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库全书 > 玄幻魔法 > 别了讲坛 > 第三章 冲进城关

第三章 冲进城关(1 / 1)

()一

时光荏苒,转眼暑假过了一月有余,吴雁南时常往返于石河和县城之间,王子俊家成了他理所当然的落脚处。其间,钱正明给的批文早已送给了笑迷迷的金科长,他也在电话中问过几次申建文,但申建文总是说在等教育局的批文,吴雁南的心也便如这八月的天气一天天地郁闷着。幸亏有王子俊给他观风打气,他才在老同学的分析和鼓励中保持着信心。

的确,今年全县一百多所初级中学的毕业生多如牛毛,数量空前,无论教育主管部门把那录取的分数线怎样上调,都不能一下抹掉高一新生那春运超载式狂增的名额。全县所有高中都在大展拳脚,扩招热如同这江淮大地的夏天一样高温不退。教室挤挤座,学生多多来,即便各校都实行七八十人一个班的大班教学,但仍然阻挡不了班级的激增。班级增加了,就不能不增加老师。每一所学校都在春天就已确定了用人的意向,只是今年教育局的领导突然闭口不发话,对这些教院毕业生的去向问题只字不提,各校领导便不能向这些意向老师们许诺,他们为难极了,既摸不准上级主管部门的政策,又怕在犹犹豫豫中优秀教师们另投了高门,开学的时候弄得个“学生好收课难开”呀。

“难哉,‘身正为范’们!”了解内情的王子俊这样调侃西湖中学的四位校长。

可是,上难一人,下难千万,吴雁南也是下面众多左右为难者之一。原单位早已因钱正明给他的一纸批文而对他不做安排,教育局却又迟迟不下调令,西湖中学从不主动给他消息。难道就把那花费的钞票和心血沉到水里一声不响,再回石河中学吗?那自己干嘛背负账债浪费时间去脱产进修呢,考一个函授或弄个自学,学历不就有了吗?那自己干嘛要在新世纪贵族学校和西湖中学之间选择后者,携周明生的手走一条新的路,谁能说就一定不会有更好的前景?

脱产进修,脱产进修,我的脱产进修啊!

八月快完的一天上午,吴雁南正在家里发愁,他的老朋友叶家宝竟不请自来,光临寒舍了,让吴雁南当初作别教院时说的“回去再联系”的话兑了现。叶家宝的意向单位是叶县二中,试教的时候也是勇夺魁首,但看他紧锁的眉头和更加零乱的长头发,就知道他心里所受的煎熬绝不比吴雁南少。

“雁南,你呆在家里,怎么不着急啊?”叶家宝迫不及待地问。

“急有什么办法?”吴雁南懊恼地说。

“说过的话可以不算,爱过的人可以再换,我这里担心啊。”叶家宝摸着心口说。

“你没去魏校长那儿吗?”吴雁南说的魏校长,是二中校长魏朝阳。

“怎么没去,我送他两瓶茅台呢。”

“少了。”吴雁南肯定地说。

“我也这样想,雁南,陪我再去一趟城关吧,你也好探探西湖中学的消息。”

“行啊,你——带多少?”

“这个数。”叶家宝伸出一个巴掌。

“这么多!”吴雁南叫道。

“你送多少呢?”

“我——没送。”

“骗谁呀,没送还在家里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叶家宝当然不信。

“好了,我们不争论这些,什么时候去?”吴雁南只好把话题岔开。

“现在,立刻,马上就去。”

两人主意已定,便不再耽搁,立即坐小巴从富农街道转上了去城关的车。两人路上商定,晚上不住王子俊家,一起住旅社,凡事好有个商量。到城关的时候,先把旅社租定,又胡乱吃了点饭,天色还没有全黑,吴雁南决定先去申建文家探听消息。

吴雁南也不带礼物,这使他的心里有点不安,但他现在的口袋里委实没有多少钱。又一想,都在前面送过了,还能怎么着?两人来到西湖中学大门口,叶家宝在外面候着。吴雁南进了大门,右拐,在倒数第二排最西边一家的门前停下。一番犹疑之后,他的还是有些颤抖了,但这是一道决定他命运的院门,他没有后退的余地,他只能伸出手去。

