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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牛刀小试(1 / 1)

()一

九月的天空,一如往年,秋高气爽,阳光灿烂。九月的西湖中学,在一个暑假的精心准备下,迎来了新的学期。唯一和往年不同的,可能就是进入学校的门坎越来越高了,带来的是高分学生家庭的高学费,低分学生家庭的失望和叹息。的确,西湖中学的老师是尽力的,上一届考得就很好,平均本科达线率在百分之二十以上,是史无前例的,也便为西湖中学提起了更高的声誉,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今年的生源犹如涨潮的淮水,堵都堵不住。有人说西湖中学想收两千名新生,绝不会只来一千九百九,这是对西湖中学最大的褒扬和肯定。

一千多名新生中,也有一些幸运儿,比如陈日,只交了二百多元钱就进西湖中学读书了,而且还有吴老师硬塞给他二百元生活费,还叮嘱他以后没钱就说。唯一的缺憾是,高一十八个班级,他竟然进了韩小满的高一(5)班!缺憾中又让人唯一欣慰的是,吴雁南做了他的语文老师!

天下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

还有,西湖中学又像往年一样,引进了五六个教院毕业生,都是外语和数学两门学科学科的老师,其他学科有的是应届本科毕业生了。在一些新的毕业生反哺归来的时候,又有不少老师背叛了“革命”,这其中就包括吴雁南的两个教院同学——洪长海和陈建江,洪长海去了重庆,陈建江去了杭州,两人都是请“病假”出去的。其实吴雁南知道,他们去读研究生的预科班了,他们在临走的时候给吴雁南打过电话,除说了一番愤激而伤感的话外,还叮嘱吴雁南要和何书章、李爱华一起坚守阵地,不能让2000届回来的教院中文系学生在城关冲锋陷阵了一番之后,全军覆没啊!

吴雁南想起出走的包括去年的赵博远和彭明天几位同学,就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好在他知道他们都是去追求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了。同时,时间和精力也不允许他整天胡思乱想了,新学期一开始,众人的目光便都聚焦在新一届高三师生身上,用上一届退下来的老师的话说,是我方唱罢你登场,就看你们的了。

天使幼儿园也开学了,吴雁南本不让梅思月再去上班,但梅思月说她的身体没问题,再说怀着宝宝,也得多运动,等到下半年不去就是了。吴雁南想一想也对,便又让梅思月上班了。他知道,梅思月一定要去上班,主要还是为了那四百元钱,在城市里,没有钱就没办法生存啊。

但梅思月初期的反应很强烈,吴雁南带了班主任,几乎天天泡在学校里,难以很好地照顾她,就想到了母亲。便给母亲打电话,老人家听说儿媳妇终于怀了孩子,高兴得不得了,忙罢秋收就来了。她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媳妇,她让她平平安安地生下一个胖孙子,这是所有农民年老时候的共同愿望啊。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大家难得都在家,就聊起了家常,母亲说:“你姐姐们现在日子都好起来了,每年打工种田都能余下万把块钱的,逢年过节,总好给我和你爸一点,这钱也够花了。”

“哦。”吴雁南答应着,觉得自己很长时间没给过父母一分钱了,便有些惭愧。

“我想再出去打工,割稻,或者做保姆什么的,挣点钱。你爸身体不好,得弄点好吃的。”

“哦,但你这么大年纪了,别出门了吧。”吴雁南说,其实他心里有另外一种想法。

“妈,你这么大年纪,老是出门打工,人家会笑你儿子的。”梅思月把吴雁南的想法说了出来。

“笑什么笑,我一不偷二不抢,靠劳动挣钱,有什么笑的?”母亲笑着说。

“但现在你不能走了啊。”吴雁南说。

“我就是说呢,我这次来,主要是看思月身体怎么样,要是好一些,我就回去。女人怀孩子是正常的事情,我怀你姐弟四个,不都是临产前一两个月还在地里干活嘛。”

母亲说的是正常的事,可听者心里就正常不起来了。这可能也是中国几千年来的代沟所在,父辈和子辈总有沟通不畅的地方,偏偏这不识字的母亲把易生误会的话说在了儿媳面前。所以,睡觉的时候,梅思月悄悄问吴雁南:

“妈是不是说在我们家里挣不到钱呢?”

