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停下来,赵珍怡刚欲躲到城楼侧面去,就听前面那人叫道:“珍怡,别躲躲藏藏了,你一跟出来我就知道是你啦。”
果然是爹!赵珍怡高兴地跑过来,欢快地叫了一声爹,又回身冲站在十余步远的黑影叫了一声三叔。这二人正是赵珍怡的爹赵宣国与三叔赵宣威。
赵宣威勉强应了一声,显然余怒未消。
赵宣国哈哈一笑,道:“三弟,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走近点我们好说话。”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赵宣威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赵珍怡颇为乖巧,飘然上前,拉着三叔撒起娇来。赵宣威架不住她发嗲,只好被她拽着胳膊拉到二哥面前。
赵宣国忽然转身对着紫禁城跪了下去,伏地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因用力猛,赵珍怡感到脚下的城砖好似都在抖动。
赵宣国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神情也颇为凄惨,道:“想当年,我爱新觉罗先祖率八旗子弟纵马入关,攻城掠地,马背上取天下,何啻雷霆万钧之威啊!兵锋所指之处,汉人要么望风而降,要么被满蒙铁骑踏为齑粉,不数年厘清環宇,鼎定天下!孰料不过二百余年,竟然江河日下,天下易主。冯玉祥还居然在景山上架着大炮,把宣统帝赶出皇宫,累至流离民间数年之久。更可恨的是孙殿英小儿,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挖了我们爱新觉罗的祖坟!国破便至家亡啊,三弟,你我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能任由天下人这样胡作非为吗?”
赵宣威跌足浩叹:“天意!天意啊!二哥,改朝换代,岂是人力可以挽回,认了吧。”
赵宣国霍然站起,奋然作色道:“三弟,休说这丧皇家气魄与体面的话!大哥有病在身,不能远行,自不必说。你若执意不去关外,人各有志,二哥我也不勉强。但皇上三番五次差人招我,我是一定要去御前效忠的!你就是跟我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改变我的主意。”
赵宣威怒道:“二哥,你怎么就听不进我的劝呢。上个月你喊我去满州打探虚实,入宫面圣之后,我才知道如今的宣统皇帝哪里是什么满州国执政?更别提当什么满州国皇帝了,长春皇宫所有权力全掌控于日本人之手。当时得知此情,我也吓了一跳,那溥仪完全是傀儡呀。你去那做什么,给日本人当狗吗?”
“你竟敢直呼皇上的名讳!”赵宣国大叫起来。
此时,天已微明,赵珍怡能清晰地看见爹气得变了形的脸。她便柔声劝道:“爹,三叔,你们慢慢说,不要吵嘛。”
赵珍怡的话好象并没传上赵宣国的耳鼓,他还沉浸在巨大的愤怒之中,高上去的声调一直也没降下来。他痛心疾首地道:“三弟呀三弟,没想到皇上在中原逊位还不到三十年,你竟然连皇上名讳都直呼出来了。你跟那些犯上作乱的人有什么两样?”
赵宣威涨红了脸,可能也感到有点理屈,分辩道:“我是一时着急才出此口误。二哥,这些繁文缛节我们就不要计较了,说说大事情吧。说实话,二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拚命阻止你去关外吗?”
“哼,因为你血管里流的爱新觉罗家族的血已经淡了,你感觉离爱新觉罗家族越来越远了。”赵宣国气哼哼地道。
“怎会如此呢?”赵宣威叹道,“我血管里永远流着爱新觉罗家族浓浓的血液,绝没有变淡的那一天!我不让你去关外,是怕你闯祸甚而至于丢了性命呀。”
“闯祸丢命?”赵宣国一脸疑色。
赵宣威靠近几步,压低声音道:“二哥,我不是阻止你去皇上面前尽忠,而是如今满州和皇上都被日本人控制着,我怕你看见日本人那样刻薄地对待皇上,你会对倭奴动杀心。”
“哈哈——”赵宣国忽朗声大笑起来,道,“三弟,你好糊涂啊,这不正是皇上用人之机吗?你我身怀绝技,正是前去满州杀倭奴、清君侧,建功立业之时啊!”
“可全满州都是倭奴,你杀得完吗?”赵宣威急道。
赵宣国一摆手,道:“天色已明,我们不要在这里做无谓的争吵。我看这样吧,三弟,你再跟我一起到关外走一趟,看看局势再作定夺。若真不可为,愚兄跟你一道返回关中,免省我们兄弟二人老这么追来赶去的,你看如何?”
