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电话一接通，那头的陶文卓就抛了个问句给她。
肖艺晞发现他的说话方式基本都是这样，能够更好地掌控主动权。也许也算得上是职业病，不过并不让人讨厌。她盯着小书桌的一角，思绪又有些飘忽，想想才憋出一个音节回应：“嗯。”
电话另一头的陶文卓倒是没把她放空的那几秒当回事，“想什么睡不着？”
“不知道。”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她想着现在的时间，担心耽误他休息，便紧接着补充，“你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知道。习惯晚睡了。”那头传来饮水机咕噜咕噜冒水泡的声响，应该是陶文卓在接水。他没有采纳她的建议，但也不否认明天要早起，只借着这一点语气平静地劝她：“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然后早点休息。”
想到再这么耗下去真要浪费了他的休息时间，肖艺晞只好诚恳地告诉他：“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脑袋好像是空的。”末了，她又稍作一顿，“但是睡不着。”
陶文卓考虑了一会儿，突然就指示她：“把耳机戴上。记得要关掉wifi，不然手机辐射强。”
“嗯。”心底有点儿疑惑，但肖艺晞还是点点头，先关了wifi，然后再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阵，找到耳机插好，把两头分别塞进耳朵里。“我戴上了。”
“嗯。躺好，闭上眼睛，放松。”他那边响起关门声，多半已经从饮水机旁走到卧室。肖艺晞听他的话放松平躺，合上双眼以后，便听见他继续道：“听我数，你来想。掌握节奏以后跟着我一起数。”而后，他低厚的嗓音像温热的泉水一般从耳机里缓缓溢出，“Onesheep…Twosheep…Threesheep…”
节奏比较缓慢，足够肖艺晞想象一只接一只的小绵羊小跑向矮栅栏，四只小蹄子一蹬，白花花软绵绵的身体就从栅栏上方跳了过去。她慢慢熟悉了陶文卓的节奏，也开始小声地跟着数：“Sevensheep…Eightsheep…”
后来竟真的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几乎整整两个晚上没有合过眼，她这一觉自然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闹钟响起来，肖艺晞才迷迷糊糊地睡醒，耳机线都在脖子上缠了一圈。手机上显示陶文卓一个小时前发来的短信，简单地报了平安：“已到机场，周四晚上回X市。坚强点，给孩子做个榜样。”
虽说是前夫，但这口吻倒更像是在安抚孩子。肖艺晞不禁有那么点儿哭笑不得，回了他一条短信：“好。一路顺风。”
早上她给肖子卓做了早餐，就和前几天一样带着他去茶餐厅。小朋友还是背着他的小书包，这回不仅带了画本和连环画，还把音标卡也塞进了书包里。牵着他来到店门口，肖艺晞自个儿把卷闸门抬起来，视线又不可避免地触及了门口贴着的招工启事。她略略失神，过了好几秒，还是将目光收回，拿钥匙开了店门。
大学生到了暑假基本都已经回家，客人也就比平时要少。今天她坐在收银台后头，也跟昨天一样被几个女学生找到，询问了招工的事儿。肖艺晞还像昨天那样告诉她们她要找的是全职，果然得来她们失望的反应。
肖艺晞思忖了好一阵，这回还是决定让她们留下号码：“你们先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吧。我还在考虑，可能最后还是会招兼职，到时候就联系你们。”
几个年轻姑娘便恢复了精神，纷纷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下来。
一张下单纸上不过一个上午就多了七八个名字和号码，肖艺晞眼见着人数越攒越多，怕不小心把纸弄丢，就拿了手机出来准备把号码都输进去。可一打开联系人目录，陈玉婷的名字又落入她眼中。
肖艺晞望了那个许久，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把那些号码输入手机里。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正无所事事地点账，听到有人走进了茶餐厅，便抬起了头。她刚要说“欢迎光临”呢，看清来人的瞬间却一愣，到了嘴边的“欢迎”猛地被咽回肚子里，“哥？”