门开了,淡淡的光线围在了吴雁南身上。让他稍稍惊讶的是,这次为他开门的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姑娘。

“你好,申小琳,我是吴雁南。”吴雁南说。

“你能叫出我的名字?”申小琳有些惊奇地说。

“怎么不能?我还知道你就在西湖中学打字室工作呢,申老师教我们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吴雁南比划着说。

“别逗了,你比我大几岁呀?”申小琳咯咯咯地笑起来,一听就知道和她爸爸一样,有着很直爽的性格。

“谁啊,进来坐啊。”屋里有人说话。

“是吴雁南,妈。”申小琳说。

校长夫人出来了。

“阿姨,你好,”吴雁南迎上去说,“申老师在家吗?”

“他出去了,你进来吧。”

“那我就不坐了。”吴雁南就在院子里站着。

“学校给你分课了吗?”校长夫人问道。

“还没有,我就是来问申老师这事的。”吴雁南说。

“怎么还没分呢,你看看这些人办事的效率!”夫人就是夫人,说出的话真中听。

“上次打电话申老师说教育局好像不同意呢。”吴雁南又说。

“不同意,那叫他们来教啊,眼看都开学了,这些人真是官僚得很。”校长夫人更加生气起来。

“妈,你看你。”申小琳觉得母亲的话有些过激了,就站在门前埋怨了一句。

“瞧我,小琳她爸总说我是个急性子,也是的,凡事得有个程序,急也急不得,希望能快些办好。这样吧,他回来的时候,我跟他说你来过?”校长夫人自嘲地说。

“好啊,谢谢您,阿姨,那我先走了,谢谢您。”

“慢走啊。”

“慢走,”申小琳也说,“有空来玩啊。”

没见到申建文,吴雁南有点垂头丧气,出了校门,见到叶家宝说:“没有结果,去办你的事吧。”

两个人步行进了二中校园,叶家宝把手插在裤袋里,瘦裤子绷得屁股紧紧的,一扭一扭地走着,样子很滑稽。

“大热的天,你怎么有这样的习惯?”吴雁南笑着问。

“什么呀,我这里装着核武器呢。”叶家宝瞅瞅周围没人,掏出信封在路灯光里晃了晃。的确,在他的心里,这只信封就是取胜的法宝成功的关键,只要送得出去,前途定会一片光明。

宿舍区没有路灯,黑咕隆咚的,摸清了魏朝阳住的那栋楼,叶家宝猫着腰溜到了墙根。

“雁南,我有点怕。”这个搞艺术的家伙,一点艺高人胆大的样子都没有,声音竟也有些颤抖了。

“别怕,只管去,要死鸟朝上,不死翻过来。”吴雁南躲在黑暗里说着粗话。

“是不是这边401?”

“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上了啊!”

“上,既来之,则上之!”

“我去了啊!”

“去吧,伸手不打送礼的!”

叶家宝怕,吴雁南其实也怕,胡乱安慰并鼓励着前去面对现实的人。叶家宝也似乎真的获得了力量,迅速消失在楼梯口的黑洞里了。

只剩下吴雁南一个人的时候,他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一个月前是王子俊鼓励了自己,今年自己又充当了鼓励者!其实,那不是鼓励,而是逼迫。这些本分的园丁们,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不偷不抢,送个礼都吓得心惊肉跳的,真是可笑!

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最终都能完成出色的任务。这不,上去只有十来分钟的叶家宝就从楼梯口的黑洞里冒出来了。

“怎么样?”吴雁南问。

“出门再说。”

两个人一溜小跑,出了二中校门。

“怎么样啊?”吴雁南又问。

“哈哈,收了!”叶家宝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跳起来叫道,长长的头发被风一吹,也飘逸多了。

九月一号,叶家宝去二中报到了,吴雁南也满心惶惑地到了王子俊家。是王子俊把他call来的,他说西湖中学已经开学,与其在家里耗着,不如来城关盯着。

九月三号,星期六,上午,又煎熬了两天的吴雁南的传呼响过之后,映入眼帘的是那个让他盼望又担心的号码。申建文在电话中只说让他过去,是凶是吉尚难预料。

吴雁南慌慌张张地走进申建文的办公室,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申建文坐在办公桌里边,迎门摆放的老板椅上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长脸男人,看那伸得老远的长腿,一定是个高个子。

“这是韦校长。”申建文说。

吴雁南听王子俊说过,西湖中学的校长兼党委书记叫韦先河,多数新分配的老师都去拜访他,只是自己没有如来引渡,也就无从去烧高香。不料在这儿和他谋了面,吴雁南一时仓促,只像学生见老师那样嘀咕了一句:“韦校长好。”

韦先河点点头,把脸转向申建文,用目光很明白地问:这是谁?

