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立的紫檀木灯座,水仙灯爆了灯花,引得慕卿凰转头看了一眼,脑海中忽的想起了《汉宫秋》其中一折戏里的四句。
天生下这艳姿,合是我宠幸他。
今宵画烛银台下,剥地管喜信爆灯花。
慕卿凰抬眼看陆瑁,他的相貌只能算是清朗俊逸,论起“艳姿”二字,侧颜的陆玖算得上,凤目缭绕间,有一丝艳丽,正面看他时,又是个线条冷硬的汉子模样。
怎么会有人将艳丽和冷俊兼顾的那么毫无违和感呢?
是因了他那双狭长凤目和长眉的缘故吧,凤目湛湛生光,长眉黛色而又不显凌乱。
陆玖虽讨厌,却实实在在生了一副好皮囊呢。
慕卿凰又想起陆玖趴在墙头,炮仗花丛中时,那明朗灿然的模样了。
禁不住浅浅一笑。
陆瑁正瞧见了这低眉垂眸的一笑,却原来在他眼里总是气势逼人的朝阳郡主,也有这么柔和软情的时候。
他恍然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这么细细的瞧她,但见她额头光洁,灯下泛着玉质的润泽,远山翠黛,明眸善睐,下巴尖尖,一张脸巴掌大。
原来她的脸这么小。
玫瑰椅容纳了她的身子还空余许多,他忽觉她的身子竟然是那么纤细的,她的骨架比秀玉要秀气的多。
可是,他以前却觉得她是高高在上的,如一座山压在他的头顶,她是那么大那么大,挑眉瞥目间处处透着骄矜,总是一副睥睨众人,不可一世的模样。
却原来,她这么纤细这么小。
但这真不能怨他,实在是慕卿凰气势太强之故。
“慕卿凰,你在想什么?”倏忽就浅笑了,她心里在想谁,陆玖?
陆瑁拧眉,面色不善。
慕卿凰敛容瞥着陆瑁,“我在想你。”
陆瑁“呵”了一声,复又“果然如此”之清高态。
“想你为何听到我要与你‘和离’却犹豫不决。我原想着,我一提出‘和离’你该拍手称庆才对,我原以为,你是清高的,不与世同的,不屑世俗的,却没想到你也不过一个俗人罢了。怎么,怕你的长辈追究你?那看来,这和离书要我来写你签字了。”
彼时,窗户上的茜纱不知何时破了个洞,一只耳朵贴着洞,正听的津津有味。
陆玖死死捂住嘴,才抑制住想要大笑的冲动。
陆瑁心气高的很,见慕卿凰话已至此,他便道:“和离,我求之不得。但和离并不只是你我两人的事情,关乎我陆家和你皇家的名声,咱们成亲半年就和离,以什么理由?”
“性情不合,世为冤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好聚好散,是我能想到的,对自己最好的交待,对你最宽容的处置。你有负于我,欺瞒于我,我原本想要闹的你身败名裂的,可翻来覆去的想过之后放弃了,你已不值得我为你沾染嗔与恨。恨因爱而起,对你,我连恨也吝啬给了。今夜,我告诉你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也告诉你我的决心。”
陆瑁哑口无言,怔怔的看着慕卿凰。
此番,他是真正弄懂了慕卿凰的心意。
她是真的要与他和离,不是恨极而离,而是情绝陌然。
不知为何,心中涩然微疼,仿佛即将失去什么最珍贵的东西似的。
“你不恨我了……”陆瑁语调惆怅。
“恨也是一种情,对你,我恨也恨不动了。”慕卿凰站起时,已是一身轻松,眉眼染着笑意,“话已至此,今夜我再无话可与你说了,你歇着吧,我希望明儿一早你就能从我这里搬出去,我明儿一早也会进宫,和我父亲母妃说明你我之间的事情。”
慕卿凰转身欲走,被陆瑁一把拉住。
慕卿凰不愉,转头睨着陆瑁,“放手。”
陆玖着急了,忙忙的拉开窗户缝,用竹夹子从袋子里夹出一只一只老鼠,都从窗缝中塞了进去。
老鼠吱吱叫,落地声引得陆瑁往这边看来,“谁?”
陆玖赶紧低头,迈过雕栏,跳入了滴水下的芭蕉小花园中藏好,紧接着就听到陆瑁“啊”的一声大叫,“有老鼠!”
慕卿凰望着蹲在罗汉床上不下来,死死抓着她的手腕不松手的陆瑁,半响无语,“放手。”
“有老鼠。”陆瑁指着爬过来的两只大老鼠,眼睛瞪的老大。
“老鼠还能吃了你不成。”慕卿凰甩开陆瑁,没好气的道:“来人,拿砒|霜拌糖糕毒耗子。”
坐在正厅榻上,一方面守夜一方面为了防着陆瑁狗急跳墙的玉溪和玉鸾忙走到寝房门前,低声道了一句“奴婢进来了”,这才推门进屋。
慕卿凰皱眉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寝房中的五六只大耗子,心中存疑,走至窗前,不经意就发现了一个纱洞,慕卿凰蓦地推开窗户往外看去,见月色当空,回廊上寂然无人,蹙了下眉,方要转身,忽的看向窗户正对着的小花园,花园里种着芭蕉和海棠,枝繁叶茂,黑漆漆的,不正好能藏人吗?
慕卿凰当即就道:“玉溪,拿灯照照芭蕉里头。”
陆玖一听,心知不好,硬着头皮,扒开一扇芭蕉叶露出了自己的脑袋,他看向慕卿凰,冲她笑,一副“是我是我就是我”的无赖样儿。
慕卿凰只觉哭笑不得,狠狠瞪了陆玖一眼,转身关上了窗户,“玉溪,先抓耗子吧。我的寝房里怎么养了耗子,你们平时怎么看顾的。”
玉溪怕耗子,躲在一旁,僵着身子不敢动,玉鸾不怕,拿了美人锤正满屋里追赶耗子。
闻言就苦着脸道:“是奴婢的不是,想来是被这些小畜生打了洞了,一时没发现。”
“这屋里是不能住人了,我去住书房。”陆瑁颤悠悠的从罗汉床上下来就准备走人。
“书房今夜我得住,你搬到外书房去吧。我让人来抬你。”至此,慕卿凰有些明白陆玖放耗子的用意了,心里咯噔一下子。
先招了陆瑁的小厮来将人抬走,又在寝房里放了耗子药,慕卿凰让玉溪玉鸾抱着自己的铺盖真个去了书房,留陆玖孤零零躲在芭蕉里头,差点被蚊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