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清与张柱的努力并没有立刻改变战场上的颓局,武器落后,弹药不足,军事素质低下是义勇军的致命伤,日军渐渐攻破义勇军的防线。
背后就是自家的茅草屋,在那里有自己的爹娘姐弟。义勇军的子弟兵们退无可退,寸步不让,敌我双方进行着最残酷的白刃战。
基于武士道精神,日本步兵在白刃战中一般会先退出枪中子弹。
日本步兵拼刺技术相当高明,而且三八式步枪加三零军刀全长近一百七十厘米,比中正式长出近二十厘米,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所以与国民党正规军的战损比例据统计能达到一比三,这种局面直到中国军人大量在肉搏中使用大刀片才有所改变。
义勇军子弟们拳打足踹,头撞牙咬,挺枪刺砸,血勇可嘉,奈何训练不足,纷纷倒在日军刺刀之下。
民兵终归不是国家专职杀人机器的对手。白刃霍霍寒光四射中,义勇军子弟热血喷涌,转眼或死或伤了十余人。胜利的天平开始向日军倾斜。
虽然在热武器时代,武术强国并不一定就是军事强国,武术价值不等同于军事价值。但在这小规模白刃战中,一两名武术高手往往能迅速扭转战局。
陆正清与那女子加入了战埸。
那女子剑法犀利,见一名日军刺倒敌手正欲补刀,长剑直刺便将他一剑封喉,剑锋转处顺势斜撩,身侧另一日军双腕齐断,两只手仍抓在枪上,连着三八步枪一起坠地,那曰军看着光秃秃的小臂,惨号一声晕倒在地。
这时四名曰军看她凶猛,便联手围攻。
那女子以一敌四仍然游刃有余,她将身子裹在一团剑幕里,疾风般卷着那四名日军不住游走,时不时剑幕中爆出一道剑光将附近日军刺倒,却并不急着对那四人痛下杀手,她战斗经验丰富,利用这四人组成肉盾有效预防了冷枪偷袭。
她那金钱镖也是一件伤人利器,目光所经之处只要哪名义勇军战士遇险,腕力所及,一镖飞去立即化险为夷。慢慢在她身周一丈之内,日军歪歪扭扭倒下了一圈。
陆正清身法轻灵飘逸,左掌右刀绝不与曰军纠缠,日军挺枪捅刺,往往枪才递出一半,眼前却消失了他的踪影,两人擦肩而过日军便已丢了性命。
至此日军两个小队近一百二十人己被打残了二分之一,其中就有一大半是死在陆正清与那女子刀剑之下。
白刃战不过打了十分钟,日军再经不起兵员损失,从义勇军阵地上退了出去。
稍微得以喘息,陆正清四处寻找张柱,遍寻不着,心中便浮出一丝不祥。
那女子看出陆正清的不安,上前道:“慕容凤裙,沧州支队,共产党的队伍。”她言语简洁,没有任何儿女作态,甚至都不行武林中人的礼节,而是用新派的握手礼,将一只右手伸到陆正清面前,她的手白皙细嫩,并未留下长年握剑的磨砺痕迹。
一只纤纤玉手伸来,陆正清有些不自然。他娶妻生子数年,早已不是什么青皮后生,但自幼以来的儒家教育让他信奉一点:男女援受不亲。慕容凤裙这英姿飒爽磊落无忌的举动,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仅就这一点而言,陆正清不是很“男子汉”。
这新派握手礼,陆正清多少也知道一些。但看着面前这与亡妻只是依稀相似的女子,他却不愿去握一下,哪怕只是出于礼节。
他双拳一抱,刚说出“在下”两字却被慕容凤裙打断,慕容凤裙很自然的收回手,道:“你不用自我介绍,你与张柱二人的大名,我早已耳闻。你不用担心那张柱,他现在肯定在持行另一项任务。”
对于这慕容凤裙的强势,陆正清很不以为然,他道:“既素不相识,又哪来久仰大名?张柱与你并没有统属关系,又怎么会去持行什么任务?”
慕容凤裙道“你我是素不相识,但有一个人却是我们共同的好友。他是我们沧州支队与马本斋回民支队的联络员。你与马司令联系赠枪事宜,他因此得到你的消息。不然我们怎么会赶上这场战斗?天下真有那么巧的事?”
陆正清奇道“共同好友?哪人是谁?”
