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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新婚之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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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一切平静如初,像是没有经历过十一长假,更没人注意到在这十一长假里,全校二百名教职员工之一的吴雁南,完成了向一个男人真正的飞跃。其实吴雁南理解,在西湖中学,人多事也多,今天张结婚,明天李出嫁,后天王搬家,再不就是谁家喜得贵子。如果都去,这一百二百的往外掏,既浪费钱财,亦无此必要。究竟何谓有必要何谓没必要,这一点也不难区分,比如李爱华今年夏天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儿,便没必要去贺喜,因为她绝对属于那种没必要之中最没必要之人,而吴雁南呢,与李爱华比较起来,唯一的不同在于他是个男人,但是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一定比会生孩子的女人值钱。

所以程宏图说“吴老师结婚怎不通知一下啊”,吴雁南就笑笑。

所以郑直见面说“吴老师喜酒偷喝了呢”,吴雁南虽不能对校长不做声,却也只说了一句“我回老家办的”,纯粹的答非所问。

好在,问的人也绝不多问,答的人也无需再答。

但委实还有一些年轻的同事,还没学会如何权衡利弊,仍把情意放在交往的重要位置。再有一些老同学老同乡,都前前后后地来了贺礼,其喜酒自然还是要补的。吴雁南就把想法告诉了梅思月,梅思月说自己幼儿园也有一些同事呢,算一算,得请六桌客。

“等蜜月度完了吧。”吴雁南说。

“也好,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呢。”梅思月说。

“什么事?”

“我爸怕我们搬东西不方便,就把买电视机的钱给我了,让我在城关买。”

“这我不去想,”吴雁南故意说,“这是娘家陪嫁的东西。”

“去,谁让你操心了,还有,我想买一套桌椅。”

“这个,”吴雁南犹豫地说,“我看能简单就简单点吧,比如买几个凳子也可以呀。”

“不,几个凳子像什么话。”梅思月固执地说。

梅思月说干就干,十月快过完的一个周六,她趁吴雁南去学校补课的时候,把要买的东西都运回来,等吴雁南放学回来,吃过中午饭就跟他报帐:“电视vcd三千元,老板椅带茶几一千一百元,小桌椅六十元,我还花了一百二十元给你买了一个老板桌。”

“什么?还有老板桌?”

“你要写作要备课,没个桌子怎么行啊。”

看着满屋虽然好看实用的东西,吴雁南却笑不起来,他心疼那一大笔钱呢,但他说不出口,只稍带无奈地说:“我不是不让你买,只是假如要搬家,多不方便啊。”

正说着,传呼机响了,吴雁南一边嘀咕着“谁呢”一边看号码,是石河老家的,但号码不熟悉。莫非是父亲从别人家打来的,前几天他不是告诉自己房子已经修好了吗,是在倒了的草房地基上盖了一间瓦房预备儿子儿媳过年回家住,现在,又有什么事呢?

“宝贝,我回个电话,你等我一会。”

“你去吧。”

吴雁南跑到大街上,找到一个电话亭,拨通了号码。

“雁南,我是望东啊。”

刘望东!我的天!

“雁南,我的事出来了,被捅到上面了,教育局要处理我呢。”

“真的?”

“雁南,我不想被开除公职,我借给你的钱是我姐姐从上海寄回来叫我替他存着的,现在她说给我用,她并不知道我借给你了。”

“我知道了,望东,我结婚后走得急,我就准备和你联系呢。”

吴雁南撒了个谎,这个谎他不能不撒。

“那我过几天去城关,我有个亲戚说愿意帮我这个忙。”

“好的,来时打我传呼。”

吴雁南不得不夸下海口,因为他不会赖帐,何况,刘望东有恩于他!只是,他要用什么来还那一万元钱呢?

“刚才谁打传呼呢?”看到丈夫回来,梅思月问。

“石河中学的同事。”

“陈浩波吗?”从丈夫的嘴里,梅思月早已知道了这个名字。

“嗯。”

“他打传呼干嘛?”