“思月,别乱说,妈怎么会这么想呢?”

“那她为什么一晚上都离不开打工呀挣钱呀什么的?”

“我看不会,她勤劳惯了,在这儿呆着,闲得慌吧,你别多想,等她走的时候,我们也给她几百块钱就是了。”

“哪来的钱呢,你就爱这样摆阔气,在自己母亲面前也这样,他老俩口在家不操心不着急的,要钱干什么?”

“怎么不操心不着急的,他们老了,快干不动了,需要儿子赡养呢。还有家里那房子,多难看,乡亲们当面不说,背地里指不定都在偷偷笑呢,你看看全叶县,还有几座那种不伦不类的家伙,我想帮他们把另两间也换成瓦房。”

“哦,是呀。”

“依我看,你要是身体没什么,妈要走就让她走吧。一来她在家什么活都能拿得起来,也好照顾父亲,二来她在这肯定呆不惯,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再让她来,有了孙子就不急了。”

“谁说一定是孙子,是孙女不行啊。”

“当然行,男孩女孩都一样嘛。”

“去。”梅思月笑了,搂着丈夫渐渐进入了梦乡。

随着时间的推移,梅思月的身体渐渐正常了,母亲是过来人,当然看得出来,也就交待了一番,回家了。

日子便又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夫妻俩上班下班,一切平静而幸福。

十一前,高三年级举行了第二次月考,这一次吴雁南带的高三(3)班又提升了两个名次,在八个理科班中占据了第五名的位置,语文单科成绩是全理科班第一。在全校教职工例会上,申建文通报了月考的情况,并把高三(3)班表扬了一番。

申建文又说:“这次月考,有些问题基本上都暴露出来了。尤其是有些带课老师,我们学校是有规定的,不准在其他学校兼课,如果你想多带课,你向我们提出来,我们根据你的能力给你安排。你不能东跑西逛的,耽误了本职工作。这次月考只能说明前期的情况,十月底,我们准备和一中二中联考一次,到时候,你带的班级成绩太差,可是说不过去的,有时候真不行,我们中途也可以换老师嘛。”

韦先河一本正经地坐在主席台中央,不时地点着头,会场里没有声音,一片压抑。

“雁南,我又死定了。”坐在吴雁南旁边的何书章小声地说。

“怎么啦?”

“我在精英中学带了一个班课。”

“说的不是我们借调的吧?”

“谁知道。”

“好象是说高三老师吧?”

“但愿吧。”

怪不得开学以后,学生交到文学社的稿件,几乎都是吴雁南一个人在看在修改。何书章不再是以前的看家佬了,多数时间看不到他的影子。但因为吴雁南已搬到了四楼办公,平时到一楼的次数少,也没太把何书章的动向放在心里。这回他自己和说了,吴雁南才把这些情况都一一连缀到一起。

但吴雁南并不怪他,他理解何书章,他的日子比自己过得还糟糕,一个暑假没挣到一分钱,这开学又是教两个高一班级。学校从这学期开始改变给予借调教师的福利办法了,不再每月借给四百元,另发课时津贴,而是纯商品经济式的做法,上一节课十五块钱,其他一概不管。何书章一个月就六百多块钱,老婆的勤劳的双手创收也不丰厚,因为小吃铺不过是小打小闹,一天赚个十块二十块油盐钱就不错了。

想到这些,他便很希望申建文所说的在外校兼课的老师并不包括何书章,学校在外兼课的老师那么多,就让老何多带一点课吧。虽然他老何自进到西湖中学以来就屡遭不幸,但他对待工作的态度是认真的呀。人家在精英带一个班课是为了生活,人总得活着然后才谈贡献吧。他去育英一个月可以挣上几百元,对月收入不到千元的他的家庭来说,这是多么巨额的一项补贴啊,他就是牺牲了所有午睡也值得!

所以,尊敬的校长大人,您不能断了他这根养家活命的管道!

