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奉旨与朱棣共进午膳,午膳上,朱棣一言不发,只是坐在那里。朱高炽战战兢兢,也只是陪朱棣坐着,低头不敢发出一言。
待午膳放得都凉了,朱棣才开口:“高炽,听闻你与韩丽妃私交甚好?”高炽大惊失色,赶忙起身跪倒在地,“父皇明察,丽妃娘娘乃是儿臣庶母,儿臣一向对其恭敬有加。丽妃娘娘知书达理,曾去慈庆宫与若兰习刺绣。”“所以,你便借着韩丽妃去慈庆宫习刺绣之机,让她在朕的面前夸赞于你,并承诺,他日你继承大统必有重谢?”高炽连连叩首,“父皇明察,儿臣从未做过此事。”朱棣将那书信摔在了高炽脸上,“你自己看。”朱高炽打开书信,大惊失色,“儿臣从未写过这样的书信。”朱棣大喝:“这字迹分明就是你的。你自小临摹颜真卿的字,这字迹横轻竖重,笔力雄强,正是颜体。”朱高炽跪在地上,任凭如何解释也是说不清楚。
正在此时,若兰用食案端来了几样菜摆在了朱棣面前,然后跪在朱高炽身边,说道:“御膳都凉了,劳烦马公公撤下去吧。父皇在北京生活惯了,若兰知道父皇吃不惯南京的御膳,若兰便去做了父皇在燕王府时最爱吃的几样菜。父皇如今贵为天子,家事便是国事,父皇家事国事都要担忧,已是清瘦了许多,就别再生气了,以免伤及龙体。虽然父皇如今已真龙飞天,可在若兰眼中,父皇还是那个当年在燕王府便让若兰发誓一生孝敬的长辈。请父皇进膳。”若兰说了这些话,突然让朱棣想起了燕王府中的事,想到了当年他佯装痴颠之时,若兰所说的话,朱棣脸上的怒色顿时褪去了几分,再看看若兰端上的饭菜,心中更觉温暖,朱棣确实吃不惯南京的御膳,而是更喜爱北方的饮食。朱棣指着高炽说道:“若不是你有个好媳妇,朕早便废了你。”若兰从高炽手中拿过那书信,细细看了看,说道:“父皇息怒,这笔迹确为颜体,可父皇细看,起笔之处略显柔婉,收笔之时又不太自然,全然没有了庄严雄浑之气,应是女子仿太子殿下手迹而写。太子殿下的笔迹刚劲有力,浓墨重笔,父皇看这书信上的字,用墨是否轻了许多?”朱棣拿过书信看了看吩咐道:“马煜,拿笔墨来,让太子写下这几个字。”高炽起身在纸上写下了“请丽妃娘娘美言,他日定当重谢”几个字,朱棣拿着两封书信看去,确实如若兰所言,朱棣骤然蹙起双眉,吩咐道:“马煜,遣纪纲查查,是谁在陷害太子与韩丽妃。”马煜领命而去。朱棣转身对高炽与若兰说道:“放心,待查出真相,朕定然饶不了陷害太子的元凶。”朱棣说完走上前去,扶起了高炽与若兰,接着说道:“朕还真是想念北方的饭菜,今日正好若兰亲自做好了,咱们一同进膳吧。”高炽、若兰这才放下心来,陪朱棣进膳。
那书信便是韦凤娘仿照朱高炽笔迹而作,又派浣衣局的陈庆将书信藏于韩丽妃欲浣洗的衣物中,黄俨受了韦凤娘指使,拿着书信诬陷太子与韩丽妃,可不想被张若兰识破了笔迹。如今朱棣派纪纲彻查此事,韦凤娘慌了手脚,只得找朱高煦相帮。朱高煦便买通了纪纲,“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纪指挥帮忙。”纪纲知道朱高煦十分受朱棣偏爱,便欣然应允,“不知汉王殿下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事已至此,便让韩丽妃替了罪。”纪纲拱手说道:“汉王殿下放心。”
