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夜,悄然消逝,涂禾遥望东洲那片天际,那里呈现出一片鱼肚白的曙光,忘川河流在那片曙光的照耀下,不知疲倦的无声流淌,它的尽头也不知道通向何方。
涂禾仰望着那片横贯苍穹的河流,怔怔出神,他的思绪仿佛也随之漂流。
“谢谢你救了我们,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和明珠必定无法幸存,就连夷族恐怕也会遭受牵连。”
寂静的气氛中,宗越躺在一张兽皮床上,喉咙动了动,对着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的涂禾,缓缓开口道。
他们三人现在已经回到了夷族,就在巫祝婆婆的家中,而明珠则被巫祝婆婆喊去询问一夜的去向,此时简陋的木屋内只有宗越和涂禾两人,气氛显得格外的沉静。
涂禾耳朵轻微颤了一下,他从思绪中回神,转身看向宗越,他一双蓝眸清澈如湖水,温和而平静。
宗越望着那张面容,心中竟也难免有一瞬间的恍惚,被对方身上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而动容,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些明白了明珠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人,这个外族人无论是修为还是相貌甚至是各方面都不是他能够比拟的,这种云泥之别的差距,让他突然感觉自惭形秽,除了对明珠的真心以外,他似乎再也拿不出什么与眼前这个人来相互比较了,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有些许苦涩。
“你体内元气被魅魔吸取了一半,故此精元动荡,灵体失衡,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这段时间内你要把体内药力彻底炼化,巩固自身,这对你将来的修行之路也有莫大的好处。”
涂禾看了一眼他,哪里会想到宗越心中的那些失落的想法,他只是自顾的说着,也不知道宗越有没有听进去。
“你喜欢她吗?”突兀地,宗越支起上半身,坐了起来,口中低语道。
“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喜欢她?”宗越鼓起勇气,直直地盯着涂禾,一字一句道。
涂禾看着宗越好一会儿,才回道:“我喜欢她,但是跟你的喜欢有所不同。”
“有什么不同?”
涂禾转过身去,眺望着远方,思绪陷入回忆,悠悠道:“我从小就和我的姑姑一起生活,从来没有接触过其他人,这次来到尘世,认识了很多人,也看到了这些人们对于生活美好的向往,我很喜欢这里,阿姆和明珠都把我当做亲人对待,我自然也是把她们当做亲人看的。”
“可是你应该明白,明珠喜欢你,这种喜欢不是亲人间的那种喜欢。”宗越神情略微有些冲动道。
“我对明珠只有亲人般的感觉,没有其它想法,更何况在我看来,明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宗越激动道。
涂禾转过身来,微笑的说着:“我虽然也不是很懂,但是明珠对你的感情非同一般,或许她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但是在她心底深处,如果说一定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的话,那这个人一定就是你。”
宗越怔了一怔,涂禾说的话,如同暮鼓晨钟一般,让他心中豁然开朗,整个人似也轻松了几分。
“可是你……”宗越欲言又止。
涂禾笑道:“我会离开这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衷心的希望你们能够终成眷属。”
宗越心中复杂难明,有感激,有羞愧,各种思绪如潮水一般席卷,最终都变作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话。
“谢谢你!”
涂禾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件黝黑的指环递给宗越,示意他接过去。
宗越莫名接过,不知这是什么,就在这时,涂禾开口道:“这个指环是我从周厉手中得到的,它是一件少有的须弥宝物,里面有一些修炼典籍,你的根基较差,按照典籍修炼,就可以打牢基础,使修为更进一步。”
“这件东西如此贵重,为什么要交给我?”
涂禾郑重道:“明珠于我如同亲人一般,我希望你能照顾好她,以你目前的修为来讲,还是差了一些。”
宗越脸色有些红,他的修为固然不高,但在这小小的部落里,俨然也算是一方好手了,但经历过这一次风波后,对他来讲,好处也是巨大的,他的见识得到增长,阅历提升,对以后的修行来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的体内还存留有一半万年血芝的药力,如果再经过正确的引导,他的潜力堪称是不可估量。
“切记,这枚指环千万不要在外暴露出来,否则会有大祸。”涂禾叮嘱道。
宗越点头,他自然明白这些东西是见不得光的,一旦被有心之人发现,必然会大难临头。
涂禾见他将指环郑重收起,正欲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忽然吱呀一声响,一扇门被推开,明珠换了一生干净的衣裙,手上端着一盆清水和抹布走了进来,她轻盈盈的走到桌前,看着两人,笑道:“你们在说什么?”