“这是吴雁南,教院中文系的,课讲得不错。”申建文才想起应该向校长大人先介绍这个小人物。

“嗯,嗯。”韦先河点着头出去了。

吴雁南本想说句“韦校长慢走”之类的话,但已只能看见韦先河的背影,便没硬把话吐出来。

“是这样的,吴雁南。”申建文说。

吴雁南靠近了些,洗耳恭听。

“是这样的,”申建文接着说,“我们研究决定把高一(3)和高一(4)班的语文课分给你,另外两位新老师还没来报道,高一(6)班的课也由你暂带,这是课本教参,这是备课笔记本,周末准备一下,下周一正式上课,从教导处高主任那领课表。”

“好好。”吴雁南的声音颤抖了,因为他已从恩师的话里听得很明白,他知道在经过一个夏天的焦虑不安与提心吊胆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冲进城关了。

“能找到教室吧?”

“能能。”

“这是一张全校教师通讯簿,你拿着,一(3)班班主任是韩小满,一(4)班魏天寒,一(6)班许美红,需要的话,就和他们联系,不过他们都已知道你了。”

“好好。”

“新教学楼还没投入使用,新来的老师都在这边三楼,哦,就是我隔壁的房间办公。”

“好好,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没有了,哦对,你先到学校各处转转吧,熟悉一下环境,十点钟到我家里来一趟。”申建文半建议半命令地说道。

“好好。”吴雁南答应着出去了。

刚到门口,差点撞到了一个冒冒失失冲进来的家伙,看一看,觉得面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吴雁南。”不料那人先叫了他。

“你——”吴雁南真的想不起来他的名字,觉得很抱歉。

“我江远明呀,数学系的,和周明生师范同学,好去你们寝室下棋的。”江远明力图勾起吴雁南清晰的回忆。

“哦,想起来了,周明生经常骂你冒失鬼的那个。”

江远明朝申建文的办公室里努努嘴,吴雁南便没再把老底往下兜了。

“江远明,你来了。”申建文在办公室里喊道。

“那,我们有时间再聊。”江远明说。

“那好。”吴雁南就别了江远明,出到校园里。

校园也没什么看头,很小,因为处在城中心区,空间无法拓展,一万平方米多一点的面积多少年来原封未动,但学生却在逐年快速递增,所以只好向空中要地盘。新建的南北走向的六层教学楼坐落在校园东面,和西面大门外的西湖遥遥相对,北面衔接老教学楼,南面连着办公楼,三栋一体,形成一个大大的字母“u”字。

房子没有,就修建越来越高的空中楼阁,但学生可以在空中上课,却不能在空中跑步。西湖中学最大的问题是操场,跑道是五十米的,这个拥有三千多名学生、近二百名教职员工的学校至今还是个普通中学。一中都是省重点了,二中也是市重点,在这个讲究学校“星级”品位重视教育品牌的大时代,西湖中学真的很寒碜。

不过,西湖中学能在全县教育界以空间的弹丸之地长久立足,吸引着大批生源来校,吸引着众多教师竞争上岗,也有其独特的优势。在叶县,大凡对教育界稍有了解的人,都熟悉这么一句话:“一中的学生,二中的领导,西湖的教师。”意思是说,一中的学生底子棒,二中的领导有能力,西湖中学的教师最敬业。诚然,每年全县的初中毕业生,除考入省市一些重点高中的之外,好学生都会尽最大努力涌往一中,然后再考虑其他因素,选择二中和西湖中学。有人说“二中西湖中学的学生是一中用筛子筛下来的”,所以在靠升学率求生存求发展的学校,没有高素质的学生,就得去寻别样的金钢钻,否则不出三年五年你就揽不到瓷器活了,所以西湖中学的老师精诚团结,呕心沥血,用超常的敬业精神夯实着立身安命的根基。而且据说进了西湖中学的老师,业务水平在不知不觉中就能很快提高了。

而如今,他,吴雁南,也冲进了城关,冲进了西湖中学这个叶县高中教育的殿堂,昨天还觉得是一种奢望,今天就能够从容漫步于其中了,这是多么让人激动的事情啊!