赵宣威沉吟一阵,一咬牙道:“这样也好。我看你不去亲眼看一下,是不会彻底死心的。”
跟三弟将事情谈定,赵宣国便转头问赵珍怡:“你怎么在北平,不是到南京找方云奇去了吗,云奇呢?”
赵珍怡脸一红,道:“爹,说来话长,现在我也不知云奇哪儿去了,也许办什么急事去了吧。反正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不如跟你和三叔一起去满州。”
“什么?”赵宣威差点蹦起来,大叫道,“方云奇这小子敢负我侄女儿,等我从满州回来,找到他就宰了他!”
赵珍怡一惊,却对赵宣国嗔道:“爹,你看三叔这脾气,不问清红皂白就打算杀人,女儿以后有什么事,可不敢对三叔说了。”
赵宣国笑道:“你三叔就是这脾气,不过你放心,有爹哩。”又对赵宣威道,“我看云奇不象忘恩背义之人,三弟,你多虑了。”赵宣威哼了一声,道:“最好如此!”
三人跃下城楼,寻一个早摊点用过早餐,赵珍怡又拐到北平办事处知会了一声,便与爹和三叔出了北平,投关外而来。一路上风餐露宿,自不待言,不一日已到奉天。
三人路过张作霖的帅府时,见里面进进出出的都是日本人。赵宣国心中不禁憋闷,对赵宣威和赵珍怡道:“这张作霖原是土匪出身,受了朝廷招安,做过我大清的管带。他父子二人经营东北几十年,我听说手下也有数十万大军,怎么就抵挡不住区区倭奴呢,将大好的河山拱手让人?真是没用的狗奴才!”
赵宣威劝道:“二哥,别生气,他们汉人哪有我们满人善战,连我们都抵不过洋人的枪炮,何况他张矮个儿。我们还是赶路要紧,尽快去长春见皇上吧。”
赵宣国的回答却令赵宣威和赵珍怡大吃一惊,他道:“今晚就在奉天住下,既然我们是来清君侧的,这倭奴出入之地怎能不去探查一番呢?”
赵宣威苦笑道:“二哥,咱们这就开始清君侧了?恕小弟冒昧,你知道这满州有多少倭奴吗?”
赵宣国一愣,随即哂笑道:“看这满大街都是倭奴和倭奴的铁驴子跟汽车,想来满州倭奴少不了。但管他多少,晚上去帅府探查一番,难道还有谁阻拦得了我们三人不成?”
赵宣威还欲劝说,赵宣国摆摆手道:“不要再争了,就这么定了,现在我们先去找栈房住下。三弟,我去见皇上总不能空着手吧,得踅摸点什么见面礼才成啊。”说完拉起身旁的赵珍怡就走。
赵宣威只好跟上,寻思二哥说的也有道理,这日本人戒备森严的帅府,说不定还真有皇上感兴趣的东西也未可知。
三人在一条僻静的小街找了家栈房住下来。吃过晚饭,赵宣威与赵珍怡便都来到赵宣国的房间,等至深夜,方各自回房换上夜行衣,出来在早已装束停当的赵宣国带领下,越墙过屋,向师府大院而来。
远远的就看见帅府上面灯火映空,待近前一看,三人都大吃一惊,只见帅府院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比白天的戒备要严了许多。
赵宣国四下一望,便带着赵宣威和赵珍怡来到帅府北角的一棵大树下,用手往树上指了指,二人会意,三人便象猫一样窜了上去,隐于浓密的树冠之中。
三人透过树枝往帅府院内一望,只见大小楼院亦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院内也是岗哨林立,在最高的一座大楼内,全副武装的日本军人进进出出,似乎非常忙碌,但秩序很好,显得忙而不乱。三人不禁对倭人办事之井然有序感慨系之,心中复杂。
“好象要发生什么事?”赵宣威低声道。
“恐怕已经发生啦。”赵宣国道,语气显得有些紧张和忧伤。
面对这亮晃晃的警卫森严的院子,别说人,就是一只鸟冒然飞进去,恐怕也难逃被枪子打成筛子的下场。三人伏在树上,虽心中对那幢大楼充满好奇,但却只能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正值焦躁,院内一队日本兵从帅府大门那边转了过来,往这边巡逻。巡逻兵走过树下时,三人摒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日本兵“噼啪噼啪”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这深夜的院子里,显得有些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