐奕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语气严肃:“知道了。”但他会相信才怪。
舒宁松了口气,试探:“那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她挥手说了声再见,转身之后,脸上是后知后觉的懊恼。
她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徐奕等人走了段距离才拿出手机拨下一个号码,接通的瞬间,电话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和震天响的音乐声。
他蹙眉,揉揉眉心,“又在鬼混了?”
“什么叫鬼混?我这是在联络感情。”
他嗤笑:“是嘛!去酒吧联络?”
“哎哟我说老哥,您不会特意打个电话来损我呢吧?”找了个清静的地方接电话的范致霆斜靠着窗台打了个酒嗝,“我还等着拼酒呢!”
徐奕看了看慢悠悠走路的舒宁,忍着脾气没教育自己的表弟,“让你的狐朋狗友帮我查个人。”
“哟!查谁啊?虽然你是我哥,但找人帮忙就这态度?”
因着刚过元旦不久,度假村里还挂着假期里定做的红灯笼。在路灯和烛光下,走得很是缓慢的身影似乎在走神,走着走着也不知怎的,直直的撞上了花坛边木质的垃圾桶。
隔得有些距离,徐奕看不清她是左脚踩了右脚,还是右脚踩了左脚。等他仔细去看,那姑娘一个踉跄,竟整个人往前扑的抱住了大半个垃圾桶。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她双腿半跪在花坛边上,两只手扣着垃圾桶的投递口边缘,满身狼狈。
“噗嗤……”徐奕扶额笑了。
电话里传来表弟的叫嚷:“你笑什么呢?有没有听我说话?老哥?徐老二?徐奕!”
“嗯。”
“不是要查人吗?把身份证号发我微信?”范致霆觉得自己一定是受虐狂,嘟囔道,“明明是你找我帮忙,怎么整的我求着你似的。”
徐奕收敛笑意:“算了,暂时不用了。”
“啥?逗我玩呢?”
徐奕又教育了几句,终于挂断电话。
他站在原地,目光投向舒宁离开的方向。
安静的小道上早已没了她的身影,他笑了笑。
走个路都能这样,应该是真蠢。
走了个神的舒宁摔得浑身都疼,她欲哭无泪的捂着手,一拐一拐的往宿舍跑。包里的手机在寂静的小道突兀的响个不停,她看了一眼,是妈妈发来的微信视频。
一月的晚风带着凉意冲进她的脖间,她一个激灵,直接按了拒绝。过了一会会,想想不好,她又点开微信里那个还是她亲手给换的头像,很快,语音通话就被接通。
“宁宁?怎么回事?打你手机一直没人接。”
妈妈的声音一如往常带着暖意,但她却不得不撒谎,“妈,我没听到手机声音。”其实是在她回国当天,她就给自己换了个国内的手机号码。
“你可真是的,都多久没给我和你爸打电话了?元旦一过完就跑得没了踪影,爷爷都念叨你很多回了。”
舒宁在路灯下踩着自己的影子,听妈妈亲切的碎碎念,脑中闪过的是那天她拿着一盆水果沙拉去找爷爷,还来不及敲门,听到的一声惆怅的叹息:“远驰可真够狠的,二十几年居然真的就不肯回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舍得扔下,不管不顾不回来看一眼。怎么别人家的女儿,跟他非亲非故的倒是亲亲热热的照顾了二十多年?”
那是她大伯的名字,也是家里的禁忌,她却如坠冰窟。
“宁宁?”
她回神,面对妈妈莫名的觉得别扭,“妈,我知道了,爷爷那儿您就给我兜着点呗!”
“你呀!都是你爷爷跟你爸把你给惯坏了,那你总得告诉妈,你现在又在哪儿?瑞士还是意大利?你倒是给妈发个定位。”
“我还在意大利,离新品发布会就剩几个月了,我得好好准备。”她又撒了个谎,忙假装忙碌的欲结束通话,“妈,我还忙着,就不跟您说了。爷爷跟我爸如果问起来,就说我为了不给他们丢脸,正忙得昏天黑地呢!”
手机里的声音瞬间染上些许心疼:“宁宁,别光顾着做设计画稿子,我们家的掌中宝哪需要这么辛苦?当个兴趣也就算了,要是缺钱了让你爸通知公司的财务给你打钱。”
“妈,还说是爷爷跟爸爸把我惯坏了呢?最宠我的人其实是您吧。”舒宁终于笑了,可心里还是别扭着,只得这么假装着相安无事,“好了,真的不说了,这段时间我可忙了,在我出关之前,你们谁都不许打扰我!妈妈再见。”
也不等妈妈点头,她就迅速结束微信语音通话。
真累啊,过去二十多年没撒过的慌都用在这短短的三天里了。
然而,这根扎在心头将近半年,仍旧无法剔除的芒刺,她总要亲手拔了才舒坦。
在原地吹了许久的冷风,舒宁回到二人间的宿舍。她与潘晓乐住一间,推门进去的时候,那姑娘正坐在窗前的书桌,两眼盯着电脑屏幕放光。
舒宁放下包,双手凑在光前仔细看了看。原本白嫩的左手掌心多了条划痕,横跨了整个手掌,正往外冒着血珠。
她皱眉找创口贴,刚一动,膝盖也传来阵阵抽疼。
“小舒,怎么了?”潘晓乐回头看她,“受伤了?我给你拿创口贴。”
“好,谢谢。”她没客气,真的就坐在床边没动。
潘晓乐找来创口贴和酒精棉球,来回消毒了两次才贴上卡通创口贴,“你这是怎么伤的?”
