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琴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混沌黑暗的世界里,朦胧中感到有人抱着他的身躯,熟悉的冰冷的手一直在抚他的面颊,她离自己很近,少女芬芳的气息时不时吹到他的脸颊上。长琴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是凰青么?”
“公子,是我,凰青一直在你身边。”
长琴安下心来:“凰青,这屋子没灯么?为何会这么黑?”
凰青摸着长琴的眼睛,眼泪滴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衫。
“凰青这就去将所有的夜明珠都拿来,有了夜明珠公子就不会觉得黑了。”
长琴身体还是虚弱,迷迷糊糊听到凰青在他耳边说:“公子,如果将来遇到一个像蔷薇花一样的女子,您就把这支蔷薇花簪拿给她看,她会随你回来。”可他再也无力回应她了。
长琴再次醒来精神已经恢复了很多,但他发现周围依旧是混沌一片、暗黑一片,他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多年的神族直觉让他意识到这并不是简单的光线不足问题,如此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四肢感官笼罩在重重大雾中,辨不明的外界,但是他又实在不能相信这是他自身的原因。
正烦躁间突然听到有女子啜泣的声音,长琴唤道:“凰青?”
女子停止了啜泣,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公子终于醒了,俟药仙翁即刻会来查看公子的伤势。”
长琴从女子的手中抽出了手,拘谨而狐疑道:“你不是凰青。凰青呢?”
女子哭道:“长琴哥哥......”
长琴放松了警惕,他只能听到凤芷的声音,看不到她的脸,甚至看不到周围任何一丝光亮,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忍住恐惧问:“凰青不是回来了么?她人呢?我要去找凰青。”
凤芷捂住嘴,泪水不断顺着她的指尖流下来,她上前抱住长琴,哭着说:“凰青已经死了!倘若她还活着,一定不想看到公子这样!”
长琴一阵沉默,空气冷凝起来。
“她死了?”半饷,长琴轻轻问。
凤芷不愿再看到他这样折磨自己,下定决心道:“公子昏睡了十五天,十五天前凰青因为引来了魔族,并与魔族里应外合毁我大荒,在诛神谷被正法。而公子在昏睡期间因为伤心过度,眼睛......长琴哥哥不必惊慌,帝皇已经派大荒内医术最高明的俟药仙翁来给你疗伤,假以时日你的眼睛一定会看到的。”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长琴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结果,不再追问,甚至不在意他的眼睛失明,而是摸出衣襟间的一把簪子,放在心口说:“嗯,我知道了。”
凤芷叹了一口气,公子对凰青用情至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可怜凰青到死都不知道,更可怜她......若是允许,她宁愿为公子死的那个人是她。
这时外面有人通报,一个白胡子仙翁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没来得及禀报的小童。
“快让老翁看看长琴小儿的眼睛。”屋子里的二人还没反应过来,仙翁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双手撑开长琴的眼皮打量了起来。
长琴以前就与俟药仙翁相识,他从小背负战神的名号,帝皇便批准他跟随创世神夜维学习仙法。等他长大了一点,随着仙术的精进,与夜维的交情也日益增长,他成年后更是将夜维看作良师益友,在学习仙术的同时还会和夜维喝酒赏乐对诗。
且不说赏乐对诗,每次他们喝酒的时候,夜维的旧识俟药总会精准无比地循着酒味找来,虽然俟药一把年纪胡子头发都白了,但对酒却是情有独钟。一来二去,长琴也与这个只喜欢喝酒的老头熟络了起来,长琴曾经不止一次地暗自思忖,堂堂的夜维上神怎么会认识这么个只会喝酒的怪老头呢。当年有人说他的医术是神农再生,长琴委实怀疑与不屑了一番。
一别几千年,没想到此生还会再见到这个老头,就听俟药边鼓捣他的眼睛边说:“哎呀,这个火神老儿下手也太狠,怎么能在自己亲儿子的眼睛里种玄火火种呢?这下可棘手了,待本仙翁好好研究研究。不过长琴小儿你放心,本仙翁的手中没有治不好的伤。”
长琴已经恢复了镇定,把簪子收进袖中,抬头对俟药仙翁道:“有劳仙翁,多年未见,不知我师父他老人家的身体还安好?”
俟药眨了眨眼,已经看出他悲痛不已,转移话题道:“你一直忙着战事,自是没精力关注你师父了。他这些年也是为了神族的战争心力交瘁,光是收拾残局就得天南海北的跑。罢了罢了,我一介上仙也不好断定他们创世神之间的恩怨。”
长琴沉默了一瞬,这些天他自身难保,倒是忘了尤里的事。不知尤里为何会违背与自己的约定?