吴雁南把花了好几个晚上,把本班的成绩登记表研究个透,等九月份的工资一拿到手,他就把五位老师请进饭店里。席间,他谈了自己对自己班的情况的一些看法。他说高三(3)班中等偏上的学生很多,这些学生总体成绩上不去,主要是因为偏科。如果每位老师只要稍微有意识地在这样的学生身上花一点时间,和他们谈谈心,多鼓励一下,想必他们会有更大的劲头。大家都纷纷点头。

其实,吴雁南也明白,哪个老师不知道班里的这种情况呢,只是他们很难分出时间来把工作做到实处。他们太忙了,像许美红,带着班主任,还要带四个班英语课。学校不敢在教院毕业生中多招人,怕关系没个结果,就只能在每个老师身上把担子加重。这是真正师资馈乏的时候,吴雁南只好小心地翼翼地从他们手里抠时间。但无论他怎么抠,有一个人的时间他是毫无办法多榨取一点的。那就是替下江远明的谢庆生,吴雁南刚进西湖中学的时候,还听到程先河校长在表扬他。但自从他做了团支部书记,工作就忙了,不要说吴雁南班,就是他自己带班主任的班级也无暇顾及,上次月考,他们班总平均分已经排在最后了。对这一科,吴雁南必须另有打算。

接下来的时间里,吴雁南在分数册上,把语文成绩不及格的学生名字做了记号,把其中成绩靠前的六个人先写在一个新笔记本的第一页,次六个写在第二页,依此类推,写了四页,二十四个人,准备只要有机会,逐一找他们谈话,要让他们明白学好语文的重要性,让他明白六减一等于零的道理,让他们明白学习不能死学一定要讲究方法等等等等。

上课的时候,他说:“我很为我们班的同学高兴,肯学,上进,有浓厚的学习风气。这次月考表明,我们的进步很大,只是存在一些偏科的现像。人们常说萝卜白菜各人所爱,偏点科也正常,大家不要慌,也不要太着急,只要在差一些的学科上稍下功夫,肯定可以补上来的。就语文成绩而言,有的同学肯定会说,很好呀,我们月考第一呀。但是,同学们啊,眼光放远点,比武找高手,下一次西湖中学要和一中二中联考,那才是大家牛刀初试的时候呢。”

同学们都瞪大了眼睛望他。

“所以,对于偏科的同学我有个小建议,我那儿有分数,你们可以去看。看的时候,请大家都做这么个小试验,比如高考,我们省语文平均分一般在一百分左右,你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这一次考八十分的同学给自己在总分上加二十,考七十分的同学加三十,再看看自己在班级里的名次,好吗?”

“好!”大部分同学都说。

“如果你有足够的自信,你把语文分数加得和我们班的第一名一样高,看看你在班里的名次,好不好?”

“好!”

“有什么体会,或者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天天都在四楼,随时来,聊聊也好嘛,老师也怪寂寞的。”

“好!”大家都说着,都笑了。

下课的时候,跟着吴雁南就有一个学生进了办公室,是李芳,班里的化学课代表。

“李芳,来,坐吧。”吴雁南先坐下来,招呼着李芳。

“我不坐,吴老师,我就是着急。”女孩子的情感还是脆弱得多,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要哭了。

“嗯,你说。”吴雁南和蔼地看着李芳说。

“我怎么就学不好语文呢?”

“你想把它学好吗?”

“当然想了。”

“这我相信,你能来我这儿,这本身就是个进步。你喜欢语文吗?”

“我也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反正你布置的作业我都做。”

“那就是不太喜欢,你想想,假如你喜欢一个朋友,你会只等到他来找你才和她一块去玩吗?肯定不是吧,你也会去找她,对吗?”

李芳点了点头。

“你就试着把语文当作一个朋友,别学得太被动,也可以主动一点。”

“吴老师,我明白了,我是态度还不够好,那我该怎么做呢。”

“把我们的复习用书拿出来,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不要老想着我要把语文学得如何如何好,你就看看哪些是你会的,哪些是你不会的,会的把它划掉,不会的,做个记号,也不要老想着一下子把它们全吃透,过一段时间,你就告诉我还有哪些东西不会就好了。这个能做到吗?”

“能,能。”

“那过一段时间你再来找我,我再告诉你学习方法,好吗?”