“没事,聊聊。”

来,我看看。”梅思月伸过手,一副要撒娇的样子。

“先洗个脸吧。”吴雁南进了卫生间。

再出来的时候,梅思月还站在原地发愣。

“宝贝,你怎么啦?”吴雁南问。

“你有什么事,是不是?”梅思月委屈地问,姑娘的心太敏感了,尤其是在心爱的人面前。

“没有啊,宝贝,别乱想,我就是有点累。”

“那你睡一会吧。”

“好,”吴雁南答应道,“你也睡吧。”

“不,你睡,我去买些请帖回来,一个月快到了,请迟了不象话呢。”

梅思月出去了,吴雁南自然睡不着,刘望东现在处于急难之中,说来就来了,钱绝对不能不还他。但那是一万元啊,梅思月不知道,还以为从结婚那天起就属于她了呢,如果跟她要,天啊,怎么说得出口!跟谁借呢,刘正良韩小满的钱刚刚还,该不能还去借,再说婚前借钱大家能理解,这婚都结过了,编的理由再堂皇谁能相信呢?他也想不到一个可以一下借给自己一万块钱的人,如果有的话,当初也不会求到刘望东那儿了。

吴雁南越想越急,摸了摸衣袋,还有一些零钞,便翻身下了床,打开门,径直来到大街上。

在去西湖中学的路上,有一家体彩中心,是吴雁南和刘正良等人时常光顾的地方,吴雁南四周围看看,见没人盯着自己,便走进去,掏出五元钱,想了想,又掏出五元,递给电脑前的姑娘说:“六加一,五注机选。”

姑娘收了钱,电脑顶上吐出来一张彩券,被姑娘细嫩的手“哧”的一声撕下来,吴雁南慌忙接了,抖抖地装进衣袋,赶快跑到家里,梅思月还没回来。他坐到床上,把彩票放在合十的双掌里,双掌竖起,指尖触在下巴上,口中念念有词。祈祷了一会,抓过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又把彩票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然后夹进书页里,再把书小心翼翼地放进床头柜的抽屉,然后,当真躺下来。

他要用这张彩券收获希望呢,不久,他睡着了。

可是,星期二的上午,吴雁南的希望便变成了肥皂泡,破灭了。他站在体彩中心的橱窗前,盯着昨晚开出的号码,足足盯了五分钟之久,自己买的五注号码早已烂熟于胸了,但没有一注能和开出的号码对上两个数字。很显然,他在求取希望的时候,又搭进去十元钱。

不能再赌博了,现实点吧,可是,怎么办,怎么办?

他去了电话亭,拨通了邻居的电话,他希望能通过父母试探一下姐姐们,看能不能帮他渡过这个难关,往后等自己有钱了,比如高考奖金,比如发表点文章或者真会来一次猛的,真中一次大奖,也就还了。

电话拨通后,先通报了自己的名字,说要找父亲或者母亲接电话。邻居大叔就亲切而又显得忧心地告诉他:“雁南,你父亲今天不在家,你母亲出门了。”

吴雁南觉得邻居大叔的话说得真叫高明,深得鲁迅先生“我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还有一棵也是枣树”之妙,便笑着问道:“他们没一块吗?”

“他们怎么会一块呢,你这孩子,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吴雁南心里一紧,赶忙又问:“怎么啦,我爸和我妈吵架了?”

“哦,这倒没有,你妈跟村里七八个人一块去江苏割稻了。”

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割稻干嘛要去江苏啊?但吴雁南知道,每年家乡的农民收割完自家的稻子,休息一个月,我国东方南方的二季稻就也熟了,发达地区缺的就是劳动力,于是江淮一带的农民便成群结队地开赴有稻谷可割的苏南浙江等地。类似西北地区的麦客,每天有七八十元的收入,吃住是东家管的,干上一二十天,除去路费,可以挣一千多元钱。这就是大家说得顺口的“江苏割稻”,听的人也像听说明天过年一样谁都知道,谁都不会大惊小怪的。

但吴雁南会,因为割稻队伍的组成,历来都是年轻力壮者的专利,哪有六十岁老太太什么事呢?但,母亲去了,她为的什么呢?不是留钱修房子了吗?还是留的钱不够?朴实勤劳的母亲啊,你走时怎么告都不告诉儿子一声?你在千里之个,难道不累吗?你累的时候,难道不想念你的儿子吗?

吴雁南很快就想通了,他知道那一定是父亲和母亲商量好了的,父亲身体不好,守家,母亲去赚点钱过年好用,但必须瞒着儿子媳妇,因为他们正在刚结婚呢,不能打搅他们!

这便是中国世代的农民,他们为国家培养出一个人才,自己却要受更多的苦处,因为他们的儿子是国家工作人员,没时间经商,不能外出打工,但每月千元的收入却只能维持他所谓的机关单位的圈子,因为那个圈子历来是高消费的!