十点钟转眼就到,申建文从办公楼上下来了,吴雁南迎上去,这位矮矮壮壮的五十多岁的人,显得很精明干练,冲迎过来的吴雁南一挥手,说:“走吧。”

申建文打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

“阿姨不在啊。”吴雁南说。

“可能买菜去了。”申建文又打开了客厅的门。

进了屋,就了座,申建文笑着对吴雁南说:“吴雁南,你要好好干,你是我拍板要进来的。教育局一直不表态,我们也是没办法,一直拖到今天才给你们打电话。应届本科生回来的少,课又不能不开,只好先让你们来上班,再慢慢争取吧,我想上面会理解的。”

“哦,是这样啊。”吴雁南说。

“我们学校本来需要三个语文老师,你一个,徐老师我们也争取过来了。”

“徐老师?”吴雁南没有听说过。

“徐光文,特级教师,我们县在职的特级教师就两人,一个在一中,我们能把徐老师从乡镇中学争取过来,这在我们学校的师资建设上也是很有影响力的。”

“哦。”

“本来预备要三个,结果来了四个,你们四个就每人两个班,轻松些啊,只是何老师和李爱华老师可能因为原单位不放,暂时来不到,你就多辛苦几天。”

“我会努力的,申老师,您放心。”吴雁南慌忙立保证一般地说,就差没有当着老师的面拍胸脯了。

“我相信我相信。”申建文连声说着进了里屋,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信封。

吴雁南有些惶恐地站了起来,因为那个信封他认识,若有人追查它的来历,上面一定有他的指纹。

“这个,你拿回去。”申建文说。

“不,申老师,我们的关系还没调动呢,您用得着,我的工作您操心着呢。”吴雁南摆着手,开始往院门口退了。

“不,吴雁南,你听我说,我哪里用得着你送这个?不过我在教育局给你花了一千元,人家答应说你的工作没事,这剩下的一千元,你一定得拿回去。”

“我——”吴雁南还是没有伸手来接。

“拿回去吧,上了两年教院,哪里还有钱,这我都知道呢。”申建文开始下命令了。

“好吧,我拿着,”吴雁南只好接了信封,又说,“申老师,需要我花钱的时候您跟我说一声。”

“好的好的。”

“谢谢您!”这一句谢谢是吴雁南发自肺腑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送出的钱,还会有一半物归原主,要知道,两千年,这一千元钱可是相当于他在石河中学近两个月的工资啊。

吴雁南怀着感恩戴德的心情,向校门口走去。

“哎,哎!”有人连着叫了两声。

吴雁南循声扭头一看,一个鼻子很大的胖胖的家伙正朝他走来,看那人的视线,分明是在叫他。

“我认识你。”大鼻子说。

“认识我?”吴雁南很有些荣幸的感觉,人们竟都认识他,刚才是瘦瘦的江远明,现在是胖胖的大鼻子。

“你是中文系的,爱带女孩子的那个,你叫吴雁南,是申校长的得意弟子。”大鼻子竟然说着吴雁南的那点儿老底如数家珍。

“你怎么知道的?”吴雁南没好气的说,他觉得这个人和江远明一样,不,比江远明还要冒失。

“天机不可泄露。”大鼻子却不屑一顾,把别人的**纯粹当了笑料。

“你是哪路神仙,报上名来!”吴雁南觉得对这号人物也用不着客气了。

“冯长伟,冯大仙,教院计算机专业的,两千年毕业,二十九岁,大龄未婚男青年,专想搞女人,近期特想进城关。”

吴雁南笑了,这个冯长伟把别人的**当笑料,拿自己也全不当作一回事,真是坦率得可以,吴雁南觉得自己都有点喜欢他了。

“学计算机的,那你怎么不去一中啊?”