涂禾眸光闪了闪,轻声道:“我要走了。”
……
屋内气氛在涂禾说完这一句话后,瞬间凝滞,宗越有些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明珠背对着两人,肩膀动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涂禾道:“我去和阿姆道别。”
明珠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后,涂禾身形一转,缓缓走了出去,吱呀一声轻响后,屋内只剩下了明珠和宗越两人。
“明珠。”
宗越轻唤她的名字,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短暂的沉寂过后,明珠转过身来,桃花般的俏脸上,挂着一丝勉强的笑意,她在水中轻揉湿布,拧干后,走到宗越面前,轻轻擦拭他的身体。
宗越小心翼翼道:“他要走了。”
明珠轻声嗯了一下,继续擦拭他的身体,脸上看不出神情。
宗越心中一痛,为明珠而心疼。
屋外,巫祝婆婆和族长宗奎在外面交谈着什么,见涂禾走了出来,两人连忙上前。
“多谢小兄弟,我和巫祝大人都听明珠说了,是你救了他们,我代表我们夷族上下向你表示谢意,你是我们夷族永远的恩人。”宗奎感激道。
“族长不必客气,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小兄弟,俺们家宗越还好吧,没有受重伤吧?”宗奎担心宗越伤势,忍不住问道。
“他身体需要静心调理一阵子,没有大碍,明珠正在屋内照顾他。”
“那就好,那就好,你和巫祝大人先聊,我去看看我儿子。”宗奎说着,不等涂禾回话,便心急火燎的冲进屋内。
“孩子,这次多亏了你,明珠和宗越才能幸免于难。”巫祝婆婆拄着一根黑色拐杖,向涂禾说道。
“阿姆您言重了。”
巫祝婆婆一声轻叹,道:“明珠那孩子性情有些骄纵,这一次如果不是你,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巫祝婆婆说着,忽又道:“孩子你连番激战,身上可受了伤?”
“谢谢阿姆关心,我没有受伤。”涂禾回道。
“你这孩子,受伤可不能瞒我。”巫祝婆婆不放心的抓着涂禾的手,仔细查探脉搏,见他脉搏稳健有力,不像有内伤的样子,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阿姆,这次的风波已经平息,我也该离开了。”涂禾缓缓的说着。
巫祝婆婆闻言又是一声轻叹,她轻轻拍了拍涂禾的手掌,道:“阿姆不会拦着你,但是你要离去,阿姆希望你能稍等片刻,明珠那孩子一定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涂禾轻轻点头,目视巫祝婆婆一步步走进屋内。
屋内,明珠仔细擦拭完宗越的身体后,转身揉洗湿布,水声哗哗作响。
“明珠你去和他道别吧,他现在还没有走。”宗越说。
明珠动作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哗哗的水声再次响起。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对不对?”宗越轻声问道。
“都不重要了!”明珠淡淡的回道。
宗越吸了一口气,鼓励道:“你去找他,把你想说的话都告诉他,如果你现在不说,那你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明珠身体停顿下来,宗越接着道:“去吧,去跟他道别,如果以后再也不能见面,至少去跟他道别,给自己一个交代,不要留下遗憾。”
明珠转过身来,一张动人的脸庞,早已潸然泪下,颗颗晶莹的泪珠划过娇嫩的脸颊,无比柔弱。
“宗越……我”明珠哽咽。
宗越心中一痛,神情愈加认真,鼓励道:“明珠,快去。”
“我……”
明珠后退一步,终于不顾一切的飞奔了出去。
“儿子,儿子,你怎么样了?”宗奎粗大的嗓门传了过来,与明珠擦肩而过。
“明珠那丫头,怎么哭了?”宗奎问道。
宗越闭上眼睛,泪水湿润了眼眶。
……
涂禾目视朝霞,一动不动,静静伫立。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涂禾回过头,只见一个柔弱身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怔怔的注视着他,那张桃花般娇嫩的脸庞,梨花带雨一般,就那么怯生生的,踟蹰不前。
“涂禾……哥哥。”
明珠脸颊带着泪,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涂禾望着这一幕,他的心中也狠狠一揪,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感。
“你要走了吗?”明珠轻轻说道。
涂禾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由沉默了下去。
明珠鼓足勇气,她一步步挪向他的身边,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手掌,仰首望着他。
涂禾眸子里倒映着她动人的模样,心中触动,竟是有些不敢直视那双柔弱的眼睛。
“你还会回来吗?”明珠抓着他的手,期盼的问道。
涂禾被她这么一问,心中不由苦涩,自己这一去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找到父亲,也许十年,也许一百年,甚至是一千年,他不知道这一去会走多久,他只知道,他不忍心告诉眼前的女子,这残忍的事实。
“我不知道。”
良久,他轻轻回道。
明珠眼中希冀的光芒,突然涣散,如果是一年,甚至是十年她都可以等下去,但如果这是个遥不可及的未来,她不由心若死灰。
涂禾心中一声轻叹,他取出一颗熠熠生辉的圆润明珠,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颗珠子晶莹剔透,光芒动人,明珠看到这颗珠子,眼中的光芒忽然亮了一亮,她自然认得出这颗珠子是她从小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一颗,先前在山林中遗失了,没想到此刻居然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涂禾摊开她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明珠放在她柔弱的掌心,然后将她五指合拢。
“答应我,好好的照顾自己。”他温柔的说道。
这一刻,明珠忽然再也忍不住,她扑在涂禾身上,泪如泉涌,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在彼此相拥中默默分开,明珠不舍道:“涂禾哥哥,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我会记得,永远也不会忘记。”涂禾语气坚定,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明珠怔怔的望着,莫名的觉得那抹背影,是那么孤独和萧瑟,她鼻子一酸,泪水再次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