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火苗,姑娘看到近旁刚好有个树洞,里面插着一把枯树枝,她伸手,像拽一头小兽的尾巴那样爽利,抽出了其中最粗的一根。
黑父看到那树枝的顶端包裹着浸透了松香油的布团,看来那树洞本来就是盛放这种土著民日常必需的松明火把的指定地点,而像这样的树洞密林里应该还有许多。
打火石上的火光已经熄灭,姑娘又“叭叭”打了两下,这次火苗像长了脚似的,一下子蹿上树枝。接着,黑父就听到猛烈吹气似的“呼”的一声,周围十余米之内的光景,便全都被猛然燃起的那一条狂舞的火蛇照得分毫毕现了。
突降的光明璀璨夺目,令黑父好不欢喜。
可栖身在头顶一株山毛榉老树上的三四只猫头鹰却受了惊,扑腾着比夜色还要黑上一层的肥厚翅膀,猛地刺入了风凄雨迷的穹苍深处,“咕咕”的诡异叫声就像冷冷刮过脊骨的寒流,令黑父顿时挺直了腰身,只觉好不毛骨悚然。
姑娘高举着火把,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一双赤脚却把马肚子踢得又急又狠。
在耀眼的火光里,她的容貌美得仿佛融化了的流金,眼底跳跃着的点点金光倒成了暗地妖娆的星辰。黑父一时看呆了,甚至有些难以置信自己之前竟吻过她,要知道这样如梦似幻的美貌真不是肉胎凡骨能够侵犯的,他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无药可救到了极点。
穿林而过的一阵风把头顶的火蛇吹出了好远,在半空中碎裂成逐渐缩小的光片,于是几点火星飞溅出去,落到初凝起夜露的一根粗大的树藤上,“吱啦”一声就化为了飞烟。
为了逃避糟糕的自我,黑父用目光追逐着火星,直到那股飞烟消散了,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发现真正揪住他视线的,原来是被树藤缠住的那座“小山”。
黑父的大脑先是空白了一下,极度的惊愕像张巨口,顷刻吞噬了他的全部神志。但紧随其后,他就前所未有地清醒了过来,伸手用力一扯缰绳,两条腿又很不优雅地搭在姑娘的腿上用力一夹,那匹狂奔之中的马儿便尖叫着刹住了蹄子。
起初,任谁看到昏暗之中的那片景致都会以为是座灰颓的小山。
它约有二三十米高,十余米宽,厚度黑父一时目测不出,但估计也不会少于一米左右。
他驱赶着马儿走到经年累月的泥土堆起的那道小坡前,看到无数的灌木和藤蔓的根须已经从根基处将这座“小山”撕裂了,而那些泥土呢,不过是被掀起的土层在根须的缠绕下形成的虚弱掩护。
若是指望踩着小坡往上爬,那一定就像钻进蛛网里的小虫子,根本是有去无回。
因此,当看到一大半埋在小坡里的那两枝灰白色的鹿角时,黑父并没怎么吃惊。一条青绿色的小蛇正把细柔的身子撑在鹿角间,“嘶嘶”地冲他吐着分叉的芯子。
“这是——”黑父想问那姑娘,却又觉得自己这样无知,恐怕会被她嘲笑。
火光被“小山”风化得不成样子的表面反射回来,只把星星点点的光泽留在遍布其上的凹陷的小坑里,然而正是这些利石制成的斧凿精雕细刻出的小坑,才构成了那副庞然的肖然——一位身着盛装的玛雅古代君王侧立在一根根粗藤的禁锢之下、一道道深痕的龟裂之间。
与黑父之前在美国邮局里看到的那些粗制滥造的明信片上,全身被长度惊人、浓艳庸俗的鸟毛装饰得非人非兽的印第安土著们的画像相比,这位同样被鹰羽和兽皮裹身的蛮族首领,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的彪悍粗野、愚昧呆滞,而是既原始又神秘,既威武又仁慈。
就像他托在手掌里的那株繁茂的生命之树,尽管那树上密密麻麻的枝杈原来竟是一条条狂乱扭动着身躯的蟒蛇。可衔在蛇嘴里的一颗颗象征着不同等级和身份的人世过客的头颅却都在欣然微笑。
“他是‘灵蛇之尊’,昔日全盛时期,伊察部族最伟大、最圣明的首领!”说着,姑娘在马背上朝石像深深躬下身子。直起腰身后,她又自顾自地悠悠说下去,“不过,这座石灰岩铭文碑早已被族人们废弃了,因为是‘灵蛇之尊’的谋逆之臣在他死后树立的,上面那些圆圆的图案是关于他的完全被篡改了的生平,根本不足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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