“进不去啊,本来想进二中,但李科长不知受了谁的委托,非建议我进西湖中学不可,说是关系嘛我大可放心。”

“这么说,你等于是上级安排过来的了。”

“可以这么说吧。”

“现在玩电脑的人就是牛B得多,你到西湖中学来,绝对是国宝级的人物。”

“彼此彼此啊,你有老师当校长,腰杆子比我们硬呢,现官不如现管嘛。”

“唉,谁知道。”

“哎,你要不要什么时候一块去拜访一下申校长?”

“我——”

“哦,我个傻B,你肯定早去了,我准备晚上去一趟,到哪个庙得烧哪柱香啊。”

“好了,我不和你乱扯了,我得走了,”吴雁南看了看传呼机,已经十一点半了,他想起了王子俊,他那儿有一间安静的小屋啊。

“哎,你住哪儿呀?”冯长伟问。

“王子俊家。”

“王子俊?教语文的吧?你们同学?”

“是。”

“现在是城关人了,再住人家家里是不是不方便了呀,一个大男人?”

“哦。”

吴雁南本想说,我正打算租间房呢,只是一堂课还没上呀,也太现世了吧?但又一想租房子也是早晚的事,最好能在学校附近,找个单间就好了,房租不能超过六十元。这是所有杀进城来的教师必须的打算,二十八岁也好,二十九岁也好,都逃避不了这安营扎寨的第一步。

课本和教参是刚刚课改的新用书,封面上都写着两个大大的“语文”,16k的书页,宛如加厚的《十月》或《啄木鸟》,吴雁南的心里喜欢得不得了,轻轻地久久地抚摸着它们,如同母亲抚摸着自己心爱的孩子。来之不易啊,在这个贫瘠的农业王国里,能进县城教书,昨天还是一种奢望,今天却成了现实,这课本和教参便是明证。他把封面轻轻打开又合上,再打开,再合上。此时的他,如同一个饥饿的孩子,渴望饱餐的时候,突然坐在了年夜饭桌上,面对着满目佳肴,想狼吞虎咽,却又块块舍不得下箸。何况,从今天起,他将由一个教初中的变成了高中语文教师,这是种什么概念?他的心情,怎一个“激动”形容?

掀开第一课,是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朱先生是吴雁南最为喜爱的作家之一。想起来,他和朱先生也算是很有缘分吧,初中教学生读过《春》、《背影》,上教院的时候,因为《匆匆》的朗诵获得校园朗诵大赛第三名,普通话测试时,五十篇朗读文章他随手一抽就是《匆匆》,于是他的普通话测试水平达到了一级乙等,有人说吴雁南你可以去应聘播音员了,但他知道自己的一级乙等多少有点投机取巧的意思,黑黑的脸膛又给不了自己信心,算了,俺就是当老师的料!

现在,他在将要踏上高中语文讲坛的时候,要教的第一课竟又是朱先生的精品!他拿出申校长给他的那个精致的笔记本,在第一页第一行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四个让人亢奋的字:荷塘月色。

他要备课了……

星期一早晨,天高云淡,风朗气清。吴雁南不到六点就来到了校园,先按申建文的吩咐,去教导处领课程表。高主任姓高名正其,五十多岁,大大的脸膛上长着一双特不协调的三角小眼。他先说了一句“欢迎吴教授”,便把课程表翻出来递给吴雁南,吴雁南双手接了。

上午有一、二、四节共三堂课,先后是一(3)、一(4)、一(6)班的。正要向高大主任咨询教室的位置,门外闯进来一个矮矮壮壮的青年人,风风火火的,口里还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大声地嚷:“我们班新来的语文老师呢,高主任?”