吴雁南稀里糊涂地上完了两节课,头脑里老是出现母亲一边挥镰一边抽时间捶打腰肢的情景。下午没有课,他也不想回家,就坐在办公室里,想许多心事,鼻子酸酸地,在随记本上写个不停。

晚上回来,他做好饭,但一点也不想吃。梅思月晚上放学因为家长接孩子回来得迟一些,但终究还是到家了。

“雁南,你吃了吗?”梅思月问。

“吃了,你吃吧。”

“我今天接到爸妈的电话了。”梅思月一边吃饭一边高兴地说。

“哦,说什么了?”吴雁南问。

“我们老家的规矩,女儿出嫁一个月,父母要来看女儿的。”

“哦,那就是说过两天爸妈就来了?”

“是啊,他们要来看看我瘦了没有,有没有人欺负我呢。”

“哦。”

“到时候,叫公公婆婆也来,亲家们热闹热闹才好呢。”

“他们恐怕没时间吧。”吴雁南说。

“稻都收完了,乡里没了,我知道。”

“有牲口啊。”

“上午来下午回就是了,有车,方便,明天我来打电话。”

吴雁南说了一句“好吧”便忍不住扭头进了卧室。

梅思月哼着歌儿,在厨房里洗了碗,又烧好了热水,拿脸盆盛了大半盆,用手试一试温度,正好,便端着盆进了卧室。

卧室没有开灯,也没开电视,但隐约之中,还是能看见丈夫就坐在床沿上。

“宝贝,开灯啊。”说着,梅思月拉亮了电灯。

但是,她一下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丈夫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上,手中捏着打开的随记本,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很快地,那泪珠就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过脸颊,摔下来。

“雁南,你怎么啦?”梅思月冲上去抱住吴雁南,“你别吓唬我啊!”

“对不起,思月。”吴雁南哽咽着说。

“你怎么啦,你告诉我啊。”梅思月央求道,她显然真的受到了惊吓,要哭了。

“没什么。”吴雁南说,眼泪还在一个劲地往下落。

“雁南,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我们现在是夫妻啊,夫妻本是同命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的心是连在一块的啊。”

吴雁南便无力地举起手中的本子,梅思月赶忙接过来,在那翻开的一页上,写着一篇题为《母行千里》的文章,梅思月匆匆看起来。

“月姥姥,黄巴巴,小孩要吃妈。拿刀来,割给他;拿秤来,称给他。”

我想起这首歌谣,心就针扎似的疼痛。我竟然不知道,当我回家办完喜事又回到这座我工作着的小城,第二天,母亲便走了,而且是远行千里。

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永远都是个孤儿。面对了一天我所不愿又必须面对的一切之后,母亲啊,让我静对着今夜的残月来想您……

母亲的走,对我来说是一次安安静静的远行,她没有给她的儿子打一个电话,父亲也没有,因为她的儿子在度蜜月。是的,这些日子的确是一段幸福的时光。但今天,我知道母亲走了,这幸福便蜕变成一种残酷的折磨,让我体会到什么叫罪该万死。

我的母亲和父亲,是如何一生劳碌,相濡以沫到白头的啊!在他们苍颜白发之际,为了生计,还在一如既往地相扶相依……

但我,不知道可曾给过他们欢乐。我无法想象当年他们的穷困,只听说他们的洞房,是一顶临时搭就的草棚和着一条借来的新棉被。母亲在生下了三个女儿之后生下了我,我的出生,因为性别的原因给他们带来了欢喜,但之后便要想着怎样给我吃饱穿暖。高中毕业后我跳了龙门,这给了他们莫大的安慰,但之后便是为我的学费四处奔波。

在我求学和工作期间,时常远离父母。儿行千里母担忧,母子连心啊,在我的梦境中,出现的最多的是母亲的脸,因骄傲而焕发光彩,却又因思念而日渐憔悴。

走到大龄青年的队伍里,我便成为父母的心病。为了我的婚事,他们几近心力交瘁。我便渴望结婚,并且真的做了我想要的女人的丈夫。我想我和妻子一定会让他们的生活有所改观,我并非不孝儿,可为什么还是在娶妻之后,远走了母亲?

我只能喟然长叹,我将为谁流下我满腹的泪水?

想今夜我的母亲,想夜夜我的母亲,是如何撕心裂肺地想她的儿子,却又绝不打扰。对除了亲人再无人相识的平凡的母亲来说,该是怎样的痛苦又是如何的伟大啊!