“好,好。”

李芳高兴地走了,吴雁南自己也笑了,觉得自己象个天才,或者就是武侠小说里张三丰什么的那种高人,精于指点。

正笑着,手机又在腰里撞他了,他一看,是申校长办公室的电话,心想,什么事呢,但也只好接了。

“吴雁南,你回头还有课吗?”

“没有了。”

“你到我这来一下。”

“好。”

吴雁南忐忑不安地进了申建文的办公室,见申建文满脸是笑,心情也轻松了一点。

“我叫你来,是想问问关于网站的事情,怎么样啊?”

“别的没什么,我就是害怕在高考命题动向这一块把握不了,误了学生。”

“这也是教导处的担心,毕竟你没带过高三,今年是第一次啊,又带着班主任。下个月我们各个领导办公室的网线都要接通了,我们想让你歇一歇,把这一项事情交给教导处尹立原主任负责。”

“这——”吴雁南料不定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不让自己管理网站了,但也不好问。

“还有,文学社呢?有多少社员了?平时学生见报的文章多吗?”

“文学社?截止目前有一百六十八位社员,见报的文章大大小小三十多篇,这学期出的九月刊,共有西湖中学学生稿件十六篇,一中学生稿件两篇,二中学生稿件四篇,还有一篇是河下中学的。”

“这么说我们的文学社在其他学校也有影响了?”

“应该是这样。”

“那——我们本来想让你把这个担子也放下来,专心研究高三教学的。”

“怎么啦,申校长,是因为我能力不够,还是——”

“你别乱想,没有那么多原因,我现在听你汇报了这些,其实我也听说你把校刊搞得很不错,我决定了,还让你当这个责任编辑,你有困难吗?”

“没有,李老师和何老师平时都很支持,稿件太多,他们总是和我一起批阅修改的。”

“那好,十二月份有一次作文竞赛,据说是全国的,你可以和程宏图老师一起把任务布置下去。文件交给程宏图了,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商量商量。”

“好的,谢谢你,申老师,我走了?”

“哦,你稍等一下。”申建文若有所悟地说。

“嗯?”

“你和何书章老师是同学,我听说关系一直不错,请你代我跟他说件事情,有些事当面说不是太好的。”

“什么事?”

“我听说他在精英中学带的有课。”

“您是说——”

“对,让他辞掉,他本身带两个班就有些吃力,而且学校有规定,影响不好。”

“可是,何老师生活很困难呢。”

“这是两回事,他要一直不把心思用在西湖中学的教学上,能力提升不上去,对他就会更不利的。”

“可是,我觉得他能力很好呀。”

“吴雁南,你别总是跟我抬杠,你告诉我你去不去说,你要觉得不好说,我另外找人。”

“好吧,我说。”吴雁南没办法了,只好答应。

“去吧,年轻人要多干实事。”

吴雁南出了申建文的办公室,心里一方面为何书章抱不平,一方面又有种没被免职的侥幸感。他到了办公室,迅速从自己备案的名单中,找出作文功底不错的一些学生,把名单交给程宏图。程宏图便按两种意思布置了下去,一是编辑部提交的名单做为必须参赛的同学,参赛费由班级报销,二是编辑部提交以外的学生,视报名情况而定,如果报名人数不多,就让他们直接参赛,多的话,可以先组织一次预赛进行筛选。

关于何书章,吴雁南虽然犹豫了很长时间,但还是无情地充当了说客,把申校长的意思向他的老同学委婉地传达了。出乎他意料的是,何书章平静地说:“我虽然没想到老申用这种方法,但辞掉精英中学的课是迟早的事。你别为我难过,这星期我把那边的工作交接一下,下周就不去了,回来跟你一块搞作文竞赛吧。”

至此,吴雁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每天都在增加的长长的竞赛名单,他感觉到了惬意和满足。仿佛有文学大师已然从这西湖中学的校园从他的门下走出去了,他就是那真正树文学桃李的高人。他也有些担心,眼前的担心是报名的人太多,真要进行预赛,就又有得忙了。他进入高三以后,回家的时间渐渐晚了,没有能够很好地照顾怀孕的妻子,他觉得惭愧。更远一点的担心,就是怕学生受了文学风气的影响,荒废了全面发展大计,这种罪名是他吴雁南没资格担当也担当不起的。

