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要不要把头发剪了?我怎么记得人家孕妇怀孕时会剪个短发什么的,这样又不争营养,等坐月子时还好打理。”天南见少芳情绪不高,晚上留下来后,洗漱完了就歪在床上发呆,只好主动活跃气氛。
少芳躺在那里,半死不活的,说话也无精打采:“剪吧!长发留了这么多年,都没见你剪短过。”
“那换个什么发型呀?给我参谋参谋!”天南看少芳还肯搭理自己,立刻打蛇随棍上,抱住她的胳膊,语气欢快地问道。
少芳看天南这副没心没肺的死样子,立刻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坐了起来:“还什么发型?!大肚婆还要什么造型呀?我看你直接刮个秃瓢得了!省事又省钱!”
天南被少芳吓了一跳,唾沫星喷了一脸,也不敢擦,小心翼翼地看着化身为猿狂吼的少芳,斟酌着字句:“秃头?不好吧?造型有点前卫!我hold不住呀!”
少芳见天南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阵无语,泄气似的摔在床上,无奈呻|吟:“你饶了我吧!我现在一看到你就一阵糟心!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在那边嬉皮笑脸的!”
天南苦笑着:“我不嬉皮笑脸的又能怎样呢?我不舍得去堕|胎,又没勇气生下孩子,我现在只要一想肚子里这个就是我的孩子了,就是它了!就一阵心慌,不去想前景如何,只能先顾好眼下!”
少芳斜睨她一眼:“你倒是想先顾好眼下,可等你把眼下顾好了,这孩子早就在你肚子里长大了,还解决得了?!”
天南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转过身抱起抱枕,手划过小腹,慢慢摩挲着,心里想着:不知孩子现在能不能听见我们讲话,能感知到我的情绪吗?它在我肚子里担惊受怕的,生下来不知会不会变得胆小?又生怕孩子吓着,在心里一遍遍安慰着:别怕别怕……
……
“你打算告诉莫北吗?”少芳的声音隔了很久在黑暗中响起。
“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天南睁开眼,对上少芳的视线,摇了摇头,“我不想告诉他!他要结婚了,这个时候告诉他我怀孕了,除了伤害自己和别人,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固然不想让他瞧不起自己,更不想自己看不起自己。而且中间隔着三个家庭,一说出来就是一场骚乱,以前和莫北在一起,隐约能感觉得到他的家庭不大可能接受我,他走坐间的那些讲究常常让我喘不过来气,我们之间总有些距离感,仿佛隔着些什么,分手是早晚的事!因为喜欢他,我可以告诉自己我不在乎,不介意,可让我走进他的家庭,我可不愿意!从他隐约言谈中勾勒出来的轮廓,我就能猜到他的家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自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情景,和莫北在一起这三年就已经够委屈的了,真不想再折磨自己!我经不起这些风浪,我家人也经不起,我现在就想先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连我妈我都不打算告诉。我想好了,孩子大概明年一月份出生,过年的时候告诉家里我加班回不去就行了,接下来的事走一步看一步!而且,我还想把工作辞了……”
少芳刚刚还认真听着,这时忍不住插嘴道:“怎么还要辞职呀?你们公司虽然小,但效益一直不错,你工资挺高的,放弃了多可惜,而且你现在不还供着房子吗?”
天南皱着眉头想了想:“我得辞职了,我真不敢挺着肚子在同事的注视下上下班,而且孩子生下来,我要是全职,根本没时间照顾。这几年我存了点,加上莫北给的,够用一段时间了,我爸生病那会儿花了不到20万,我妈前天还打电话跟我说,过几天就把爸的船卖了,很快就把钱还上,我当时拿钱出来怕家人追问,就说是跟你还有同事借的,要是我妈问你,你别露馅了。
我跟我妈说不急,我这边存了点,等发工资很快就能还上,现在我爸不在了,家里负担落到我哥身上,真不想让家人再操心了!爸爸在时多好呀!要是爸爸还在,也许这时我就不用想那么多了,把问题丢给家里,吃吃睡睡,偶尔装装哭,没准儿爸爸还会来揍莫北一顿,那该多好啊……”想到那幅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
“不过,也有可能气得打我一顿,长这么大,爸爸就打过我一次,还是小时候爬墙钻到邻居家偷桃子,把人家整棵树的桃子都摘光了,邻居王婶找过来告状,爸爸知道了拿筷子摔了我手心手背十几下,真疼啊!我不服气,凭什么哥哥和其他小孩去他们家偷桃子,家里大人都没打,爸爸气得跳起脚来,瞪着我:‘人家那是男孩子,翻个墙偷个桃,说声男孩子调皮也就过去了,你一个闺女也学翻墙!再说,谁去偷桃,摘几个就算完,你倒好!把人家整棵树都祸害了,你说说那桃子一多半没熟,你摘来干嘛?!’
