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
徐如林前往叶有成家,原本一直冷冷清清的小官道上,现在却是人来人往,如同赶集。路人议论纷纷,传入缓步前行的徐如林耳中。
“五十万枚金珠买一口棺材,我的天!这是要下葬什么样的大人物呐?”
“就是,前年镇长大人的老娘死了,买的棺材也不过一万枚金珠呢,听说还讨价还价了老半天。”
“大人物!绝对是大人物!我敢提着脑袋跟你们豪赌一枚金珠。”
“滚!就你脖子上顶着的那玩意,一枚银珠都不值。”
“别扯,我就好奇落凤村能有个什么大人物?一帮泥腿子,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不是逢年过节连块肉都舍不得买来吃,小家子气,没出息。”
“你有出息?招摇撞骗的货,镇上衙门混得比自己的兜裆裤还熟悉。”
“嘘!小声点。我有个侄子在棺材铺里当伙计,昨晚他亲眼看到了那位买棺材的主,是一个腰悬法剑的年轻修士。听说来自幻剑宗,出手就是一张百万金票,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死者是他的义妹,溺亡在桃花潭里。所以一会看热闹的时候讲话千万注意,别带一个脏字,否则铁定被他一剑刺死,幻剑宗可是出了名的管杀不管埋。”
众人听到幻剑宗,个个脸色剧变,齐齐闭嘴。
这家伙一番话语震慑全场之后,颇感得意,顿时觉得自己就是那一掷百万金的年轻修士。
距离叶有成家约莫还有里许地的样子,小官道上已经有些水泄不通。一部分已经看过热闹的路人站在两边闲聊,“啧啧”声四起,言语中多是羡慕嫉妒恨。
徐如林随着人流,不疾不徐来到叶有成前院外。只见院子里堪称人山人海,大家伙都在屋前屋后、屋里屋外的搬运、摆放着不计其数的葬礼用品。
叶有成夫妇木桩子似的立在大门口,显然被这大手笔、大阵仗吓得不轻。
那一口价值五十万枚金珠的极品白玉棺材摆在正门前,取代了原来的杉木棺材。
一人站在院中指挥调度,嚷嚷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正是棺材铺的胖掌柜。正好两名伙计晃悠悠地抬着一座巨大的金银山走向院门口,胖掌柜看得心惊肉跳,连忙跟进,伸出双手稳住金银山。
三人合力在院门口安置好金银山,胖掌柜擦了把汗,一抬头看见站在篱笆边的徐如林,忙不迭地小跑过来,赔笑道:
“少侠,小的已经严格按照您的要求-购买了全部葬礼用品,都是镇上一等一的好货。您过过眼,有什么不满意的,小的立刻派人火速置办。”
胖掌柜这话一出来,站在徐如林身边看热闹的围观者赶紧散开,唯恐手脚慢点惹恼了这位财大气粗的幻剑宗修士。一群人都在暗自庆幸管好了自己的嘴,这要是刚才胡说八道了几句,指不定现在已经被一剑捅了个透心凉。
徐如林拉开篱笆门,四处随便看了几眼,对跟在身侧一步之遥的胖掌柜点了点头:
“东西都还不错,能否请掌柜再帮个小忙?”
“少侠尽管开口。”
“我不善言辞,而我的义父义母还在悲痛之中,所以一会想请你当众给大家伙简单讲几句关于我义妹溺亡以及连摆五天流水席的事情,如何?”
“少侠放心,包在小的身上。”
“嗯,金珠可有结余?”
“还有近十万金珠。”胖掌柜道,“葬礼用品花费大概二十万金珠;然后请镇上最好的和尚、道士各二十名,轮流诵经祈福,用了四万金珠;另外锣鼓班子、唢呐班子各十套,两万金珠;最后就是流水席的二十名大厨、一百个帮厨和购买五天的上好食材、酒水,一共十来万金珠。”
“你带了多少伙计?”
“整整四十九人。”
“每人打赏一千金珠。”徐如林道,“剩下的归你。”
“多谢少侠!”