“嗬,南方人都是急性子,”高正其笑着回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就是吴教授,”又对吴雁南说,“这位是韩小满,一(3)班班主任。”

“你好,韩老师。”吴雁南伸出手去。

他已经听说了,这韩小满和一(4)班班主任魏天寒都是今年刚来的老师,本省南方人。他们老家经济发达,教育也进步,师资力量很雄厚,一般本科毕业生回去也只能进一般完中,所以就响应叶县的召唤,加入了叶县城关教育大业之中。这几年每年都有几十人像韩小满这样的“外地佬”进驻“沙家浜”,今年也一样,光西湖中学就有十来个。

“你好,吴老师,”韩小满握住吴雁南的手说,“今天是我们班开天辟地第一堂课,你这头一炮可要打响啊。”

“我尽力。”吴雁南说,其实他有信心,因为他已为这堂课准备了一个周末。

终于等到上课铃响了,终于走进教室了,终于站上讲台了,吴雁南的心一直在抖抖地跳着,从这一刻开始,他的人生角色将要完成新的转换!台下八十双眼睛一齐向他射出了光芒,又一次望见久违了两年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学生的脸庞,他觉得亲切又有些忐忑,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捏起一支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字:吴雁南。

“雁南飞——”有学生在议论了。

“对,”吴雁南终于开口了,“就是大雁南飞,大雁又叫鸿鹄,希望大家都有鸿鹄之志!”

大家都笑了,吴雁南在这轻松一些的氛围里调整好状态,静静地扫视了一圈教室,确信目光没有遗漏任何一张脸。

大家觉得这位新老师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了,都张嘴瞪眼专注地望着他,却听见老师轻轻缓缓地吟诵道:“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轻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

《匆匆》是朱自清先生对生命和时光的意义的审视,吴雁南相信自己略有些颤抖的音调正增添了散文诗的感染力,因为,很快的,大家就跟着他一齐朗诵了起来。

然后,他说到了朱自清,说到了先生的品质与为人,说到了先生的作品,引出了《荷塘月色》,用他惯于朗诵的音调朗读着,等同学们都从沉浸其中的状态中走出来,他便让大家自己试着朗读。他说,散文的学习重在朗读,只有朗读,那景那境那情,才能看得明白,悟得深刻,感受得彻底。

这就是他的第一堂课,简单,却整个身心都和大家一起陶醉在散文那美丽而充满神韵的幻化世界里,陶醉在高中教学带给自己的新奇的眩晕里。

第二节第四节在一(4)和一(6)班的课堂上,他的声调臻于从容,他的朗诵臻于完美。他觉得自己很成功,他相信自己在学生心中的印象会因为这第一次临阵而深刻,他相信自己今后的从教生涯会一路坦途。

对,只有不愿做的,没有做不好的!对,只要我肯,我想我能!

余下的时间里,吴雁南结识了魏天寒和许美红,并且得知,如果没有大的变动,学校一般间周一次例会和教研组活动,时间是周一下午第三节上课以后,今天下午是新学期第一次教职工大会。

吴雁南是个守时的人,下午第三节课的铃声一响,他便跟在三三两两的老师后面走进了会议室。虽然已经知道西湖中学的教职工有近二百人,但看见偌大的会场坐了黑压压一大片,还是感到了一些惊讶。

主席台上坐着五个人,由左到右依次是申、郑、韦、范四个校长和主持会议的校办室文道德主任。

稍后,文道德把话筒拉到了嘴边,噗噗了两声,说话了:“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今天例会是这样安排的,先请范校长说说入学报道的情况,再由郑校长谈谈开学之初如何抓思想教育工作的问题,然后由申校长对今年的教学和师资情况作一下介绍,最后韦校长谈今年工作的展望和总体安排。”

范淑芳接过文道德递来的话筒,在面前放好,用手拍了拍,等扩音器里传出咚咚的声音之后,开口说道:“大家好,我向大家汇报一下这学期新生入学情况,截至目前,共有1082名新生报道,加上高二高三年级,全校总共报名人数是3224人,这里不算复习生和插班生。总共是36个教学班,由于新教学楼没有投入使用,师资又有限,所以每个班级的人数基本上都在80人以上,高三有些班级甚至突破了100人,这就要求我们各位班主任在管理上多花工夫多费点心思。我们的学费,高一年级1100元,高二1000元,高三1050元,与各兄弟学校相比偏低。寝室安排上,我们学校的条件大家都是知道的,和以前一样,女生住校内宿舍楼,高二高三男生不提供寝室,但考虑高一男生刚来,为了便于管理,统一安排在租用的老西湖宾馆,具体事情还要和班主任具体商量。关于新来教师的待遇,在关系解决好以前,每位老师可以从学校凭借条每月借领四百元生活费,关系解决以后再从每月工资中扣还给学校,课时津贴和其他老师一样,一节课五块钱。”