所以他就认真比较了一下,幸好,高三报名的学生不是很多,只占全部报名人数的四分之一。再看看自己的高三(3)班,有六个人报名,他在笔记本第一页上做了记录的六个名字,一个也没有在竞赛名单上出现。他就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做得更细一些了。

第一个要找的是林子豪,这个去年元旦在车上给他提创办文学社建议的家伙,竟然偏科的毛病改不掉。吴雁南这样想着的时候,林子豪点点滴滴的行状便在脑中浮现出来。这是一个没法用一句话来概括的学生,高一进班的时候,全班七十六个人,他入班是六十六名。然后便是进步,惊人的进步,到上一次月考,他在班里挤到了前五名。提起这样的进步,谁可能都以为他是个极懂事极认真的学生,其实又不然,他全班同学中迟到的次数最多,而且,几乎每天早上无论是语文朝读还是英语朝读,他都搂着课本在那儿打瞌睡。吴雁南和许美红都发现他上课这样,批评过他多次,却不管什么用。随着他的进步加大,老师们开始关注他,发现他的分数提高都是在数理化生四科,英语和语文始终平平。这不行,现在的高考,丢掉任何一科可能结果都是一个零。吴雁南和许美红等人便去林子豪家做了家访,才得知,这小家伙的进步,靠的不仅是天才,更是埋头苦干,他晚上从未在十二点之前睡过觉。这就是他早上迟到、朝读打盹的原因,他得补充睡眠啊!

怎么办,找他谈话,和他说语文、英语重要的原因,说偏科的危害,引用上届上上届上上上届学生的实例,结合高考实际?吴雁南谈过,许美红谈过,可林子豪依然如故,弄得许美红都想放弃了,甚至在班里等于点名道姓地说有的同学如果偏科的毛病不改,数理化得满分也是枉然。可第二天早上看林子豪还坐在位上直点头。许美红不愿再说他了,吴雁南现在想想,自己好象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督促林子豪,甚至有时候他上课睡觉也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唤醒梦里人了。

“我这样做是不对的,首先要明白这一点。”吴雁南自言自语地说:“若能把林子豪偏科的毛病改过来,不就是一个最好的示范,离高考还有**个月,还不是庄稼最后成熟的阶段,该抽穗的还要帮着抽穗,能抽多大的穗就抽多大。

但是,如何下手呢,两年多来,方法试过何止几种几十种,不都失灵了吗?现在唯一能试的是这一条。吴雁南从厚厚的一撂作文本里翻出林子豪的作文本,打开,望着那歪歪斜斜的小字,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上晚自习的时候,吴雁南拿了一叠作文纸进了教室,刚走上讲台,就听同学们小声叫着:“又要写作文!”语气里有厌烦不满也有轻松。

“对,又要写作文。”吴雁南先学着学生的腔调笑着说,引得大家都笑了,气氛便轻松了些。

“写什么呀?”也有性急的学生开始要题目了。

“别急,先听我说好不好?”

大家都不说话了,看着他们的老师,他们知道,这个老师今天一定又要使出什么新招了。

“星期二高三语文老师在一中举行了高考研讨会,有一位老教师谈到高三作文辅导经验时说了这么几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大家可以记一下作为参考。不过我把话说前头,只作参考,且只作高考前的参考,一旦走出高考考场,你们就当今天没有听过。古人说文无定法,我怕这经验会误导大家,束缚了大家的手脚。”

“好,好。”有学生在下面叫,显得有点急不可待,他们才不管高考之后呢,只要现在有速成法,就赶快拿来。

“注意了,”吴雁南看大家特想听,便说出了自己编好的六句口诀,“根据材料确立意,开门见山要点题,全文六段八百字,段段开头中心句,字迹工整卷面清,文采优美要牢记。”

大家都觉得有意思,边抄边笑,其实这正是老师平常对他们作文的要求。

“好了,这几个方面我们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今天晚上不想让大家一口吃成个胖子,一下吃得太多难消化啊,我只想就其中一点让大家练习一下。”