徐如林瞥了一眼人头攒动的院外,轻声道:
“人够多了。”
胖掌柜显然是个中老手,来到篱笆门前,高高举起双手,来回走动数轮,成功引起一部分围观者的注意力之后再猛地往下一压,朗声道:
“诸位!安静!在下周波丕,承蒙主家看得起,委托在下谨代表逝者双亲及义兄,讲几句话。”
周波丕在镇上也勉强算得上是号小人物,多少有点面子,最起码寻常百姓家惹不起。所以他一开口,现场还真的很快安静了下来。
“诸位,叶家有女明珠,芳龄十六,天资聪慧……只恨天妒红颜,于前天午时不幸遇难桃花潭……”胖掌柜的一番声情并茂的讲话不长不短,时间掐得恰到好处。
站得最靠前的几十人都搞明白了这声势浩大的葬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接下来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在场近千人都明白了真相。
这个时候徐如林已经站在老叶夫妇身边,轻声叮嘱。无论这些人是什么表现都装作视而不见,哪怕是在宴席中高谈阔论、欢声笑语都得忍着。只要明珠的葬礼足够体面、隆重,一切都值得。
老叶夫妇早就被这种大手笔、大阵仗唬到完全没了主见,一切自然任凭徐如林做主。
午时末,流水席大开。前院后院各二十桌,左右院外的空地上各三十桌。二十名大厨,一百个帮厨每轮一百桌酒席完全没有难度。
一开始,看着满桌子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美味佳肴,除了老叶夫妇和徐如林落座,其余的人,包括大厨和帮厨都没有一个敢坐下。镇上人都清楚,枉死鬼葬礼上的酒席实在不能随便吃,深怕成了那倒霉的替身。
跟一顿饭菜比起来,无疑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哪怕命再贱再苦,也是一条命。
徐如林只知道不参加枉死鬼葬礼的这种习俗,却不明白流水席为什么吃不得的原因?瞥了一眼那些尽管猛咽口水却始终不为所动的围观者,略一思索,向坐在身边的叶有成问道:
“老叶,这些人明明很想坐下来胡吃海喝,却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徐哥,你不是本地人,有所不知。”叶有成道,“先前我已经跟你讲过,村民们能够送来纸钱香烛已经是天大的情分,葬礼他们是根本不敢参加的,深怕被明珠找上,成为替身。而这酒席,也是不能办的,除非……”
“直说无妨。”
“除非有人敢第一个动筷子,因为这样一来,明珠就会第一个找上他。”
“找替身,正合我意。”徐如林动作奇快地拿起竹筷,夹起一片羊肉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老叶夫妇傻了眼,想要阻止,哪里来得及。
徐如林此举引得院外一阵喧哗,叶有成脸色苍白,急促道:
“徐哥,就算要动筷子,也应该是我们夫妇……”
只可惜叶有成话没讲完,就已经淹没在鼎沸声浪中。数百人蜂拥而入,各自落座,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反正已经有了替死鬼,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吃大喝。连开五天的流水席,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
就这样,第一天的流水席一直持续到戌时末。徐如林等到闲人散尽,老叶夫妇进屋之后,这才独自来到院外的池塘边。这一次无需敕令,水鬼已经自觉浮在水面,表示没有听到那三个人的声音。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是一无所获。
而明天,已经是叶明珠的下葬日。
是夜。
镇上醉仙楼三楼“花开富贵”雅座内,三名年轻男子正在饮酒,神色各异。
居中主位上的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年纪,生得剑眉星目,一袭白衣更是衬得他丰神俊朗、风度翩翩。一席上等的山珍海味尽数靠近他这一方,他却根本没有动过筷子,只是手持一枚白玉盏,轻轻晃动盏中玫红色的果酒,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
左边作陪的是一华服男子,年龄与白衣男子相仿,相貌却是天差地别。光看眼眉,便能断定这人成天纵情酒色,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右边男子,一袭蓝色丝质长衫,异常的干净整洁,哪怕是肘弯处也找不出一丝褶皱。相貌虽然平平,但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看起来应该是一名修士。
华服男子双手举杯,表情谄媚,道:
“曹公子,先吃酒。小的已经在镇外为您物色到一枚新货,姿色,身段儿不比前几天那小娘子差。一会酒足饭饱,小的就和吴公子去擒来,送给您慢慢享用。”
“嗯——李天翼,本公子问你,上次那姑娘的事情可有惊动镇上衙门?”
“曹公子,说起这事,小的正要跟您禀报。”李天翼道,“当天午时,那小娘子的尸体被一群采桃人发现,随后小娘子的父亲就来镇上报官,直说他女儿水性不错,断然不可能淹死在桃花潭中。里正府派了个仵作过去查验,结果就是溺亡。不得不说,曹公子您这手段实在高明,小的对您的敬仰……”
“少废话。”
“是是。”李天翼道,“第二天,您和吴少侠前往长右山斩妖除魔,小的就在镇外各村为您物色新货。路过落凤村的时候看见一口暗红棺材摆在院子里,那对夫妇趴在棺材上哭得死去活来,真是痛快。不过……”
“讲重点。”
“不过到了晚上,出了点状况。”李天翼道,“小的也是第三天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晚有个年轻修士到镇上最大的棺材铺里买了一口极品白玉棺材,花了五十万金珠,说他的义妹溺亡在桃花潭,务必风光大葬,还在落凤村连开五天的流水席,明天是最后一天。小的虽然没有去看过,但听回来的人说,那排场大到离谱。”
曹公子双眉微皱,问道:
“确定是年轻修士?”
李天翼点头接着又摇头,道:
“听说来自幻剑宗。”
“理由?”
“呃——因为他腰悬一柄古朴法剑。”
曹公子嗤笑一声,道:
“腰悬古朴法剑就来自幻剑宗,那你李天翼去买一把假法剑别在腰带上,也是幻剑宗的吗?如果吴其中的古琴让你拿着,你岂不是来自妙音谷?”
“给你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拿得起吗?”一直沉默的蓝衫男子吴其中冷笑一声,不屑道,“李天翼,你就是个废物,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