哈哈……我小时候脾气大,家里惯的不行,被打了一顿,好几天躲着我爸,不理他,过了不久,爸爸过来哄我说:‘现在过了季节了,爸来年就给你种桃树,种两颗,等结桃子了,爸给你摘,都是你的,谁都不给,行不行啊?’我还真相信了,等来年爸爸移了两颗桃树苗来,我等啊等才发现等那两颗桃树结果还早呢,缠着我爸让他去邻居家给我要。
自从邻居家桃树一结果就被孩子们光顾,王婶在桃树下拴了条狗,我哥他们不怕,摘了就走,我可不敢过去,我爸被我闹得没办法,拿了盆在自家摘了满满一盆的无花果,去王婶家换来一盆桃子,洗好了给我留着,我哥我姐都没给,我连着吃了好几天,最后吃得拉肚子,还接着吃,爸爸本想让我一次性吃够了就不想了,没想到……
到现在我还是最喜欢吃桃子,每年桃子刚上市,那么贵,五、六块钱一个,我总是会忍痛买几个,饭都省了,就盯着几颗桃子。
等我长大了,家里的无花果树,桃树,枣树什么的都被我妈砍了,她嫌招虫,树越长越大,挡着窗户,屋里见不到阳光,院子里掉叶子不好打扫,要不是孩子护着,她早就想处理了。
那天,我妈自己提了把斧头就开始砍,我在家和她生气,爸爸出海了没人帮我,坐在屋里看书就听见我妈在那里‘哎呦哎呦……’大叫,我出来一看,发现斧头从把儿上掉了下来,妈妈一甩直接摔倒自己胳膊上,斧头插在她大膀上,血流了一地,我吓得也在那里叫,比我妈叫得还大声,我妈看指望不上我了,把斧头拔|出来,找了块布自己包了包,去诊所缝针,我就跟着我妈一路哭,早没心思计较我妈把我心爱的桃树给砍了。
我妈那时候脾气暴躁,一路上听我哭哭啼啼的,嫌烦,把我骂回家,我就偷偷跟着,趴在诊所窗户上,看大夫帮我妈缝针,整整13针,看得我心惊肉跳,睁眼闭眼都是血,晚上做梦都被吓醒,梦里梦见斧头追着我跑,后来见到家里的斧头就绕远走,我爸没办法,躲着我用,用完了就赶紧收好,怕我看见……”
少芳听天南在那边絮絮叨叨讲起小时候的事,安静地听着,听到好笑处,也跟着笑起来,现在看天南这温吞性子,真难以想象她小时候那么任性,认识天南那时,她就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怎么逗她她都不生气,瞪着大眼睛,呆呆的,又可爱有好玩。少芳笑着说:“真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这么厉害,怎么现在修炼成这副样子啦?”
天南从回忆中出来,叹着气:“我又不傻,在家里我小,大家都让着我,在外面谁又管你呢?只好收敛脾气,装装样子了,装着装着也就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谁又不是这样长大的?!”
把少芳也说得叹了气,少芳问:“那你想好了,真要把工作辞了?”
“嗯,我下周一过去打辞职报告,趁着肚子还没鼓起来。你别担心,我平时在家还接一些翻译工作,以前想翻点文学类的还挤不出时间,现在辞职了,想和一直合作的出版社商量下,看能不能接一些国外文学的翻译?以前早就想这么干了,可总是下不定决心,一天拖一天的,习惯难改!”天南慢慢说着自己的打算,越说越坚定。
少芳点了点头,觉得天南的想法还算靠谱:“你想好了就行,你也早该离开那家公司了,干了那么多年还没干够!当初你专业学得那么好,导师让你留校读博任教,你不要,其他公司挖你,你也不去,好好的学术型人才整天跟一大堆零件,煤呀,油的较劲,真不知你当初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当初上学上烦了,想出来工作,正好我实习的公司老总问我要不要留下来,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当时觉得不用再找工作面试了,太好了!等发现公司翻译方向不对口,都是机械,工业类的,文学方向的几乎没有,干着干着也习惯了,懒得换工作折腾!”打了个哈欠,又接着说道,“又得头疼辞职报告怎么写,我干脆说我嫁人做全职太太算了!省的再想其他理由。”
少芳吐槽道:“你这人,辞职有什么好想的,你直接说自己不想干了,别人还能拿你怎样?你是自作多情了吧,你们那小公司离开你了还能照转,整天对着你这个黄脸婆,没准人老板早就想炒了你,换几个年轻的了,只是不好意思罢了!”
天南笑着打她:“别胡说,我们老板人不错的,平时挺照顾我的,年前还让我赶紧考证,转资深翻译,回来好给我涨薪水,我要是现在跟他说辞职,估计他得挺失望的,哎,不想了!”说完开灯起身,走了出去。
“干嘛呀?卫生间在你后面,出去干嘛?孩子还没生,就产后痴呆了?”
天南懒得理少芳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声回道:“老娘饿了,找吃的去!”
天南从柜子里翻出块蛋糕,又泡了杯奶,端进卧室,坐在床上就大口吃了起来,天南在一边翻滚:“真是太可怕了,晚上你吃了那么多,这会儿就饿了,等孩子生下来,你还能看吗?看来到时我得自插双目喽!”