于是纪纲回禀朱棣:“回禀陛下,这字迹乃是韩丽妃仿太子殿下所书。听长寿宫的宫人们说,韩丽妃知晓我大明素有殉葬之仪,她日夜担忧陛下百年之后性命不保,便想结交皇子以保他日荣华。韩丽妃先去交好太子,可如今不知为何又想结交汉王,可宫中已皆知其与太子交好,便欲将此仿造书信交予汉王以表诚意,不想却落在了要换洗的衣衫中,才被浣衣局的宫人们拾取。此事,太子殿下与汉王殿下并不知情。”朱棣勃然大怒:“她才入宫多少时日?便盼着朕快些驾崩,还打起皇子们的主意,她这样做岂不是离间皇子不和?将韩丽妃杖毙。”
朱棣话音刚落,只听奉天殿外一女子喊道:“陛下且慢。”朱棣与纪纲向殿外看去,皇后徐令仪走上殿来,施礼说道:“陛下,后宫失德乃是妾失职,请陛下责罚妾。”朱棣对这个十四岁便嫁与自己,始终陪在自己身边的贤良皇后的感情甚为深厚,听令仪如此说便宽慰道:“皇后不必如此,皇后近日来身体不适,这后宫女子又多骄纵妄为,怪不得皇后。”令仪说道:“陛下,韩丽妃乃是朝鲜贡女,如今朝鲜人人皆知韩彩霓已在我大明贵为丽妃,若将其杖毙岂不寒了邦国臣民之心?请陛下收回成命。”朱棣见是令仪求情,况且所言有理,便不得不答应,但其怒气未消,便转身对纪纲吩咐:“告诉看管长寿宫的宫人们,不得给韩丽妃饮食,任其生死。”令仪见朱棣怒气未消,再多言也是无用,况且暂时保住了韩丽妃性命,便谢恩退出了奉天殿。
三天之后,徐令仪正在坤宁宫中编写《内训》,陶菊忽来禀告:“皇后娘娘,陛下还是不许旁人送饮食与韩丽妃,听闻韩丽妃已三天未进食了。看守在长寿宫外的宦官们虽见其可怜,可也无人敢送吃食与丽妃,生怕陛下龙颜大怒,迁罪于他们。”令仪停下笔来,“陷害韩丽妃之事怕是高煦夫妇所为。可怜这韩丽妃知书达理,竟被害到这般境地。先去偷偷送些吃食给韩丽妃,告诉宦官们不许声张,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就说是本宫的意思。”“皇后仁慈,才救下了韩丽妃性命,可如今纵使偷送吃食也不是办法。”令仪叹了口气,“后宫人心险恶,韩丽妃心思纯良,何故累得丽妃丢了性命,先去偷送些吃食与她,待陛下怒气再消一些,本宫再去求情。”
陶菊领了皇后之命便来到了长寿宫,看守长寿宫的宫人们知是皇后旨意,便敢偷偷将陶菊放了进去,陶菊走进长寿宫,只见韩彩霓已饿得站不起身来,躺在床上。陶菊忙扶起韩彩霓喂她先喝下些参汤,待韩彩霓缓过来,陶菊说道:“等陛下消了气,皇后娘娘便去为丽妃娘娘求情,丽妃娘娘一定要撑住。”韩彩霓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起身跪在床上,“替本宫谢皇后娘娘大恩。”说完便又倒在床上。陶菊赶忙扶着韩彩霓,“娘娘不必拘礼了,快再吃些东西。”韩彩霓起身拿起食盒里的吃食,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以后几日当中陶菊每日都偷送吃食与韩彩霓。韦凤娘时刻注意着韩彩霓的生死,得知陶菊偷送吃食一事,便欲遣黄俨将此事告知朱棣,黄俨赶忙推脱:“娘娘,那陶菊怎敢私自去送吃食?定是皇后娘娘的旨意,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感情可不同于常人,老奴还想留着这条贱命呢,请汉王妃恕罪。”韦凤娘怒火中烧,拿起杯盏将里面的水泼在了黄俨脸上,“若待父皇消了气,母后为韩丽妃求了情,韩丽妃复宠,你才真需仔细你的贱命。本宫要你去,你便去,有汉王在,便有你的贱命在。”黄俨用衣袖抹干脸上的水,“是,是,汉王妃息怒,老奴这便去办。”