“哪一点呀?”同学们问。

“字迹工整卷面清。”吴雁南说,“我也不给你们时间限制,第三节下自习交来就可以了,但有一个要求,平时写字大的,可以小一点,平时写字小的,可以大一点,写字爱往左边歪的,请把它往右边扶一扶,爱往右边歪的,就往左边扶一扶,长的尽量短一些,瘦的让他长胖点,不能有一处涂抹,如果你不小心涂抹了,大家看,我今带的作文纸有的是,你可以把涂抹的作文纸签上名字,来换一张新的重写。我要评出六名最差的同学,惩罚是每天写或抄一篇作文,直到干干净净,我满意为止。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大家摇头晃脑地回答道。

“那我先把作文题写在黑板上。”吴雁南说完,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这样一段话:“有一个人在海里划船,这个天生有个癖好,特别喜欢白色而厌恶黑色,可是船上的两把桨正好一黑一白,他想也没想就把黑的扔在了水里,拿起白船桨开始划起来。划呀划呀,船就是走不快,本来天黑前就可以到达岸边的,可是直到深夜还在海里忙碌。起风了,他用一个桨把握不了方向,结果被海水吞没了。请以‘偏爱’为话题写一篇800字的文章。”

课代表宋伟把作文纸分发下去了,一阵短暂的议论之后,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为不打搅学生写作的思路,吴雁南坐在讲台上,他不时地扫视一下教室,大家都开始认真地构思,写作。他觉得他象是一个将军,学生便是他的千军万马,他又觉得自己是个指挥,总能让学生都听着他的口令和节拍。这样的时候,是一个老师自豪的时候。

吴雁南往下面扫视的时候,留意最多的就是林子豪。林子豪下斜着上身,一脸严肃,两只眼睛盯着手里的笔,笔在他的食指和拇指上不时地转着圈子。这玩法好多学生都会,那是长时间和笔打交道的结果,此时,吴雁南看到林子豪的转笔艺术,觉得实在很有意思。心里说,转吧,林子豪,看你能转出什么样的作文来。

第一节课下了,第二节课有一小部分学生交作文了,吴雁南坐在讲台上严格把着关,打回头几个人的作文后,交的学生少了,都峁足了劲,聚精会神地写着,生怕出了一个差错。

第三节课开始的时候,交的人数多起来,林子豪拿着自己的作文,翻来覆去地看,有交的意思,但显然又非常担心,就在那儿磨磨蹭蹭了半天,等他终于决定交送的时候,下晚自习的铃声也响了。

“最后一个,真是守时啊。”吴雁南在心里笑着说。

吴雁南整理好作文,又在班里呆到教室熄灯,把喜欢挑灯夜战的学生劝到了寝室里,才走出教学楼。已经十一点多了,他把作文放进车前的篓子里,骑上自行车,迎着凉凉的夜风往家里赶去。

梅思月还没有睡,vcd里放着钢琴曲,坐在被窝里织毛衣,见丈夫夹着一叠纸回来,就把毛衣放在一边,拍拍自己的肚子说:“宝贝,看,爸爸回来了。”

吴雁南笑着趴到床上,吻了吻妻子,说:“娘儿俩干什么呢?”

“听《海边的阿的利亚》啊。”

“困了吗?”吴雁南问。

“不困,就是有点饿。”

“饿,好啊,我来给你们做饭,你别织了,歇歇吧。”

“不累,反正晚上没事干。”

“没事干?那我给你看一些作品吧。”

“什么作品?”

“学生的。”

“我怎么看得好呢?”

“你看得好,只要找出你认为字写得丑、卷面脏的就行了。”

“那我会。”梅思月接过丈夫递来的作文。

吴雁南下了楼,厨房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他想了想,就在暖壶里放了六枚鸡蛋,把炉门打开,鸡蛋熟了,水也可以洗澡了。

水开了以后,吴雁南把开水直接倒进澡盆里,又提着暖壶在水笼头下加了点冷水,算是把鸡蛋冰了冰,再把冷水也倒进澡盆里,把鸡蛋捞出来,用碟子放好,端上楼,放在床头柜上。

“宝贝,把鸡蛋吃了,我去洗澡。”

“冷呀。”梅思月说。

“可是,我在教室里出了汗。”

梅思月不说话了,安心地看着作文,她知道丈夫每回上完自习回来,都要洗个澡的,这已是一种习惯,他在教室呆的时间太长了。

吴雁南洗完澡,来到卧室里,见鸡蛋一个还没有少,就说:“思月,你不是说饿吗,怎么不吃?”

