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袭曳地长裙铺展在脚下,葱葱玉指在琴弦上灵活自如,半面纱巾遮挡看不清真容,唯有一双眼睛顾盼生姿,像是有光要从里面流泻出来。
她手中的琴好像有魔法一般,每一个音律都有让人镇静的力量,在琴音的催使下,过往无数快乐的片段不断在人的脑海中重现,看到了曾经幸福的瞬间,仿佛再艰难的人生也有继续下去的理由。
她的琴是能给人希望的琴。
琴声悠悠扬扬响了一会,再停下时整个碧琉苑仿佛经历了一场肃穆庄严的洗礼,所有的粗鲁与无礼都烟消云散,有的只是对琴音余韵无穷的回味。
女子放下琴,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像月光一样清泠的气质让所有人都为之倾倒,但纯洁如她可远观不可亵玩,连浪荡的公子哥也用可望不可即的虔诚姿态对她,在她的注视下竟不自觉地低下头,仿佛这样大胆地迎接她的目光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碧琉苑的坊主恭敬的跟在她的右后方,另有几个琴姬合抱着她的琴。
这是九栗第一次见青黛,她就像一朵纯洁的水仙花,高傲的气质总于无形中散发出来,是让人不容忽视的力量。
那天在碧琉苑里九栗见到了另一个人,身材欣长如玉树,温文尔雅。他也在远远地看着她,从她走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再也未在其他人身上停留过。九栗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出现在这里,太子长琴。他柔和的目光只为她停留,仿佛整个世界中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只是青黛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他。
雪尘悄悄对她说:“青黛的身上有神族的气息,但是非常微弱,一般人觉察不出来,看青黛的样子,好像她自己也不知道。”
青黛走到一个隔间里,场下其他的琴姬开始抚琴,舞姬开始跳舞,一切如常进行着。没有人再无理取闹,也没有人再关注青黛,所有人好像都忘了他们这一天聚集在碧琉苑的理由。
青黛独自坐着,九栗在远处,透过重重人群,看到她眼中没有了方才抚琴时流转的光彩,转而是浓浓的忧郁,就像一个在雨中迷路的姑娘。
九栗想,或许青黛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谁来到这世上没有点故事呢。青黛是一个谜一样的女子,这是九栗对青黛的第二个印象。
像无数个故事中描述的那样,长琴走了过去,他在青黛的旁边坐下。他温柔地看着青黛笑,青黛冷漠地说:“去听别人抚琴。”
长琴说:“你左右不了我的思想。”
青黛愕然,抬起头打量他,一双如星辰一样明亮的眸子就那样专注地看着青黛,青黛沉入那双眸子里。许久以后,青黛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眸子里应该有点感觉,按理来说会有感觉,至少有点不同的感觉。但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你走吧。”青黛不再看他,转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一直在找你,阿青。”
长琴自从发现青黛在碧琉苑以后,日日来这里,就是为了能与她重逢。青黛说她每月十五会出来抚琴,就真的只会在每月十五出来,除了那个日子没有人能寻得到她。她总是善于隐藏的,长琴想。
“我是青黛。”青黛说。她又转过头来,仔细瞧着长琴,仔细观察他的眉眼,他唇边的笑,她思索了一会,说:“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长琴苦涩地笑:“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啊。”
青黛仿佛被他逗乐了:“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你怎么会认识我?我走过很多地方,有许多人都说认识我,但他们不知道我可以透过他们的胸膛,看到他们那颗没有任何情感,只是跳动的心。他们总归在我身上可以得到一些想要的东西罢。”她停顿了一会,自言自语般,“怪了,我竟然看不到你的心......”
长琴没有说话,只是温柔而忧伤地看着她。
“你倒说说,你如何认得我。”
长琴自怀中取出一支蔷薇玉簪,递给她:“你说过,以后如果遇到一个像蔷薇花一样的女子,就把这个簪子拿给她看,你就会跟着那个女子一起回来了。”
青黛愣愣地看着簪子,半饷站起身来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样一把打落簪子,落荒而逃。
长琴急忙在后面追,但还未追几步就跟丢了她的身影。
长琴回来捡起遗落在地上的簪子,小心地把它放入怀中,他望着青黛逃走的方向,幽深的眸子辨不明情绪。阿青,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回到我身边。
九栗和雪尘一直观察着青黛和长琴,青黛逃走的一瞬,她们比长琴快一步跟上了她,一直跟着青黛跑到后院。青黛在一座假山后停下来,她抚着胸口,一边急速喘气一边剧烈咳嗽。
过了很久她终于不再喘气,恢复了镇定,道:“去查一下今日来碧琉苑的都是什么人。”
九栗这才看到青黛的旁边还有另一个人,那人身材矮小,背佝偻着,因为背对着假山所以看不见容貌,不过九栗看他的背影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姐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您有心疾,下次万不该如此急迫慌张,如果有事应该先叫老奴。”那人喑哑的声音,就像是太久未说话而导致嗓音生涩。
九栗听那熟悉而具有特色的声音,瞬间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一般,她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眼雪尘,显然雪尘比她还要震惊。
那人佝偻的背,嘶哑的嗓音,不就是当日在凤凰歌舞坊里遇到的瞎翁么。只是瞎翁当日因为火烧了凤凰歌舞坊,早就在官府里羞愧自尽,何以又出现在了这里?
青黛说:“是我太慌张了。”
未料瞎翁突然喝到:“谁在那里!”他因为眼睛常年看不到,所以耳朵比寻常人灵敏十倍,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听得清清楚楚,刚才九栗因为太惊讶不小心发出的细微声响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眼看自己暴露,九栗从藏着的树后面走出来,同时将雪尘往里面推了推,示意她先藏着观察,不要出来。
“小生慕名来坊里听琴,不小心多喝了点酒,脑袋昏沉,是以在这无人的地方散步醒酒。”
“公子若要醒酒,可随老奴去取一碗醒酒汤。只是这后院从不对外客开放,公子须得尽早离开才是。”瞎翁挡在青黛的前面说道。
九栗颔首:“是我逾越了。”她正思索如何拒绝随瞎翁去取醒酒汤,踌躇着往前小走几步,突然脚下一空,连呼喊都来不及整个人失重向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