母亲,请等在你的远方,儿将千里寻您!

梅思月读出了**分,吴雁南也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了,说完之后,反而没有眼泪了,他在等待着梅思月愤怒的爆发。

谁知道梅思月却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她抚摸着丈夫的脸说:“宝贝,看你把我吓的,这算是什么事呢,叫刘望东来吧,我们把钱还给人家,无债才能一身轻嘛,我不在乎存折上的数字,我只在乎你——的——心——情——”

梅思月抱住了吴雁南,又幽幽地说:“妈去了盛泽,是因为她勤劳,我会为有这样的好婆婆自豪呢。你放心,不是说同去的有七八个人吗,还都是一个村子的,谁人没有父母,他们不会让妈太累的。”

“但愿这样。”吴雁南说。

“我敢保证,妈回来不仅能挣到钱,身体一定更健康呢。”

“为什么?”

“都说花自己挣到的钱心里高兴,她自己挣了钱,心里一高兴,精神就好了呢。”

“宝贝,谢谢你,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可我真的很没有出息呀。”吴雁南也抱住了妻子说。

“谁说的,懂爱的男人才懂得工作和生活,我嫁了个好老公呢,来,不许再伤心了,我命令你——洗脸。”

梅思月把毛巾在水盆里涤了涤,捞出来,拧了个半干抖开,一本正经地凑近了吴雁南的脸。

“我爱你,今生今世……”吴雁南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抱住妻子,疯狂地吻了起来。

“洗——脸——”梅思月呢喃着,毛巾从手里滑落了,正好掉在水盆里,激起一圈涟漪,爱的涟漪!

一对新人的蜜月刚刚度完,梅思月的父母就真的来了,但只吃过一顿午饭,就坚持着要走,梅思月挽留不住,连请来陪客的孟局长夫妇和王姑妈都挽留不住。

母亲久久地拉着女儿的手说:“月啊,看到你和雁南都好,我和你爸就放心了。”

母亲又望着吴雁南,望到双眼潮湿的时候说:“雁南啊,你大些,月儿不懂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带携她啊。”

吴雁南说:“妈,你放心,我会的。”

父亲说:“按说在这住两天岂不好,你姨夫那儿也该去看看的,但你爷爷的身体你们知道,我怕万一——”

父亲这位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农民的儿子,这位老师范毕业生,性格里的朴实周道果决宽厚已经融为一体。幸好,这些优点,他又无一保留地传递给了自己的下一代,至少,梅思月的身体里就流淌着父亲的血液,从许多意义上说,梅思月的胸怀要比吴雁南宽广得多,吴雁南恐怕更需要梅思月的带携呢。

几天以后,梅思月从银行里取出一万二千元钱,还给刘望东一万,算是没在他送礼的路上设置障碍,刘望东接钱的时候,激动万分,仿佛他一旦送出这“没有它是万万不能的”东西之后,他便既可以名正言顺地教养自己的一双儿女,又能够继续站在讲台上做他的园丁。

吴雁南和梅思月在周末安排了六桌酒席,“288”的档次,加上酒水,共花掉两千来元。写请帖的时候,吴雁南核对了许多遍,生怕漏掉了一个人,直到那些名字全部烂熟于胸了,直到两个人都觉得万无一失了。一共是三十六个人,是这个小城里在他结婚的时候,还惦记着送一份祝福的人,他要记住他们,一方面在于礼尚往来,再有,如果自己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这些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这些事都做完,有一天晚上,梅思月靠地床头上对吴雁南说:“雁南,加上我爸给我的,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有三千多块钱。”

“对不起,真是委屈你了。”吴雁南伸出胳膊,梅思月枕过来。

“嗨,说什么啊,我只是在想,我们怎么办呢,我们俩一个月也就一千多块钱,哪里够在这里租房吃饭交往的啊?”

“我也在这样想呢。”

“你家里的工资一分都不给吗?你一个月有多少工资啊?”

“七百多吧。”一年多没领所谓的国家钱了,吴雁南也不清楚自己的工资到底是多少。

“你不是说富农镇来的人不止你一个吗,你问问他们工资领到了没有,要是都有,你们也回去活动活动啊。”

“我打听过,据说那钱是镇里扣下来聘请老师的。”

“你们石河中学聘了吗,跟他们说说,把我聘去。”梅思月用头顶着郑吴雁南的下巴说。

“笑话,石河中学缺什么老师啊,据我所知,还有两个老师闲着只教体育呢。”

“那干嘛还不放你走?”梅思月把头抬起来,奇怪地问。

“不是他们不放,也不是西湖中学不收,关键中间有道门在关着啊。”

“什么门?”