“我在吃精神食粮呢,还有几个就看完了。”

吴雁南钻进被窝里,把鸡蛋端过来,敲开剥好了,递到妻子面前,说:“剩下几个我来看吧。”

梅思月把嘴伸过来,跟丈夫撒着娇,吴雁南就把鸡蛋掰开,放进妻子的嘴里。

“正好,我也看完了。”梅思月嘴里嚼着鸡蛋说。

“我看看,哪些学生的作文被你看中了。”

“我念给你听,有林子豪……”

“哈哈哈哈——”吴雁南立即笑起来,手里剥好的鸡蛋掉在了床上。

“你笑什么?”梅思月搞不清哪地方出了笑话,值得丈夫这样大笑。

“第一个就是林子豪!”

“林子豪是谁?”

“学生呀,去年元旦在车上夸师娘长得漂亮的那个。”

“那不是你们的得意门生吗,有什么好笑的?”

“有什么好笑的?宝贝,告诉你吧,今晚上的作文就是为他布置的。”

第二天早上,吴雁南赶在上朝读前把梅思月选出来的十来篇作文又仔细比较了一番,挑出了六个人的,林子豪自然榜上有名。他带着全班的作文进了教室,把林子豪等人的留下后,其余的交给宋伟分发了下去。拿到作文的同学,表情优雅地左盼右顾,也有同学在等作文的时候,望着讲台上的几张作文纸,露出紧张万分的表情。等宋伟发完了手里的最后一份作文,也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吴雁南微笑着用目光扫视了教室一圈,大家都不说话了。

“首先,我要说明的是,这次评选六名种子选手,绝对没带任何感**彩,也就是说,吴老师没作弊。”

同学们都在笑,没拿到作文的同学表情都很严肃。

“为什么这么说呢,”吴雁南等大家停止笑声后接着说,“作文不是我看的,我请人看的。”

“请人?”“请谁呀?”同学们七嘴八舌地问。

“请你们的师母啊,大家要没记错,你们还吃过她的喜糖呢。”

同学们又笑了,多数同学都点着头,仿佛嘴里还有去年小糖留下的甜味。坐在第一排的林子豪嘀咕道:“和你看还不是一样?”

吴雁南装作没听见,他知道,不论自己怎么说,没拿到作文的同学心里都是不平衡的,他赶紧说:“好了,言归正传,一日之计在于晨,我不能耽误大家太多时间,这几位同学,请把你们的作文拿回去,一切都按昨晚说的办,顺带再加一句,为不耽误时间,我每天朝读前检查。”

“林子豪……”吴雁南叫起了“种子选手”的名字,随着几个人的登台,下面又开始议论纷纷了,很正常,谁让吴雁南挑下的几个都是成绩好的同学呢。唉,没办法,一方面,这些同学确实需要重视重视语文了,另一方面,说实话,也有几个字写得更孬的同学,但吴雁南没把他们的作文留下,他们的成绩太糟糕,哪有那么多的精力都去督促,只好等下次再说喽。

隔了一天,星期五,朝读又是语文,吴雁南背着手在教室里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在罚抄作文的同学面前站下了,一个一个都检查过,并且指出了需要改进的办法。他最后一个走到林子豪坐着的第一位,林子豪已站了起来,作文也在桌角上摆好了,吴雁南把作文本拿起来,翻了翻,咬了咬牙,他想发火,但想了想,又忍下了。

“林子豪,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吴雁南拿着林子豪的作文本回了办公室,刚坐下,林子豪也来了,弓着腰,眯着眼睛,黄黄的脸,看上去,连自己也疲劳得想睡了。

“今天没迟到啊,很不错,林子豪。”吴雁南笑着说。

“我——”林子豪摸不透“老班”的意思是真夸奖还是讽刺,就嗫嚅着不说下文。

“我布置的任务也都按篇数完成了,也很不错啊,林子豪。”

“我——”林子豪这回明白了老师不象是夸他了,但还是嗫嚅着不说下文。

“你怎么?”吴雁南问。

“我没时间。”林子豪终于说话了。

“这不能完全怪你,老师教语文的,说话不应该有漏洞,我应该这么说,不过关的同学罚每天写或者抄一篇800字以上的作文,这样,你就不会钻我的空子,抄一篇《匆匆》了,这还好,你看你这第二篇,‘生命诚宝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也算一篇作文,你真是太聪明了!”