慕容凤裙并不回答,却忽然“哎呀”一声,将左手长剑塞入陆正清手里:“帮我拿一下。”
只见她双手拢发将一头黑发理到脑后。一场激战,她的头发乱了。女人天生爱美,英爽如慕容凤裙,似乎亦不可免俗。
慕容凤裙将头绳解下咬在嘴里,双手将齐肩乌发梳理整齐,又用那头绳扎成一个爽利的马尾。夕阳之下,她甩一甩头发,微风将她刘海扬起,一时之间显得英挺无比,秀美不可方物。
陆正清满腹疑问被憋在了肚子里,闷哼一声将剑递还,径自去指挥义勇军战士打扫战场,救治战友,收拾日军遗留下的枪支弹药。
在日本伤兵问题上,陆正清与慕容凤裙有所争持。陆正清坚持补刀杀光,慕容凤裙却说起什么日内瓦公约,又说共产党有政策,不允许杀俘虏。
陆正清泠笑一声道:“你怎么不跟曰本人讲这个什么公约?我只是要杀日本鬼子,这党那党的,与我这小老百姓无关。”他军刺划过,亲手割断一名伤兵的喉咙,鲜血喷涌,那伤兵双手捂住脖间刀口,身体如同濒死之鱼,不住抽搐挺动。陆正清神色淡漠,缓步走向下一个。
慕容凤裙将头背过去,丰满的胸部不住高低起伏,她真的很气愤,她口唇微动,“屠夫!”两个字随着轻风传入陆正清耳中。
慕容凤裙气愤归气愤,但她对陆正清的杀俘行为却真是无法阻止。
这抗日义勇军只不过是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民间武装,共产党人的政策似乎真的不能强加到它身上。
陆正清听到屠夫二字,身体微微顿了顿,一股委屈的怒气从胸中升起,但他感激慕容凤裙援手之德,发作不出来,于是他步伐更坚定了。下一名曰本伤兵满面惊恐,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不住用曰语哀求饶命。日本人也不全是悍不畏死的。
陆正清一刀挥去,那伤兵颈脖立断,只剩一层薄薄皮肉将头颅挂在肩上。
陆正清这一刀颇狠,看得出,他因慕容凤裙的不理解而负气。
陆正清那一刀很有残虐的嫌疑,慕容凤裙再也无法容忍,她飞步抢上挥剑在陆正清军刺上一击,怒声道“你够了吧?”
陆正清冷冷望向她却不言语,两人四目交视,似有火花迸现。
这两人的初遇很不愉快。
过得片刻,陆正清面无表情从慕容凤裙身边绕过,将一名义勇军伤兵搀起,走向后方。
慕容凤裙咬咬嘴唇又跟了上去。
陆正清对战场上的勾当并不熟悉,慕容凤裙对此却很在行,在她指挥之下,战场清理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战损没多久报了上来。陆正清眉头紧锁,枪支弹药得到了一点补充,又有自己那批藏枪作后盾,短时间内倒可以支撑,可是却从哪里补充兵员?
一场恶战,若不是陆正清等力挽狂澜,义勇军早已全军覆没,既便如此,那也是死伤惨重,全队四五十号人,至多不超过十人还有一战之力。
日军只是暂时被打退,仍在不远处虎视眈眈,沧县日本驻军随时会赶到支援,战斗还没结束。
慕容凤裙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共产党人既来了,肯定会有周密的计划,日军马上就会撤退。”
陆正清有些不信。慕容凤裙一挑眉尖道:“马司令的回民支队就要佯攻沧县了,你那两名兄弟也已赶去。这叫围魏救赵,你懂不懂?”
陆正清又问:“你说的好友兄弟到底是谁?”他心里隐隐地想到了一个人,却又不敢相信。慕容凤裙道“王剑雄。”她说完便调头而去不再与陆正清说话。
陆正清心中狂喜。
这时沧县方向枪炮轰鸣声阵阵传来,听着打得非常激烈。阵地外曰军接到了回援命令,开始撤退,他们撤得秩序井然,并没给义勇军留下追击机会。
“共产党真的很仗义啊!”陆正清心中想着,不由对慕容凤裙生出一股歉疚,人家帮了自已这么大忙,可自已却一直对她冷鼻子冷脸,没说过一句软和话。
陆正清向慕容凤裙走去,有心要去道歉。慕容凤裙看他走来便转身走向另一边,陆正清胀红了脸,表情讪讪的。
慕容凤裙心中也有些纷乱。通过言行可以看出来,她是个爽朗的姑娘,平常可绝不会这么小家子气。
两人渐渐走到战场边延,日军刚撤,这里清理工作正在进行。
忽然之间,陆正清猛扑上来,一把将慕容凤裙从后面抱住往地上按去。
虽然猝不及防,慕容凤裙仍然本能的反肘倒撞正中他胸口,慕容凤裙倒在地上,陆正清前扑势头却被阻住了。
事情不过是发生在一两秒之间,只听乓一声枪响,陆正清背上绽出一朵血花,扑倒在地。
三十米外,一名日本伤兵坐在尸体丛中哈哈狂笑,慕容凤裙在白刃战中剑法狠辣,杀敌无数,正是他复仇的目标。
那伤兵死于乱枪之下,慕容凤裙坐在地上,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是自己那一记肘撞,陆正清原可以顺势扑倒,避开那一枪。
慕容凤裙脸色苍白如纸,将陆正清拉起搂入怀中,伸手拚命按住陆正清伤口,阻止鲜血流出,她心中全是懊悔与自责,“快来人啦!”她长叫如哭。
子弹似乎击中了陆正清什么脏器,他有些神智不清了,恍惚之间,眼前之人依稀便是亡妻赵小燕,陆正清道“燕儿,莫哭,你莫哭,没事儿!”
他声音越来越低,伸手待要拭去“妻子”面颊上泪珠,一条手臂却软了下去,他软弱的低语道“燕儿,他们说我是坏人,我做了很多坏事,我好累,睡会儿。”他慢慢晕倒在慕容凤裙怀中,一颗头颅深深低垂入她那高耸的双峰之间。
仿佛是个受尽苦难与委屈,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在“妻子”柔软的怀抱里,陆正清这个貌似很坚强的男人再也绷不住了。
妻子的胸口本就是每一个丈夫最向往的宁静港湾啊!
慕容凤裙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那一处所在被触动了,她紧紧的将陆正清的头颅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