她贴完创口贴又回到电脑前,舒宁想了想:“不小心划到的。”
“我去,你划哪儿能划成这样?91年的大姑娘了,怎么跟个小朋友似的。”
舒宁叹气,没吭声。
总不能说她走平地都能撞上垃圾桶,顺便跪地将垃圾桶抱了个满怀吧?
没想到这么蠢的事情她都能干得出来,够可以的!
宿舍其实离“杏花雨”并不远,地处度假村的一角,同样是木质的小屋,一左一右靠墙摆着两张床,就跟大学里的寝室似的。
舒宁换了鞋,走到潘晓乐边上,看到电脑屏幕都是打开的淘宝网页正蓄势待发的准备抢秒杀,她挠了挠鼻子问:“徐总天天都来咱们店里?”
“嗯,大部分时间天天来,忙的时候来得少。”
“哦。”手掌的刺痛感轻了,舒宁半靠着书桌,面容严肃,“他能插手我们店里的人事调动吗?”
潘晓乐闻言如见了鬼似的看着舒宁,“他虽然是度假村的老总,但怎么也管不到我们这里的人事吧!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舒宁被问住了,动了动唇,没说什么。
也是,是她自己底气不足,关心则乱了。
“不过,老板曾经帮过徐总的爸爸,所以等度假村建成了,咖啡店就在这里落户。就算是现在,老板还是徐总公司的顾问,如果徐总在老板面前说了什么,大概或多或少会有影响的吧。”潘晓乐想了想补充道。
舒宁有些心虚,隐隐觉得自己顺遂的日子将不复存在,她叹气:“那看来果真关系够亲近的。”
等了会儿,见潘晓乐没有接下这个话题的意思,她主动打探:“你刚才说老板是徐总公司的顾问?什么顾问?”
“老板可有才了,听说学建筑的,据传徐总的爸爸没去世前就总会向他请教。”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潘晓乐再回头的时候,正对上舒宁亮晶晶的眼睛。她心下纳闷,藏不住话的问,“不对啊,你那么关心徐总做什么?”
舒宁郁卒,怎么不说了呢?她关心的又不是他。
“没什么,闲着聊聊八卦而已。”她笑笑,一脸无辜样。
潘晓乐忽然变得一本正经:“小舒,门当户对是真理。你可别异想天开的把心思用在不该用的地方!灰姑娘的故事也就是童话而已,做人要看清楚现实。”
“知道了,我对他没意思。”她本来就不是为他而来的。
“知道就好。”潘晓乐看舒宁不像是敷衍,没再继续话题,“对了,明天你是不是早班?要不跟我换换吧?我明天下午有点事。”
舒宁回自己的书桌前,手机恰好提示有邮件。她登录账号点开,是助理将最新的设计修改稿发来了,她边打开细节图,边回:“好,没问题。”
然后,她默默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埋头处理与她隔着时差的工作。
*
第二天一早,舒宁仍旧提早了一个多小时离开宿舍。昨天大半夜的下了场小雨,空气里湿冷湿冷的,她缩在围巾里,鼻子冻得通红。
小跑着经过度假村的行政办公区,再穿过一个小花坛,她喘着气,放慢脚步。
“公司的法语翻译出了点事,你现在马上过来。”
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不淡定。舒宁愣了一下,小碎步靠近“杏花雨”台阶下拎着打包袋,正对着手机催促的男人。
大概是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欠揍的话,徐奕眉宇紧皱,声音也提高了一些,“昨晚还没混够?”
原来这个像唐僧似的男人也有气急的时候?
她挑眉。
“给你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从你的床上爬起来开车过来我办公室。”
啧,从床上爬起来……
舒宁想起昨晚潘晓乐说的老板与徐奕爸爸的渊源,到底还是有些忧虑。她仅仅也就犹豫了几秒,便再次靠近几步,距离他一只手即可触及的距离,状似随意的咳了两声。
徐奕回头,视线从她脸上淡淡的扫过,若无其事的继续与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并没有理会她。
“徐总。”她并不在意,露出最标准的微笑,“你需要法语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