“我重抄。”林子豪自知理亏,就自我惩罚了。

“也好,不过,这第一篇就算了,其实你不知道,我和这篇《匆匆》很有缘呢,上教院时,我以他为题的朗诵得过二等奖呢,好文章啊,你急中生智吧,能想到这一篇,倒很不错啊。”

“我——”林子豪听着老师的语调变得语重心长了,自己也难为情起来。

“这是我叫你来的第一个方面,还有,你知道我这次让大家写作文的目的吗?我是想让大家都练练字,现在高考阅卷工作,难啊,据统计,批阅作文题的老师,每五十秒钟要看完一篇,打出分数,你想想,他们会怎么批改呢?”

“看字。”林子豪说。

“对,你说得有道理,卷面很重要,你听过这么一件事吗?有一个考生在分数下来以后,他怎么估算作文都只得二十几分,要知道他平时常发表习作的哦。他就把高考作文凭记忆又写了一遍,投到报社,很快就发表了,你觉得这事怪吗?一点都不怪,好作文在高考中不一定能得高分。有些老师批阅的时候累了,看卷面给分,我们不排除这种情况。所以你想,把字写好多么重要,也许你要说字写得好不一定能得高分,但我们可以肯定,字写得不好肯定很难得到高分,纵使你的文章字字珠玑,也可能会惨遭埋没呢。”

“那,”林子豪想了想说,“我把字写好,文章就算狗屁不通,也有得高分的可能了?”

“看看,看看,”吴雁南被林子豪逗笑了,“老师们都说你是天才,听听你这句话,就知道老师们都没看错你,你说得对,那你想不想把字写好呢?”

“我怎么不想,其实老师您刚才说的,我老早都听韩老师和上届学生说了,你也经常强调,可我就是练不好字。”林子豪说着说着也着急起来。

“其实你不知道,大凡天才,都有某个方面纠正不了的缺陷,爱迪生,上课老是不注意听讲,牛顿,总是把客人忘在客厅里,你呢,方方面面都进步了,就是写不好字。”

林子豪笑了,充满感激地望着吴雁南。

“我也不是要你一定要把字写得象书法家那样,你看你的字,”吴雁南把林子豪的作文本摊开,林子豪赶忙凑近来,吴雁南又说,“为什么尾巴总会向左边歪,象小蝌蚪似的,这就好比一张床,你小的时候直着横着斜着睡都行,但现在不行了,因为你的身材只允许你直着睡了,就是说,你别把字写得太小,放在方格里,象小孩子躺在大床上,这样你写着写着,不歪才怪呢,你可以把字写大些,顶头顶脑的,你看它还往哪里歪?”

“哦,我知道——”林子豪点着头说。

“这个,你拿去。”吴雁南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册子。

“什么?字帖?”林子豪接过去低声叫道。

“对,送给你,虽然我不要求你把字写得象书法家,但你要以书法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我想,坚持几个星期,等习惯成了自然,你的字一定会好看的,高考也能鱼目混珠了。”

“谢谢老师。”

“你别忙着谢呀,我有条件的。”

“啊——”

“你在数理化生方面的进步是全班同学的表率,我希望这一次也一样,你同时还要在英语上多花点功夫。”

“嗯。”林子豪的眼睛有点红了。

“男子汉,去吧,上课少打点瞌睡你就完美了。”

林子豪走后,吴雁南从腰带上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快下朝读了,干脆不再进班,走下四楼,他要去语文教研组找到程宏图,把十一月份参加作文竞赛的学生名单交给他。

让吴雁南兴奋的是,他和程宏图一起组织的作文竞赛报名工作到十月底圆满结束了,用大组长的话说,此次报名,盛况空前,比以往任何一次竞赛的人数都多出两倍有余。他带的但人数虽多,却又没有举行校内选拔,这也是他在报名工作中再坚持的结果,他认为学生的积极性是最重要的东西,如果轻易去打击,岂不是太伤自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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