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时日,朱棣的手康复了,自然可以自己批奏疏了,旦夕侍奉的权梦初仍然在案桌边为他磨朱砂,备其做朱批而用,梦初还时常为朱棣的杯盏里添上清茶,真是情深鸳鸯、红袖添香,羡煞旁人。
夜深了,梦初正为朱棣添着清茶,梦初不禁偷看一眼自己的郎君,只见郎君在轻轻揉着眼睛,梦初赶忙走过去,柔声问道:“看了好几个时辰的奏疏,是不是眼睛累了?妾再掌上几盏烛来。”朱棣揉着眼睛,应道:“好,阅奏疏的时候太长,朕这眼睛有些刺痛。”梦初赶忙去掌上几盏烛,案桌明亮了许多,朱棣拿过奏疏欲继续批阅,梦初却将奏疏拿了过去,说道:“老四倚在龙椅上闭目歇息一会,妾念给老四听。”朱棣微微一笑,闭上双目靠在龙椅上。梦初便开始为朱棣念奏疏:“兵部武选司主事臣毛永震谨奏:护疆土,卫大明,乃国之要事,边疆定则万世安。求边疆定、万世安者必先固三军、强六师......谨具奏闻。”
过了几日,已是朱棣的寿辰,即“天寿圣节”,朱棣还像往常一样勤政,今日的梦初亲自为朱棣做了“寿面”,并陪着他进膳后便去了乾清宫。到了夜里,朱棣想起了梦初让他今夜早回乾清宫赏琼花的事儿,于是,朱棣放下笔,吩咐道:“马煜,把御辇叫过来,朕乏得很,回乾清宫。”马煜驾来御辇,朱棣便回了乾清宫。
待到了乾清宫,朱棣惊奇地问道:“怎么回事?这都几时了?今夜乾清宫怎么一盏灯都没点?”“回陛下,贤妃娘娘命人把乾清宫的灯都熄了,说是等着陛下看琼花。”朱棣好奇地走进寝殿,待朱棣推开房门,只见满室都是黑的,只有床帐里放着灯盏,那灯盏的光芒照得床帐通明。朱棣问道:“梦初,你在哪儿?”突然那床帐中出现了手影,那手摆成了一朵花蕾的形状,那花蕾状的纤纤素手缓缓张开,最后摆成了一朵盛开的琼花。朱棣笑着走近床帐,将那床帐掀开,只见梦初跪在龙床上,一袭白裙,白色的主腰外披着一件白纱衫,隐隐露出如雪的香肩,再配上及腰的青丝,真如落尘的仙子般飘逸。一阵微风吹来,床帐、白衣、青丝随风摆动,朱棣借着床帐里的灯光见到如仙子般的梦初,不禁说道:“朕的琼花果然开了。”梦初说道:“妾确是未梦见花神,只是见老四终日操劳,想让老四早些回来歇息。‘天寿圣节’了,老四就早些歇息一晚吧。妾没有唐代武后的本领,能命那牡丹一夜开放,只能用这手影,让琼花开上一次,全当是为老四贺寿。”朱棣搂过梦初,说道:“‘东风万木竞纷华,天下无双独此花。’这寿礼朕当真喜欢,朕的琼花开了,你便是朕的琼花,你开在朕的身边,六宫众花黯然失色。既然是朕的琼花让朕今日早些安歇,朕便应了。”梦初高兴地笑了笑,问道:“不知老四何时才能偷闲一日?”“待朕让大明家给人足、斯民小康,开创永乐盛世,让天下共享太平之福,朕便将军国大事悉付之太子。而朕,则与你优游暮年,享安和之福。到时候,咱们春日赏花吟诗,夏日泛舟采莲,秋日闲亭对弈,冬日烹茶观雪。”梦初脸上露出憧憬的笑意,说道:“到时候梦初陪老四琼台赏月,月色如水,清风徐来。老四抚琴,梦初吹箫,你我夫妻琴箫和鸣。”“说得朕心驰神往……”