“政策。”

“狗屁政策我不管,你明天找那个老叶,回富农镇问个清楚吧。”

“说得对,什么情况总要弄个明白为好,我明天就找叶家宝去。”

“对,不行带箱酒嘛。”

“我知道。”

第二天中午,吴雁南找到叶家宝,把意思一说,叶家宝就笑了:“我正准备找你呢。”

两个人干脆宜早不宜迟,决定下午就去,还买了两箱酒,狠狠心,租了一辆面的。钱正明已把家搬到教育组了,两人到的时候,已夜色朦胧了。钱正明在,二人把酒放在屋角里,钱正明和两个黄昏来客聊了很多师生情,最后说:“年底也许会给你们发一部分工资。”

“真的?”

“真的,你们都在叶县范围内上班,按说怎么应该扣工资呢。”钱正明同情且又理解地说。

“那太谢谢钱老师了。”两个人都说,其实钱正明并没教过叶家宝,他随着吴雁南叫老师,也就是想套套近乎呗。

“那什么时候再回来我请你们。”钱正明客气地说。

“好好,那么,钱老师,我们走了。”

两个人千恩万谢,笑眯眯地走出来,上了车,叶家宝大手有力地一挥,对司机说:“打道回府!”

“哎,老叶,既然回来了,离家不远,不如回去看看,上次我爸打电话说,我家修了房子,不知道修得怎么样,而且不是还没吃饭吗,到我家吃去。”吴雁南说。

“走,到你家去!”叶家宝爽快地说。

到家的时候,几个人先借车灯光欣赏了吴雁南家的建筑。那是两间土墙草顶的房子连着一间新盖的瓦房,有点像在旧衣服上接了两条新袖子,实用是实用,但就是有些碍眼。

母亲已经从江苏回来了,老两口见儿子晚上租车回来,先是感到奇怪,等两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把事情说清楚了,才想起来要做饭。母亲告诉吴雁南,自己出一趟门挣了一千多块钱,同去的年轻人都很照顾她,她一点也没累着。当然这些话都是在厨房里和儿子说的,来的客人在堂屋里,听不见。

“妈,你受累了。”吴雁南说。

“瞧,你这孩子,教书先生当得娇贵了不是,妈是老百姓,不干活会把身体惯坏了的,割稻就是我的工作,田地就是我的书本呢,我的镰刀和你的粉笔一个样。妈就盼你和月儿好好的,快给我生个胖孙子,我去带,我还洗得动尿片呢。”

“好,我一定把这话说给你媳妇听。”

娘儿俩就说着笑着把晚饭做好了。

吃过饭,父亲搬了一袋米放在车上,母亲也放上车一个袋子,叶家宝看见袋子直动弹,就问:“阿姨,你这是装的什么呀?”

“两只鸡。”

“是啊,给儿媳妇好好补补,好抱孙子呢,就这么个儿子。”叶家宝笑着说。

大家上了车,叶家宝又说:“吴雁南,你哪是回来看父母啊,分明是抢父母嘛。”

大家都笑,吴雁南也来了灵感,说:“习惯了,我都快抢他们一辈子了。”

回到城关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梅思月还没有睡,躺在床上看电视,等丈夫回来。吴雁南洗漱之后,爬上了床,钻进被窝里,把耳朵枕到梅思月的肚子上。

“干嘛呢,痒。”梅思月笑着掀开了被子。

“别动别动,宝贝,我听听。”吴雁南按紧着妻子。

“听什么啊?”

“听有没有小baby!”

“去,”梅思月推着吴雁南说,“美得你。”

“告诉我,有没有嘛?”吴雁南摇着妻子的肩膀。

“就不告诉你。”

“为什么?”

“你要好好攒钱。”

“好,我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不打牌,一心工作,一心挣钱!”吴雁南举起左手,做出宣誓的样子,把梅思月逗得直笑。

“好了好了,我相信。”

“那——你给我生个双胞胎吧,龙凤胎。”

“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了?”梅思月想了想问道。

吴雁南就把回家的事告诉了梅思月,说得梅思月直用头拱他。

“只可惜,没要到钱。”吴雁南遗憾地说。

“不过,他说年底给一部分,会不会骗人啊?”梅思月有些担忧。

“这谁能说得准?”

