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双喜和颜悦色,面目难得的柔和,不过有脸上的疤痕作祟,他的柔和也是刚柔并济,一个晃眼就变成了狰狞。
柳先生姓柳,对外就说姓柳,至于名什么,老家籍贯在哪,从来没人知道,仿佛他从出现那一刻就是个先生,头脑不错,受人尊重,一点点将那么废的陈凤年扶持到今天这个位子。
他们之间是有点旧怨的,虽然洪双喜那时是照章办事,万显山说什么他就做什么,陈安年的尸-体现在还沉在江底,他大约这辈子都没机会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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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登门,第一句话就是:“嗬、这屋里够乱的,不开个窗通通风吗?”
洪双喜迎上去的同时仔细打量了他,最后得出的评价是:人长得普普通通,并不起眼,活的倒是挺精明。
不精明,他也不敢跟陈凤年合作。
洪双喜看人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跟万显山全然不相同,不过有时也挺管用。
太聪明的人,一般都不会随大流去投靠一方的巨头,那没用,只有主人废物一点,他的聪明才算有了用武之地,才能从万千废物中脱颖而出,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可惜,拉拢不了,陈家的家生奴才,一根筋,还认死理——要劝动他换个主子,何止是个难。
陈凤年简直给他灌迷魂汤了,身边一个柳先生就能顶千军万马,估计不出几年,他能直接被推到李总长那个位置——当然不是靠自己,青年才俊有的是人捧,跟捧戏子是一个道理。
对待有为人士,尤其是现在大家同在一处卖命,洪双喜一向报以欢迎态度,不过姿态一时半会儿还是有点改不过来,还是做万显山跟班时的狗腿样。
见来人已经到了切近,他上来便对着柳先生伸出手,以示友好:“怎么总-务部的秘书长今天有空到我这里来?是上面又有什么指示吗?”
柳先生跟他家少爷一样,为了适应自个肩上挂的新头衔以及新职业,如今也改了头换了面,原本洪双喜跟王佩珑都见过他,也打过交道,不过他身上原先那种旧时文人的气息此刻已是十分淡化,枪驳领的大衣,里面是一身崭新西装,正是当下所有高-官男士最时兴,最摩登的打扮。
“不不不,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上头的命令,主要还是查访底下人就的情况。”
柳先生推了推眼镜,镜片不厚,是斯文人的腔调,说话慢吞吞慢吞吞,然而不可小觑。
洪双喜愈发迷惑,只能肯定他今天并没带着任务登门,很可能是陈凤年指派他过来:“我这里还不错,东西不缺也不多,只是平常疏于整理,有些杂乱,先生自己找地方坐吧。”
柳先生也不跟他客气,保持着微笑就坐了下来。
然后他就靠着一张嘴把洪双喜说晕了。
洪双喜是真晕,柳先生的语言表达方式经常是话里有话,有时一闪而过并未发现不对,然而一小场交谈过后,他那些前头的话可就都是铺垫了,机关枪似的逮着就打,这句想完还得去想下一句,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是这样的,洪先生也知道我们机-关处的不容易,毕竟是空降过来,一切都是听人命令,如今总部那里眼看我们在租-界驻扎多日,却因种种原因无法施展拳脚,倒是觉得十分可惜,两天便说要改派一名顾问,亲自负责我们这片区域呢。”
说话时可见真功夫,柳先生几乎一口气都不带断,甚至连口水都不喝,只预留一秒钟的时间给对方思考,而后继续开口:“洪先生之前于我们合作,我想大家的诚意彼此都见到了,作为总务人员我感到十分高兴,不过我们现在的问题仍旧比较严峻,为什么一直无法施展拳脚,我想原因也是很明显的,各个地区都有不同的势力,比如如今我们手中的万显山,他也不过是这些势力中比较厉害的一股,其他的我想我们也应该加快脚步才是........”101中文网
说到这里,他终于停了,也终于察觉到口渴,于是四处扫了一圈,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稍稍润过嘴唇后,笑容丝毫未变:“洪先生明白我的意思吗?”
洪双喜刚把他上段话分析完毕,此时脑子实在接不上,只好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先生说的很清楚........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柳先生是个读书人,算账是一把好手,陈康柏以前的暗账不少是从他手里过,在动脑筋这一点上似乎已是再无对手,通篇下来连‘清-算’、‘灭-口’这样的字眼都不会出现一个,可他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明显——就是这个意思。
洪双喜原本还不以为然,这下倒是真佩服了。
每一句都像废话,然而没一句是废话,这人除了啰嗦了一点,遇事的见地实在是超出旁人一大截,不怪陈凤年事事都依仗他,简直把人当成第二个爹了。
不过他自己也不是全无心眼,生怕柳先生这趟过来除了布置任务,还是另外替陈凤年来做说客——姓陈的亲自来倒还好了,他真怕自己嘴皮一张,会直接被柳先生说昏了头。
抢女人这种事陈家的小白脸子可是没少做,当初胆大包天,连万显山的女人都抢了,说他贼心不死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你们真的很急的话,大不了我这里多出点人,你知道冯国祥他们都是当初这里的话事人,个个当初压过我一头,这件事没有把握,我不能保证。”洪双喜说着给自己点了根烟:“先生知道我的,我的宗旨就是谁有肉吃就跟谁,可是我不贪心,有一口吃一口,一气也吃不成个胖子,我看现在还有姓冯的在蠢蠢欲动,日-本人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在这里也成立个伪政-府,他们不敢的。”
柳先生很认真地倾听,并且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是这个道理。”
两个人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却从来没有当面对坐而谈的机会,今天机会来了,没想到却是英雄惜英雄,柳先生认为洪双喜是个可塑之才,虽然随风就倒,墙头草似的两边摇摆,人品堪忧了点,但脑子不坏,真是不坏。
洪双喜也觉得这人不错,除了婆婆妈妈的讲话说一半留一半,总是要别人去猜,不过看在他拍胸口保证会给他这里提供资金购置武-器的份上,他也就忍了。
谈话既是这样的愉快,那么当中有些小插曲,也很容易就被带过了。
洪双喜的新居不大,却仍有空间分出上下两层,柳先生听到上层不时就要传出笃笃捶地的声音,就笑着提醒他:“这个地方是太小了,一个人住很不习惯吧。”
洪双喜确定了这人是陈凤年的人,然而在处理万显山跟佩珑的意见上,却是跟自己站了同一战线,不像是来要人,倒更显来提点他,要藏也把人藏藏好,不然才是真的丢人。
几句官腔一打,又见这人这么上道,心中的好感就又多加一层,也笑笑:“是,好在一个人也能忙的过来,索性房门一关,我也不请下人了。”
柳先生跟他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两个是达成了共识,楼上的王佩珑倒是要急死了。
一听到有人过来,她两只眼睛当时就冒了光,那一刻真是把外面的柳先生当救星,觉得这是老天有眼,到底是天无绝人之路,凤年现在虽然也不是好人了,至少也比那个神经病好。
两害取其轻,她宁愿跟凤年当面谈谈条件,也不要再跟洪双喜这个疯子磨时间。
把耳朵使劲贴在墙上,后来又是贴在地板,幸亏洪双喜这里隔音不好,不然真被她听到两个人的谈话,这人现在就不是急死,而是气死了。
楼下,洪双喜亲自把柳先生送出去,又亲自替他拉开车门,在人坐上车以后甚至还想把头探进去,最后还是因为窗缝太小而作罢,只是微笑着:“柳先生,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