天南看少芳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滚!晚上到底谁吃的多呀?一桌子菜都被某头猪嚼了……我就跟着喝了口汤,还是某人不爱喝的菠菜汤!我看你那副难民营出来的样子,没好意思计较,你还在这边气我……你走开,今晚睡沙发,别呆在我床上!我要是再跟你在一起,非得现在就把孩子气出来!”边吃边说,蛋糕屑喷的满床都是。
少芳躺在床上哈哈大笑,边笑边抱住枕头被子:“我就不走,就不走!你看你现在这样子,我都没好意思嫌你,哈哈……我听说人家孕妇控制不住放|屁,你吃这么多能行么?看来我们得分被窝睡了,不行,我真得考虑去睡客房了,哈哈……”
误交损友就是这样,被气死也是自找的,天南用力啃着蛋糕,一点点咽下去,深怕被她气得噎死,突然听到一声响,反应过来后,趴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身:“哎呦……呵呵……笑得我肚子好疼,你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让你说我!”又扇了扇鼻子:“味道挺新鲜的,我蛋糕吃不下去了,你要吗?”摇了摇头,“算了,你这还没消化好……哎呦!疼!”
少芳刚刚丢了脸,正装含蓄呢,此时忍无可忍,抄起枕头摔在天南身上:“胡说!哪有味道?”说着又过来捏天南嘴……
等收拾好,重新躺下,少芳挨着天南,喃喃道:“我,要不是听你说这么多,我本来还考虑瞒着你去找莫北的,怎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发疯!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实在折腾不起!你虽然迷糊,但大方向还是把握得准的,我不给你添乱了,不就是个孩子,没有男人我们女人就养不活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你不过,非要未婚生子找刺激,随你吧!你也别害怕,还有我呢!”
“嗯!”天南抓着少芳的手,紧紧握着,从她的手上汲取勇气……
过后几天,天南在家写辞职报告,处理完工作事务,闲着无事去理发店做头发,等出来后,留了二十几年的长发换成了一头短发,齐耳发型,斜刘海,没染色,看起来还行,只是感觉头轻了二两,走路都有点失去平衡,晃了晃脑袋,继续上路。
天南想起金胜男那边还没说好,打电话问了问情况,又去医院看了看她,到底是有钱人家的病房,里面装修豪华,像酒店套房似的,设施一应俱全,天南站在门口还犹豫着要不要换拖鞋。
金胜男状态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太多了,电话里听她口气挺活泼的,没想到她本人比电话里还要活蹦乱跳:“悲悲切切的,有什么用?让爸妈看着难受,我自己也不爽。我想好了,不能生孩子怕什么,我有我爸妈依靠,还有自己的事业。以后结婚了,就算我身体健康完好也不一定就要生孩子,何必现在就折磨自己?!你带花来干嘛?又不能吃,放在病房几天就谢了,花瓣枯黄,枝叶凋落,看着心情就不好!下次来带几根香蕉,几个苹果就行了!”
天南看着金胜男的样子觉得好笑,没敢说什么再刺激她,省的她想起自己这个孕妇再乱不爽一把;犹豫了一会,说道:“我今天来还有别的事,我想请你别告诉莫北我怀孕的事,我想自己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
金胜男挑了挑眉毛,靠在床上:“不告诉他,不合适吧?怎么说这个孩子也是莫北的,他有这个权利知道孩子的存在,你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尊重他了?”
天南就知道她这边不好处理,像这些做大事的人,一般都很有原则,什么规矩,权利,义务呀,一套一套的,你只能配合,要是敢挑战他们的处事原则,就等着被夹手指吧。
天南忍住急躁,努力摆事实讲道理:“告诉他又怎么样?我能想到三个结果:要么,他陪着我去堕|胎;要么,他给点钱但不能承担责任娶了我;最好的结果是,他悔婚和我在一起,然后呢?我嫁进他们家?你曾经也做过他们家儿媳妇,你觉得我合适吗?”
金胜男的表情看来有点动容,天南决定再接再厉:“你也见过莫北的未婚妻,我和人家相比,简直要被甩到八条街,我就不去找虐了,生活挺美好的,何必自找不痛快,你说呢?”
金胜男看着天南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好像在启发幼儿园小朋友,表情动作无不表明她内心的殷切期盼,心里觉得一阵好笑,板了板脸:“算了,不说就不说吧,我也没义务去告诉莫北真相,也没时间去管别人的私事,你放心!”
天南深呼出一口气,把心缓缓放回到肚子里,陪金胜男闲聊了一会,今天的金胜男可能生病住院,心情不好,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甚至更活泛些,但说起话来一阵阴阳怪气,一会嫌天南剪了短发,影响市容,一会儿挑剔天南,嫌她带的百合花不好看,长得歪瓜裂枣的。天南脑子想象着把花一朵朵扯下,全部塞进她嘴里,表面上保持完美笑容,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坚持的笑容都快僵了,听到敲门声响起一阵谢天谢地,转过身来,笑容还没收起,就看到莫北和未婚妻肩并肩走了进来,脑子里霎时一阵狂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