后宫当中,有宠冠六宫的,便有无人问津的,同权梦初一同入宫的李青荷受封昭仪,崔德馨受封美人,两人生得也是桃羞李让,可因朱棣甚爱权梦初,这两位嫔妃并不受宠。崔德馨的境况更差,由于崔德馨体弱多病,加之从朝鲜到大明一路颠簸,入了大明后宫便一病不起,宫人们势利,不将崔德馨放在眼中不说,还想尽办法欺负她,寿昌宫中的宫人们纷纷另觅他主,此时的崔德馨身边只剩下了婢女望鹃。
崔德馨这几日的病又重了些,这日,望鹃跑到御药房去拿药,被御药房的宦官赶了出来,望鹃边哭边哀求着:“公公,崔美人病得厉害,若不用药,恐怕性命不保。”只听一宦官说道:“我也没办法,崔美人的月奉才多少?日日用药哪里用得起?我若把药给了你,我便受罚了。”此情此景正巧被李青荷与其婢女庄蝶所见,李青荷走上前去,“公公,把药给望鹃吧,本宫将月奉给你。”望鹃感激地看着李青荷,深深施了一礼,“谢谢李昭仪。”李青荷一笑,问道:来大明的路上,崔妹妹的身子便不适,如今还是不见好?”望鹃擦擦脸颊的泪水,答道:“崔美人这几日病得更厉害了,如此下去,恐怕性命难保。”李青荷皱起双眉,脸上露出些许焦急,“本宫随你去寿昌宫看看。”
病榻上的崔德馨见李青荷前来探望,感激万分,缓缓坐起身来说道:“青荷姐姐,我这久病之人不得天宠,下人们都看不起我,姐姐来探望我不说,还将月奉为我换了药。”说着,崔德馨的眼角已流下泪水。“妹妹别见外。只是妹妹病得这般厉害,凭你我的月奉,怕是难将这病医好。我看权姐姐为人温善,不如我去求她帮妹妹医病。”听李青荷如此说,崔德馨犹豫着:“如今权姐姐贵为贤妃,又那般受宠,已是尊贵无比,怕是不会理我。”“权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妹妹你在此等候,我这便去找权姐姐。”李青荷说完,便带着庄蝶去了长安宫。可长安宫的宫人们说权梦初在奉天殿伴驾,于是,李青荷便又候在奉天殿外等着权梦初。
紫嫣见到李青荷在奉天殿外,便赶忙禀告了权梦初,权梦初急忙走出奉天殿,疾步来到李青荷面前,问道:“青荷妹妹,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权姐姐,我可见到你了。崔妹妹病得厉害,宫人们都势力得很,见她不得宠,都百般欺侮她。如今她连用药的月奉都没有了,整日卧在病榻之上,只有望鹃一人侍奉着。如此下去,恐怕崔妹妹性命难保。”梦初焦急万分,“有这样的事?别急,我这便召太医去寿昌宫为她医治。”梦初回头叫了一声“马公公”,马煜便赶忙走上前来,梦初说道:“可否劳烦马公公请太医到寿昌宫去为崔美人医病?崔美人用药就在本宫的月奉中扣去便好。”马煜忙说道:“娘娘放心,老奴这便去。”权梦初施了一礼,“多谢马公公。”
权梦初回到奉天殿,只听杨士奇说道:“奴儿干地区的元代旧臣已多归附我大明,陛下又派人出使过多次,臣以为是时候在奴儿干地区设都司来管辖了。”朱棣点点头,“设奴儿干都司的事儿,咱们已谋划多年,的确是时候了。奴儿干地区,蒙古、女真、吉里迷、达翰尔等民族众多,相互之间语言不通、风俗不同。这奴儿干都司不必直接统摄各部各族。”杨士奇说道:“陛下说的极是,咱们‘因俗施治’,封奴儿干地区各族各部首领为指挥都督,各自管理。各族各部再由奴儿干都司统摄。”朱棣捋着胡须,“甚好。就这么办,奴儿干地区稳定,对于大明东北地区,朕便放心了,朕这便拟旨。”