俟药与长琴寒暄了一番,便告辞回去配置仙药,他刚走出乐神宫,便看到拐角处一位女子向他盈盈走来。
俟药认出她便是方才侍候在长琴身旁的女子。
凤芷迎着俟药跪下来,她手捧一方红漆雕花木盒,向俟药拜了三拜,道:“请仙翁留步,仙翁此番救助我家公子眼中的玄火之种,小女真是感激不尽。只是小女有一事相求,不知仙翁可否应允。”
俟药忙将凤芷迎了起来,“长琴的伤势颇为棘手,等本仙翁回去斟酌一二方才能用药,且不说引出玄火火种的药是否能配置成功,就算配置成功了能否有用还是个问题呢,女娃子你拜的早了。”
凤芷递上手中的木盒,“小仙木盒里的东西或许可以助仙翁一番。”
俟药狐疑地盯着那一方木盒,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大惊失色:“这…”
凤芷扑通跪下:“求仙翁务必答应小仙用方盒里的东西救助我家公子。”
俟药盯着凤芷看了半饷,将木盒纳入袖中:“你可知你此番作为,已经触犯了天条?”
凤芷红着眼睛却眼神坚定道:“凤芷虽死未悔。”她自是明白那劈神斧的威力,只是用凰青生命换来的东西,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它白白浪费了去。
几日前,凰青以串通外敌之罪被关进了水牢,与长琴一墙之隔。被无罪释放的凤芷前去探望长琴时,发现长琴手不能动,目不能视,得之长琴不仅被祝融的玄火伤了手,还伤了眼睛。怒火中烧的凤芷认定是凰青害了长琴,气冲冲地跑去质问凰青。没料到凰青早就做好了准备,只要求凤芷无论如何让火狐慕纪来见她一面,如此才能救长琴。
凰青因为是天庭的重刑犯,理应不允许探望,还好火狐慕纪有幻化的本领,一路有惊无险地站在了凰青的面前。
偌大的天宫,随着长琴战神地位的衰落,众仙众神避之不及唯恐波及到自身,能帮助凰青的似乎只有曾经的挚友了。
以前同为神兽的时候凰青就与这位狐仙有交情,后来神族大战狐仙的家族受到波及,被帝皇勒令家族世世代代不得踏入天宫。如今他冒着被灭族的风险来见她,让凰青感激不已。
“小仙有一事要求,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敢拖上仙下水。”
慕纪站在锁神塔里,皱着眉头看眼前这只曾经光鲜亮丽的凤鸟,如今没落到如此境地,上前去将她扶起来,在她的口中塞了一颗药丸,说:“姑娘对我狐族恩重如山,现在姑娘有难,无论如何我狐族都会拼尽全力为姑娘去完成的。”
凰青点了点头,不再有顾忌道:“我先前听五神山上的师父说过,我们凤鸟的心是万火之引,能引导世间火种的走向。如今我家公子被火神的玄火所伤,眼睛失明只是体内有玄火的一种征兆,一旦玄火在体内四处流窜扩散,那么公子最终会被玄火噬心而死。慕纪,只有你能助我了。”
慕纪神色骏然,断言到:“不行,当年你放弃神鸟的地位不顾一切,甘愿推迟化为人形几千年的时间来到这里,已经是最大的付出。现今好不容易化身成功,却想放弃你的心,你可知一颗心一旦在你的体内扎根,就与你的魂魄相连?”
凰青捂着胸口,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颗心在自己的胸腔里强劲有力地跳动,那是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坚定地看着慕纪说:“慕纪,我明白我一旦失去心的后果,就算失去了肉身,只要凤鸟之心完整,我就还有可能变回神鸟,而若失去这颗心,我就会从这世间彻底消失。可是慕纪,如果将来你像我一样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么你就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从你的手中溜走,即便这代价是你的生命,你也会甘愿让他好好活下去。”
慕纪愣了一愣,气道:“我不懂你说的什么鬼逻辑,他变成这样并不是你造成的,你已经用命拯救了他的命,如今还要用魂换他安好?今日你休想在我面前做傻事。”
凰青流着眼泪道:“慕纪,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相信的人,我能求的只有你。我在做什么我自己很清楚,如果你今日阻止我,他日我在后悔自责的同时也会用余生来恨你。”
慕纪怔住,凰青道:“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慕纪终是垂下了手。凰青道:“谢谢你能理解我,今日过后你便将我的心交给凤芷,我之所以瞒着她叫你来,就是怕她会阻拦我。她的黄鸟之心没有我这心值钱啊,况且她还要代我照顾公子。”
“可她对你误解很深。”
凰青笑了笑,“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她会理解的。”
“你,还有什么愿望?”
“愿望?没有愿望,只是......如果能变成他爱的那个女子,就好了。”
凰青说着手抚胸腔,微笑着最后望了一眼乐神宫的方向,屈起手指狠狠刺进胸腔里,鲜血沿着她的手指滴落下来,凰青忍着剧痛,手指缓缓往更深处移去,直到摸到了那团跳动着的物什。
“撕拉——”
慕纪闭上了眼睛,终其一生无法忘记今日的场景,他不忍去看凰青惨白的脸,只是缓缓说道:“你错了,我不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