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间,朱正春丢了城北的店铺以及这处充满着美好回忆的小院子。虽说闻讯赶来的沈财主他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便为朱正春准备好了新的住处,可在朱正春的心里,他丢掉不仅仅只有住的地方。
这笔账,我要把他姥姥的棺材本都给算上!
搬了新住处,朱正春顾不上曹玉玲与宝儿的心情如何,他只是暗暗咬牙,并偷偷的将他腰间的这把勃朗宁手枪擦得铮亮铮亮,甚至亮得有些刺眼。
几天后,听说这帮拆迁队伍有县衙在暗中呼应,树姨这头也算是知难而退,她的生意全都不声不响的撤到城西去了。
从此没了阻拦,历时半个多夏天,这大半个城北就这么被夷为平地成了一片废墟。
入秋的时候,城北这片废墟上渐渐有了雏形。打好地基,如今就等着建材物料过来起新楼了。
这天清晨,城西码头的江面上雾气缭绕,灰蒙蒙的一团一团,接连成片。隐隐约约的,在这浓雾当中显现出了七艏大帆船的轮廓,它们渐行渐缓,正朝着码头这边靠过来。
“他娘的,终于把你等来了!”
码头上,这位彪形汉子像是已恭候多时了,他骂咧咧着一挥手,招呼了数十名汉子冲着这七艏刚刚靠岸的大帆船围了上去。
“下去下去!”
这些汉子们翻身跳到船上,他们不由分说的将这些船夫们悉数赶下船去,并十分娴熟的转舵掉头,驾船而去。
片刻功夫,这七艏大帆船便在这片浓雾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张青领着数十名打手匆匆赶来。然而此时这偌大的码头上,居然是空无一人。张青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冷瞥了一眼漂泊在江面上的那几只孤零零的小货船,高声问道:“请问,这码头管事的在不在!”
“在这呢!”
循声望过去,强子剔着牙吐着菜渣,正悠哉悠哉的从一堆货箱后边现身出来。而在他的身后,竟然还跟着数百名提刀汉子。他们杀气冲冲,浩浩荡荡的压了过来。
见此情形,张青深知来者不善,他倒吸了一口寒气,拱手问道:“这位兄弟,今天一早你可曾见过我那七艏货船靠岸?”
“没见过。”
强子扔掉竹签,又啐了一口口水,说道:“今天没见过,明天也是,后天还是。所以说这位兄弟,你的船靠在哪都不能靠在我城西码头,不然你的船丢了可别怪我。”
张青低着头沉默片刻,直到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传来,他这才幽幽的说道:“这位兄弟,话可不能说得太满。”
码头门口方向,一骑高头大马带着两队背枪士兵赶了过来。这两队背枪士兵与那些个提枪衙役不同,那些提枪衙役的穿着与普通百姓无异,而今天这两队背枪士兵皆是一水儿的民国军装打扮,给人感觉他们就像是从哪一支正规军分拨下来的。
强子见了这票士兵,微微怔了怔。紧接着,他侧过头去使了眼色,让他背后的这些弟兄们赶紧把刀子藏起来,静观其变。
这两队士兵齐步跑过来竟是直接将强子这干人等给团团围住,而骑在这高头大马上的蒋师爷,他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的说道:“从今往后,这码头由县衙接管了!”
县衙接管码头?
强子愣了愣,上前一步,说道:“蒋师爷,这不对吧。我记得从前任县长开始,从这码头建起来开始,这里就一直由倪家负责打理,而且这还是得到前任县长亲笔批文许可的。如今这是怎么了,难道王副县长……他一个二把手也想越权?”
蒋师爷眯起眼来,不紧不慢的问道:“敢问……这倪家是哪个倪家?”
强子挠了挠耳后根,他显得有些迟疑,因为这事关乎到树姨的秘密。“就是倪老爷,前任县长的岳父。”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蒋师爷若有所悟,冷笑着说道:“今天,我们王副县长将正式升任为澧县县长,所以说前任县长已经过时了,而往后这整个澧县里边将全由我们王县长一个人说了算!”
“他成正县长了?!”
强子错愕不已,他知道这个消息若是传到某个人的耳朵里,那对她来说,将会是一记晴天霹雳。
“可不是嘛。”
蒋师爷很是得意的指着这些背枪士兵们说道:“这省里头不仅送来了一份委任状,他们还顺带着派给了王县长一个营的兵力呢。”
“那恭喜王县长了,我们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避免多生事端,强子只好领着弟兄们悻悻离去。
******
******
城南这处老旧的宅子里,树姨正在跟朱正春商量着城北老屋重建的事。
“你说沈财主不肯拆掉他的那些老屋子?”
树姨故作幸灾乐祸的笑了笑,说道:“那七爷这票不就捞不到钱了嘛,却还便宜了那位袁爷。”
朱正春以为,这沈财主并不是不肯拆掉他的那些老屋子,而是他担心等这些老屋拆掉之后,那将会使得更多的穷苦百姓没了遮风避雨的地方。“相识这么久,树姨也应该知道我是个爱财的家伙。所以说,这捞不到钱的事,我是不会感兴趣的。”
“算你坦白。”
树姨说笑着白了朱正春一眼,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沈财主的这些老屋子扒掉重建?”
朱正春嘿嘿笑了笑,说道:“我这不是等着在嘛,我等树姨的那批建材物料到手之后就准备开工。”
“那就是快了,等强子…”
话到此处,树姨一眼望见那强子已到了院中。“说曹操曹操到,你看他这不是来了。”
强子低着头进到屋内,神情举止显得有些不太自然。“树姨,全办妥了,整整七艏大船。”
“做得好!”
一时激动,树姨便没有发觉强子此时的异样神情,她扭头冲着朱正春说道:“七爷,我这也算是替你出气了,这接下来就全看你的了。”
朱正春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说道:“一个月之后,劳烦树姨将这七大船的物料全都送到城北来,我们得赶在今年春节之前完工。”
强子若有走神,没有回话。
朱正春觉得奇怪,直言问道:“怎么了强子,这事有难度?”
强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他还是实话实说了。“树姨,有件事我不想瞒你,我知道这事也瞒不住你。”
树姨蹙了蹙眉,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街面上的事情是瞒不住我的,你有事就直说吧。”
强子嗯了声,他放缓语气,很是平和的说道:“树姨,今天新出的消息,王耀祖他升官了,成了我们澧县的正县长。”
啊?
眨眼之间,树姨的神情已发生了无数次的细微变化。虽说此时此刻她的身子很是发软,可她仍旧要一手撑在桌上,挺直坐着。只不过,她拿微微颤抖着的嘴唇竟是好久好久都发不出半点声响。
“哈哈哈…”
朱正春忽的仰头大笑,而且他笑得还很逼真,似乎是眼泪水都快流出来了。“树姨,爬得越高摔得越痛,这……这王耀祖就将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树姨自然明白朱正春这番大笑的用意,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会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