待杨士奇带着设置奴儿干都司的圣旨离开奉天殿以后,朱棣便问梦初:“怎么出去了这么长时间?”“寿昌宫的崔美人病得厉害,妾方才劳烦马公公请太医为崔妹妹医治去了。”朱棣思索了一会说道:“崔美人?朕想起来了,同你一同入宫的是有一位朝鲜美人,崔氏。”“是啊,崔妹妹在来大明的路上身子便不好,没想到这些时日病得更厉害了,若不是李妹妹相告,妾还不知道呢。”朱棣拿起奏疏,说道:“得空你替朕去寿昌宫看看她,朕这些时日忙得很,脱不开身。”梦初点点头,“妾知道。”
有了太医的医治,崔德馨的命保住了,可身子还是羸弱,崔德馨便在寿昌宫里休养着,李青荷常常将自己的奉银送给御药房的宦官为崔德馨换成滋补之药,闲来无事便到寿昌宫与崔德馨为伴,时日一长,二人感情甚好,可以说是情同亲姐妹。正因如此,在多年后的一场后宫血案中,李青荷受冤而死,崔德馨探查多年也要为李青荷复仇,不想却引发了朱棣对后宫的另一场杀戮。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朱棣不思饮食,夜里又难安眠,脾气暴躁异常,只有权梦初才能熄灭朱棣的怒火。这日朱棣正在奉天殿批阅奏疏,汗如雨下的朱棣对身后摇扇的宦官喊道:“用力扇,用力扇。”马煜带着一众拿着食盒的宦官走进奉天殿,“陛下,时候不早了,该进午膳了。”朱棣说道:“这么多奏疏,哪有功夫进膳?再说这酷暑难耐,朕吃不下。”马煜走上前来,“陛下再忍耐会,贤妃娘娘给陛下做冰酪去了,这酷暑天,吃些冰酪会凉爽些。”“还是梦初有心。那便摆膳吧,一会梦初来了,朕好同她一同进膳。”马煜应了一声向宦官们招了招手,宦官们分别将食盒外的黄布袱取下来,打开食盒,将御膳纷纷放在案桌之上。朱棣看了看御膳,皱着眉说道:“这么热的天,御膳弄得这般油腻。”说着,朱棣拿起青玉羹匙喝了一口四鳃鲈鱼汤,不想那四鳃鲈鱼汤烫得很,被烫了舌头的朱棣大怒,将那四鳃鲈鱼汤推翻在地,大喊道:“把膳单拿来,谁做的这汤?”马煜看了看膳单,“回陛下,做这四鳃鲈鱼汤的是尚膳监的宦官,名叫李曦。”“赏他十杖。”话音刚落,只听走到殿中的权梦初说道:“且慢,陛下息怒。”
权梦初拿着食盒走到朱棣身旁,劝道:“陛下,那李曦也是怕陛下苦夏,做四鳃鲈鱼汤给陛下滋补龙体。只是正值酷暑天气,这四鳃鲈鱼汤定是降温慢了些。老四还是开恩,饶了他吧。”说着,权梦初将手中食盒上的黄布袱取下来,拿出一枚青玉碗,说道:“老四快食些冰酪,降降暑。”朱棣吃着冰酪,顿觉凉爽了许多,不禁说道:“‘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消。’这夏日炎炎,还是这冰酪最爽口。”梦初笑笑说道:“冰酪虽爽口,却不能当御膳,陛下这几日清瘦了不少。这些御膳都是滋补的好东西,这东坡羹,还有这清蒸鲥鱼,老四快吃些。”朱棣摇摇头,“朕吃不下。”权梦初从紫嫣手中拿过玉箫,说道:“妾年幼之时,每逢夏日便不思饮食,父亲便为妾吹箫听,妾才肯进食。今日,不如让妾吹一曲《碧涧流泉》给老四听,那曲子仿佛深谷中的淙淙流水,或许能让老四顿觉清凉,便能吃下了。”朱棣点头应道:“如此甚好。”于是权梦初吹奏起了《碧涧流泉》,加之身后的宦官摇着扇子,朱棣便愉快地进了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