等范淑芳的讲话完了,台下响起了一些掌声。

郑直开始发言了:“刚才范校长把班级和寝室情况通报得很仔细了,会议结束后请班主任留下来。我在这里特别要叮嘱大家一句话:开学之初,最要注意的是对高一新生的思想教育,这是一项无形而又长期的教育,任何一个人都是独臂难支的,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希望我们全体教师在教育教学工作中都能注意这一点。”

大家觉得,郑校长分管政治工作,总在会上说一些内容空洞的话,就耐心地等他又说了一会,给了他一些掌声。

临到申建文讲话了,他戴上了黑边的老花眼镜,翻开笔记本,也拍了拍话筒,听到扩音器“咚咚”地响了之后,说:“新学期开始了,大家都能按时走上工作岗位,我代表校委会首先向全体教职员工表示感谢。”

申建文顿了顿,等掌声响过之后,接着说:“我们经过多方努力和筛选,今年的员工队伍里一共增加了二十五人,首先我来介绍一下。语文组的有,徐光文老师。”

一个高高胖胖的五十多岁的男人站起来,冲周围点头微笑,显得既沉稳又和善,毕竟,特级嘛。

申建文接着说:“李老师是特级教师啊,还有吴雁南、李爱华、何书章,说明一下,刘老师和何老师下星期就到岗了,课暂时由其他几位老师辛苦几天。”

大家欢迎了站起来的吴雁南。

“数学组有江远明、石德厚,英语组有曾小红、杨丽华……”申建文每叫一个名字,就有一位老师站起来,因为人太多,大家的新奇感一会便没有了,热情和记忆力都开始下降,连吴雁南这个被欢迎对象也走了神,只仿佛听见申建文还说了物理组韩小满、政治组魏天寒、化学组刘正良、体育组薛大勇、教计算机的冯长伟等等。

“这其中,”申建文顿了顿,吸引了一下台下的注意力,又说,“十五人是应届本科毕业生,其中又有十二人是兄弟县市的,他们能走出家乡,投身到我们县我们西湖中学的教育中来,这是我们的荣幸,也是他们的骄傲,请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向他们表示热烈的欢迎和真诚的感谢!另外十位同志,是由教院二次分配或由兄弟学校借调过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到大会最后一项了,韦先河接过话筒,长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敏锐而严肃地扫视了会场一圈,会场静了下来。他开始讲话了,音量很高,拖音很长,抑扬顿挫的,一听就知道是那种长时间作报告养成的腔调。

“同志们,我们能在今天坐到一起来是我们的缘分,关于师资情况、入学情况和一些具体工作的安排,刚才几位校长都做了具体的发言,我就不多说了。我想强调几句,希望大家要看清形势,古人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可谓危机重重。哪一行都少不了竞争,一中是省重点示范高中,二中是市重点示范高中,可我们至今还在普通高中的水平线上晃悠。今年,我们也要申报市重点示范高中,这是我们的目标,也是这学期的一件头等大事!

“但是,我们学校的场地有限,我们要扬长避短,加强教学质量这一块,用升学率来说话!靠什么?说来说去靠大家!今年高考,我们学校又取得了骄人的成绩,本科达线人数除一中外,我们是全县第一!这样的成绩,离不开我们所有的高三老师。我们有一大批兢兢业业的老师,有一大批尽心尽力的老师,他们干出了很大的成绩,象程宏图老师,许美红老师,芮敏老师,谢庆生,王子俊,等等,这里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但是,也不能否认,我们还有一些老师,思想觉悟不是很高,整天沉迷在麻将桌上、扑克牌里!在座的都是为人师表的,都有很高的素质,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当我们做上麻将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是干什么的!大家一定都听过这么一句话吧,叫作‘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中国的用人机制正在不断改革,铁饭碗还能端多久,怎么端,大家必须有种危机感,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嫌你屁股底下的板凳不够好,有不少人盯着呢,你今天起来,明天就有新的屁股坐上去。”

大家笑了,立即又换上一脸的严肃。

之后,韦先河又方方面面、大事小事的,直说到天色暗了,才在文道德一声“散会”的指示下,吴雁南们完成了初进西湖中学的处女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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