黄俨没有办法,只得入奉天殿将此事告知朱棣。正如黄俨所料,朱棣听闻是陶菊偷送吃食,便知是皇后的意思,朱棣并不过问,只是边阅着奏疏边说了一句“知道了。”正巧,徐令仪此时来到了奉天殿,朱棣将奏疏放在案桌上,问道:“皇后是来替韩丽妃说情的?”令仪笑了笑,“看来陛下贵为天子还是能与妾心意相通,能与陛下相伴一生,妾此生无憾了。”朱棣听了此话,心中甚是动容,起身走到令仪身旁,“是啊,你十四岁便嫁与朕,如今都二十七年了。”“所以,妾纵使不愿与她人分享夫君,也要贤良淑德,恩泽六宫。为的便是将这后宫治理好,如此才能让自己的夫君安心于前朝之事。韩丽妃乃是朝鲜贡女,朝鲜为陛下进贡贡女,乃是仰慕陛下一统江山的气魄。陛下何不放过韩丽妃?以德服众。胸怀宇内,容纳四海,这才是我大明永乐皇帝应该有气度。”朱棣思索了一下说道:“韩丽妃离间皇子,着实可恨。可令仪言之有理,既然韩丽妃已受了惩戒,着她的奶娘金黑每日去尚膳监取吃食给她,吃穿用度还照妃位的给,只是不要再出长寿宫的门了,免得再滋事。”令仪施了一礼,“陛下圣明。”于是韩彩霓度过了此劫。
韩彩霓捡回了性命,自是对徐令仪千恩万谢,只是,朱棣不准她出长寿宫,韩彩霓便对自己的奶娘金黑说道:“奶娘,代我去坤宁宫谢过徐皇后。告知徐皇后,之前的韩彩霓已死,日后这长寿宫中的韩彩霓,只效仿未央宫中的张贵妃,日日吃斋念佛,从此青灯为伴,以了此残生。我会在长寿宫为皇后娘娘祈福。”金黑擦着眼泪,劝道:“娘娘不要如此,说不定哪日陛下改了心意......”不待金黑说完,韩彩霓冷笑一声,“纵使他改了心意,也救不活我已死的心。记得还在闺中之时,我便盼着能嫁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夫君,谁料到后来远离故土,嫁到了大明皇宫,那威震四方的永乐皇帝竟成了我的夫君,我既害怕又欢欣,不想上天待我着实不薄,竟让这天下雄主那般宠爱于我。****旖旎,我也曾独艳枝头。明宫三千佳丽,我却能圣宠优渥。何等荣耀,何等风光。不想却‘朝承恩,暮赐死。’再独艳枝头也会碾落成尘,再圣宠优渥也成过眼云烟。哀莫大于心死,我哪里还会再爱那冷酷君王,哪里还会再盼那无情夫君呢?”韩丽妃拭去泪水,哀伤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也好,不必夜夜再盼他来,也不必日日再念着他。没了思念便没有烦扰。这青灯古佛又有何不好?”金黑已哭得不知说什么好。韩彩霓又吩咐道:“奶娘,待谢过徐皇后,去针工局那里取些素衣,自今日起,我只穿素衣,食斋饭,全当日日悼念那死去的韩彩霓。”
金黑得了吩咐去了坤宁宫拜谢皇后,徐令仪见金黑眼睛红肿,便关切地问金黑韩彩霓的近况,金黑声泪俱下将韩彩霓的话告诉了徐令仪,徐令仪感叹许久,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若韩妹妹有何需要尽管来告诉本宫,好生照看你家娘娘。若他日韩妹妹改变了心意,定要告知本宫,本宫会助她出长寿宫的。”金黑叩头拜谢。
自此之后,韩彩霓在长寿宫中着素衣,吃斋饭,日日抄颂佛经,青灯古佛为伴。正因为如此,这韩彩霓躲过了十年后的一场后宫杀戮,可却终究躲不过殉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