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街道上热闹了起来,收割上了坡,又到收捐的日子了,人们恨恨地小声地叫骂着,不得不把一年的收成的一半上交到村公所,这是期限的最后几天了,人们磨磨蹭蹭,希望把这几天捱过去,可是那些狗腿子拿着一个破锣在村子里敲敲打打,让人不得安生。再说了,胳膊拧不过大腿,那些人可是好惹的?纵是有千般的不情愿,也得一分不少的上交,刚刚到手的钱只在手上热乎了一下,又不得不拱手相送。大家虽然包包里装着不少的钱,可是没有看到一个人露出笑脸,连初冬的阳光也是冷飕飕的。一股死气沉沉的样子,虽然有那么多的人在走动,可是一派萧条的景象。路过酒馆,早点铺看也不看,行尸走肉一样。
秋儿正在收拾桌椅板凳,她就不明白了,好过的人永远好过,过早的老是那些人,那些不好过的人愁眉苦脸的去上交公款,还有一些人也许是一生也没有为自大大方方地用一回钱,往往是钱还没有到手,就已经有了它的用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没有人看到过杨大妈大手大脚的花过钱,她们家里的田地不多,稍微得一点空,她就在河里捞鱼,还好,儿子很孝顺,总是早早地帮她把鱼挑到集上卖,母子两人都不在集上过早,卖的好一点就买几根油条回家,逢人都是笑眯眯的,她由于过度的操劳,背也有一些驼了,浑身上下倒是收拾地干干净净,在这来来往往的男人堆里,她是格外的扎眼,鱼也好卖,人也和气。她省下的一分一厘都是为了给儿子风风光光娶媳妇用的。
儿子有一个好手艺,可是这年头,能吃上饱饭就不错了,谁还有闲心做新衣服?地主老财的日子好过,全小江湖就那么几家,工钱给得再高,又能抵什么用呀!这日子可怎么过?她的脸上笑眯眯的,可是心中的愁苦有谁晓得,再过一些日子,鱼也难打了,要是大雪封门,一家的处境更难了。
她又担心早早送到婆家做童养媳的小女儿,不晓得她在婆家过得可好,有好些日子没有回来了,回来一回哭一回,闹着不肯走了,都是家里太穷了,要不然,谁会舍得亲生的女儿受罪呀?有时候,她没有什好埋怨的了,就怪自己的命不好,好多的人给他做媒,让她再嫁,她都摇头拒绝了,这是命,命能改变的吗?她的娘家很有钱,因为种种原因,她和他们断了来往,那个有钱的大地主父亲,说起她就来气,不靠他们的帮助,她也能把儿子养大,总算到了儿子成亲的年纪了,只要儿子成了亲,我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可是,不晓得是哪一家的姑娘,但愿她不要走我的老路呀,只要他们夫妇二人好好的,就减我的阳寿吧,那可恨的咒语怎样才能失去它的法力呢。
看着人高马大的儿子,杨大妈一颗心又悬着了,该如何是好,媒人去提了亲,也回了话了,只等选一个好日子给风风光光地办了,可是,儿子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他为什么也高兴不起来了,他从人们异样的眼光里猜到了什么?
四哥看到人们愚昧的样子,恨不得去砸碎了村公所,可是,有用吗?他不安地在早点铺子里转来转去,嘴巴里念念有词,说是在这里一片死气沉沉,还是在学校里好,大家都在忙着搞运动,农民的肚子都吃不饱饭,却还要交什么苛捐杂税。
大哥看他的样子也是烦得不得了,咱们又不是交不起,何必要吃淡萝卜管咸(闲)事了,读书人是斯文人,怎么也急燥了。这样在家里迟早要惹事非,只要是秋儿成了亲,还是让他到学校去完成他的学业,比较省心。青梅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完全搞不懂他了,家里的事情又多,大嫂生了,生了一个男孩,全家又是高兴又很忙,月子要人服侍,早点铺子也不能关门,秋儿越发地忙了,幸好四哥四嫂在这儿帮忙,有一点时间,青梅就捧着刺绣忙开了。秋儿也没有时间想什么了,每天早早的起床,一直干到天擦黑,她在心里想着,要等大嫂满了月才好,那时嫁了人,大嫂也能轻轻爽爽地下地干活了,也不枉这些年她对我那么好了。
冬腊月时节,常常有鞭炮声响起,今儿是张家嫁姑娘,过几天又是杨家娶媳妇,还末说,那个老杨又来过几次,一如以往那样,客客气气,秋儿有一些不好意思招呼他,都是青梅上前替下她,还不忘冲她眨眼做丑样儿。秋儿总是害羞在低着偷看他们,又急忙把脸挪开了,她在心里嗔怪着,该不是拿不出手的人吧,怎么都不见那个小杨上街了,真是急死人了,好像没有听说他们村子里有瞎子,跛子娶亲吧。到时候不晓的我的那个他是个什样子的,为什么想早一点见到他呢,是想做一个比较吧,真是怪,一有空闲,脑子全是那个人的影子。
可是他已经走了呀,不可挽回地走了,汉口是个什么地方呢?真是有一些向往呀,多高的鞋跟了,真想亲眼看一看。可是要看,也得光明正大地去看。。。。。我秋儿是个什么人呀,不可能一个男人三言两语就能哄走,那么吃了这么多年的饭不是白吃了,不过,我为什会脸上发烧了,那个人的眼睛真亮,好像能把人燃烧,不想他了,不想他了,我的姻缘是老天定下的,怎么能违背了,要是真能违背?秋儿闷头想着,却听到小孩子们起哄的声音。她不禁直起身子看着。
这时,张台村的那个人一条腿的人走了过来,他拄着一个拐棍,一条腿想往前面移动一下,那个空裤管就甩动两下,后面跟着几个调皮的孩子,总是在远远的跟着,他们对他的那根铁拐棍有一些怕,却又要笑他一走一瘸的样子。听老人们说,他就是犯了一个大错,本来是要沉河的,已经五花大绑地弄到了河边,可是众人经不起他的老母亲的苦苦哀求,加上他又是家里的独子,双亲的年纪实在是大了。族人商量了半天,为了让他有所悔改,才生生地砍下了他的一条腿,留下了他的一条命。他很少上街,每次来的时候都很落寞,后面总有人在指指点点,是大人教育小孩最好的反面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