“你那些借调的同事,他们怎么样?”

“我听说也有家里一直拿满工资的,有的是乡里没有扣,有的是有关系,有的是用一些名目象假病例、假研究生通知书什么的瞒着,反正乱得很,我说不清楚,不过李爱华、何书章他们从进修起就扣干扣尽了呢。。”

“这一个县里,怎么几个样啊?这叫什么政策?”梅思月叹着气说。

“希望今年人事能解冻,把我的关系调过来。”吴雁南怀着一丝憧憬地说。

“会的,宝贝,睡吧,明天还有朝读,要起早呢。”梅思月见丈夫又想到了忧心的事,赶忙安慰说。

“好吧,宝贝,过来。”吴雁南揽过梅思月。

“干什么?”梅思月靠过来,把脸埋在丈夫的怀里。

“我要你给我生个小baby呀……”

但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梅思月脸红红的,好像昨晚关于小baby的说法还没让她的娇羞退潮,她说:“宝贝,我想,我们还是晚点要孩子吧,先攒点钱,我还有函授没读完,再说,我一点做妈妈的思想准备都没有呢。”

“也好。”吴雁南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就赞成了她的意见。

傍晚时分,下起了绵绵的秋雨,吴雁南先到家,见梅思月还没回来,就拿上雨具准备去接她,梅思月却浑身湿湿地回来了。

“宝贝,你不怎么淋雨了啊?”吴雁南等梅思月进了屋,半埋怨半心疼地说。

梅思月没说话,就像天天快乐着的小鸟突然不唱歌了。吴雁南赶紧扳住妻子的肩膀,看着她,他看见妻子的眼睛里是潮湿一片的,不象是雨水,分明是泪痕,慌忙问道:“宝贝,你怎么啦?”

梅思月的眼泪滚出眼眶了,断断续续地说:“爷爷,爷爷去世了。”

“啊,是这样。”

两个人都没有马上说话,吴雁南拍着梅思月的背,让她在板凳上坐下来,轻轻地而且认真地说:“思月,听我说,爷爷今年八十七岁,那是喜丧,知道吗?”

“我知道,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就在想从小他扛着我看电影——”

“是的,爷爷疼你,我知道,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们都得学会面对,至少爷爷没有受罪,这是他修来的福分,活到高寿,寿终正寝,这不正是许多上了年纪的人追求的境界吗?”

“我知道,谢谢你。”梅思月不再哭了。

“明天我们就回去给爷爷送葬吧。”

“明天,不行。”

“为什么?”

“爷爷是昨天去世的,爸妈不让通知我们,怕耽误工作,明早要出殡了,去也赶不上,还下这么大的雨,乡下的路不好走呢,我们等三天去吧,多给爷爷磕几个头。”

爷爷出殡的第三天,是周末,秋雨还在兀自下个不停,夫妻俩早早起了床,早早地坐了车,下了柏油路,转车又下了石子路,便没有车可坐了,乡村的土路,实在泥泞得很,过路人穿胶靴都陷得好深,更别说穿皮鞋了,吴雁南便鼓励梅思月说:“打赤脚吧,我就是下雨天打赤脚长大的呢,好多年没这样了。”

梅思月听了吴雁南的话,和丈夫一起脱了鞋,到家的时候,大家都说:“两个不孝心的,被爷爷惩罚打赤巴脚了吧,下午上坟,得使劲磕头。”

父亲说:“爷爷临老的时候没通知你们,是我的主意,你们这些做晚辈的,爷爷活着的时候都尽了孝心,现在爷爷走了,依他的脾气,是不愿给你们添麻烦的。”

父亲的话说得大姑小姑又都流了眼泪,大家说:“你老姐妹俩就别哭了,老天爷都代我们哭几天了,爷爷在天之灵也肯定满意了。”

午饭之后,大家相跟着上了坟地,因为是喜丧,吴雁南等孙子以下辈的孝手巾上都点着红点。他表情严肃地来到坟前,在这个饱经了八十七年人世沧桑的老人的坟前用力地跑了下去,他希望这位在自己刚刚走来的时候却永别了人间的勤劳正直的老人能赐给他福音。

而梅思月事后也告诉他,她也在爷爷面前许下了心愿,他相信疼她宠她的爷爷一定会让她梦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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