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是……”小空的思维竟一下短路了,它一时想不出该如何介绍林君泽,顿时结巴起来。
云仙子倒是毫不介意,右手两指一并,在空中圈了一圈,两指之上便出现了点点银星。她闭上眼睛,用这两指在眼皮上一抹,待到再睁开时,双目之上已然带上了一层银色。
她看到那间静室内的枯坐若死的林君泽,只片刻便立刻转过头来,惊道:“居然是心魔!但是他灵征全无,并非我修道之士,又怎么会有心魔之劫呢?”
小空苦笑着摇摇头,黯然道:“我也不知道。”毫不掩饰言语之间的关切之意。
“这个孩子,有些古怪啊。”云仙子又看了林君泽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采。
正在大厅内两人谈论着林君泽的时候,静室内的林君泽却已经和心魔斗争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此刻他整个人看起来给人一种了无生机的感觉,连呼吸都只剩下一丝一毫。就在这一段时间里,林君泽又重新开始经历着留在他记忆中的那些难以忘怀的事情。
许许多多的人不断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像父亲一样抚养、教育自己和蔼可亲的师父,与自己幼时同受过庭之语又一起出生入死聪慧忠贞的阿臣,像兄长一样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善良稳重的张更年,曾经给自己以指引却沉默寡言的猎魂三弟,还有将自己捻下山去冷漠如霜的猎魂大哥,以及一路追杀自己让自己多次险些丧命凶残如狼、狡猾如狐的破虚杀手。
这些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过往的人和事,纷至沓来,整个织成一张大网,死死地缠绕着他。林君泽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厚厚的蛛网死死包裹住的猎物一样,任凭这些往事将时间的触手扎进他的体内,缓缓地抽去他的生命。他明明知道自己只要稍动念头,就能挣脱出来,但偏偏又生不出丝毫的反抗之心。他只觉得若是能够再多看一眼自己所在乎的、甚至是所憎恨的那些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每回顾一次这些逼目而来的前尘往事,林君泽便感觉自己像瞬间老去了几十岁一样。转眼之间,他仿若已经是个活了几百岁的老怪物了。每一次回顾的感受都是迥然不同的,但是最终都在他亲手杀死阿臣的时候戛然而止。他不敢睁开眼睛,因为他怕看见海笑臣那双明亮的眸子,更怕从那双眸子里面读出点什么!
时间如刀,狠命地在林君泽的身上扎刺着。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得像一堆尘土一般,似乎只需轻轻一碰便会分崩陆离了。
自己很快就要从这苦痛的世间消失了吧?他在心底默默道。
那么阿臣,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
如果下辈子,我还能……记得。
一念及此,便听见自己的心底蓦然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接着却又随风消逝了。
林君泽的意识开始涣散开来,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裂痕。诡异的是竟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当时情状,真是诡异至极。
小空并未察觉静室内的林君泽已然到了危险至极的关键时刻,但那白发老者和云仙子却是大神通之人,立时便发现了。
云仙子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朝小空道:“那个孩子,只怕有些不妙啊。”
小空心下大惊,匆匆赶到林君泽面前,正好看见他整个人崩裂开来的诡异场面。它急地抓耳挠腮,双目也变得血红一片,但是却想不出什么办法。
云仙子轻轻地摸了摸小空的头,安慰它道:“别担心,我倒有个法子可以救你这主人。只是……”
小空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大急,朝云仙子深深一揖,惶急道:“仙子有什么为难之处还是尽管说出来吧,我那小主人现在可是命悬一线啊!”
云仙子犹豫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叹道:“好吧,虽然我看不出来那孩子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你定要救他,正好我以后要欠你一个人情,现在先还上也是一件好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我会尽力的!”
小空听闻此言,浑身一颤,很快又缓过神来,道:“前辈尽力就好,我先出去了。”
云仙子点点头,待到小空出了静室,自言自语道:“原本我也无甚把握,心魔这种东西别人是帮不上多大忙的。但是小空这小主人灵征全无,倒跟个普通人一般,我却也能帮上一帮。”
想到这里,云仙子定了定神。下一刻,她的身上猛然绽放出绚丽夺目的银光来,伸出手来轻轻地放到了林君泽身上。立时便有无数的银星从她的手心里涌向了林君泽的身体,他的身体仿佛久旱逢甘霖的土地一样,贪婪地吸收着这些银星。片刻后,这些银星在他的体表形成了一层银光闪闪的薄膜。他的身体终于停止了崩坏,并且在那层银色薄膜的滋润下开始慢慢地修复起来。
云仙子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她心知现在最要紧的是将眼前这孩子涣散的心念重新召回。她莲步轻移,后退到离林君泽半丈之远的地方。略一停顿,便开口歌唱起来,她的声音动听至极,此刻没有半点隐藏,如圆润的珠子般在这间静室内碰撞开来。无数的银星随着云仙子的歌声,围着她慢慢地旋转起来。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根银光闪烁的丝带缠绕在她身上。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
唱得正是一曲《招魂》,那如在山清泉汩汩流淌一般的歌声在这间静室内缓缓铺展开来。她用一种奇妙无比的节奏唱着,疾时如狂风过境,呼啸间已至千里之外;缓时如美人徐行,莲步轻移间便让人沉醉痴迷。她的声音像乳燕初啼、黄鹂鸣翠,仿佛是这大自然里天然形成得一般,让人深深地沉迷其中,却没有任何做作之感。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
美妙无比的歌声,让身处其间的人不禁联想到出水芙蓉地绽放,又仿佛看到冰山雪莲地盛开。此间歌声,当真是余音袅袅,绕梁三日而不绝。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云仙子随着歌声轻轻地舞动起来。广袖轻卷,带起一片香风;脚下优美细碎的舞步踏出一个图案来——正是道家的太极图。漫天的银星也随着她的舞步四下飞舞,仿佛在她的身畔下起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银色大雪。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
……”
歌声一改婉转悦耳之势,变得高亢激昂起来。片刻后,歌声急转直下,渐渐刺耳起来。就好像有人用刀子在一片毛玻璃上狠狠地刮着,那声音着实刺耳,难听异常。
实在难以想象这两个天渊之别的声音是由同一个人发出的。云仙子的舞步也跟着歌声的节奏变得急促起来。她亦是浑身香汗淋漓,整个人也微微喘息起来。
她的歌声在倏忽间蓦然变得尖利之极,虽然只有一声,但是却像尖锥一样狠狠地扎进了林君泽的意识里。
便听见“啊”的一声,林君泽已经幽幽地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