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路等之听父亲说了无数遍。父亲总是不管他是否听得懂,是否愿意听,自顾自地起头收尾,仿佛每复述一遍,他的愧疚之情就能减少一分。
“都是我的错,确诊了以后,我就应该放你妈妈走……老萧帮她联系了导演,她本来有机会出演电影,可我害怕了,怕她从此远走高飞。我多自私啊,她那么年轻,却被我紧紧攥在手心里,哪里也不能去,还要照顾我保护我。我那时想,在完全失明之前,能多看她一秒是一秒,别的我不想考虑。我给她的负担太重,快乐太少,她才会慢慢地失去笑容,甚至不愿意活下去……”
路等之以为他对这个故事已经麻木,此刻却阵阵钝痛。或许他就是想再听一次这个故事,好让父亲把他动摇的心钉在十字架上。
“等之,你一直不听我的话,非要搞摄影。我知道你有天赋,不到十岁就能拿奖。可是我的病有遗传性。我怕你像我一样,飞得越高,摔得越痛。我已经恶化到完全看不见了,跟家政公司预约了保姆,下个月就会来。你呢,以后怎么打算?”
“治病。”路等之说。
“别天真了。你以为我们得的是普通的色盲?视网膜色素变性症,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泰国有痊愈的病例。我拿到了那位医生的资料。剩下的半个学期我会把该交的毕业设计和没考完的科目搞定,过完春节,我们就去泰国。”路等之望着墓碑上母亲的肖像,“妈妈,请保佑我和爸爸,还有……”
母亲微笑的眉眼似乎在好奇,还有谁?
路等之抿紧嘴唇,跪下磕了三个头,在心中把剩下的名字默念给母亲听。
回到学校后,路等之扎进了暗房。导师下个月要出国访问,来年四月才会回来,夜盲的症状又时有出现,想要在这学期就把毕业设计的流程完成,他能利用的时间并不多。
开始的几天,他的手机响个不停。然后渐渐归于平静。
他不敢想,没有收到回音的她,会生气成什么样。不明不白地被冷落,任谁都受不了。可他无能为力,如果此时听到她的声音,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他,必定溃不成军。他会给她一个解释,在他准备好的时候。
游梓萱问何璨,路等之有没有回学校,何璨一概摇头。
邱雯知道路等之在暗房,但路等之不允许她告知他人。
路等之交了毕业设计,便回家,边办理各项手续,边准备未完成的科目。
游梓萱无可奈何,暂时放下委屈与不解,投入到期末考试当中。
考完最后一门,已是深冬,n市下了这年第一场雪。
她没有带伞,头发上沾满细碎的白,凌冽的风从领口灌进去。
梧桐树上也积了薄雪,失去细枝的树干倔强地伸向天空。
脚底踩着一地冰渣,半融的雪水从鞋子的接缝渗入,袜子湿透了。
公寓楼门前,穿着风衣的路等之,冰雕般沉默地站着。她也停下来,站着不动。俩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谁也不往前。
许久,路等之朝她走了几步。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