肖铭在收银台前停下脚步，两手都拢在裤兜里，那天生带着股风流韵味儿的桃花眼微微弯起，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他开始休年假，当然没再穿那身刑警的制服，但哪怕是一身休闲衬衫搭牛仔裤的普通打扮，也照样引来了餐厅里不少客人的目光。
躲在他身后的肖馨婕也不甘示弱，探出一颗小脑袋来，笑眯眯地冲着肖艺晞挥动胳膊：“姑姑！我也来啦！”
还不等肖艺晞反应过来，原本正坐在小桌子前画画的肖子卓就闻声丢下彩铅，小猫似的从肖艺晞后头钻了出来，欢快地喊道：“舅舅！”接着就蹦蹦跳跳地跑向肖馨婕，伸出两条小胳膊求抱抱，“姐姐~”
“小卓过来~”肖馨婕是很喜欢这个小堂弟的，弯了眼笑吟吟地张开胳膊接住了他。
见两个小朋友愉快地扑到了一块儿，肖铭也不啰嗦，对肖艺晞随意一笑，挑了挑下巴示意她出来，“走，出去吃饭。”
到底是哥哥的话，肖艺晞从来学不会拒绝，于是便把收银员的工作交给另一个店员，带上肖子卓随肖铭和肖馨婕父女俩出去吃饭了。肖铭开了车过来，一车把他们载到了大学城外头的回家湘餐馆。他提前预定了位子，又了解这一大两小三个人的口味，很快就点好了菜，顺道拿开肖子卓想去捞茶壶的手，以免他被烫伤。
小朋友乖乖收回手来，转过身又和肖馨婕玩起来，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最先上的菜是烤鸭，两个小朋友一人一只鸭腿啃得津津有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嘴巴终于消停下来。肖铭拿筷子往肖艺晞碗里夹了块烤鸭，掀了掀眼皮瞅她一眼，顺口一问：“心情好点了吗？”
自己也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鸭肉，肖艺晞先把烤得香脆的皮撕下来吃了，点点头。肖铭指的是陈玉婷的事，这点她还是能会意的。由于她的关系，他和陈玉婷也算得上是熟人，只可惜追悼会那天他还在局里忙着查案，不然一定会去参加。
服务生把一盘荞麦包送上来，肖铭对她笑笑，说了声“谢谢”。他先夹了些小碟子里的干菜填进荞麦包的小窝中，夹好递给了肖子卓，然后转头示意肖馨婕：“自己会吃，爸爸就不给你夹了啊。”
“嗯！”小姑娘一点儿也不介意，点了头就自己站起身夹干菜了。
“这人哪，说去就去了。你也拿他没办法。”肖铭这才又绕回刚才的话题，再夹好一个填了干菜的荞麦包送到肖艺晞手边，语调与往常无差，“所以关键还是活着的时候就要高兴，知不知道？”
咬一口荞麦包，肖艺晞再次颔首，嘴里缓慢地嚼着食物，始终没说话。
所幸肖铭话锋一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跟陶文卓处得还习惯吧？”
正好服务生又将香菜拌牛肉端了上来，肖铭顺手给她夹了两片牛肉，没去管两个孩子。但凡孩子能自己动手做的，他似乎都会任他们自由发挥。肖艺晞也是头一次注意到这个细节。照顾肖子卓这么多天，她从陶文卓教小朋友的方式中学到了不少，此时留意观察肖铭对肖馨婕的态度，心里忍不住就有了些猜测：是不是男人教孩子都会比较狠得下心一些？
她心不在焉地想了想，又觉得她嫂子乔楚待肖馨婕也是挺“狠心”的，对比肖铭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脑袋里在思考这些问题，肖艺晞回应肖铭就变得慢了些。她点头，良久才想起自己答应过陶文卓的事儿来，于是斟酌再三，还是把事情告诉了肖铭：“他说他有意愿复婚，”她把头埋低了一点儿，低垂着眼睑看着碗里的牛肉，一时也为自己没跟肖铭商量而多少感到内疚，“我考虑了一下，答应他可以先试着处处看。”
“猜到了。”谁知肖铭勾了勾唇角，倒像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闲谈似的口吻轻松，“那就试试吧。”语罢，他也不给肖艺晞反应的时间，就谈起了另一茬，“对了，还要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注意力便这么被引开，她眨眨眼，夹了牛肉原本要送到嘴边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连那片薄薄的牛肉从上翘的筷尖之间滑落，她都没有发觉。
“江思颖，你还记得么？她妈妈是惠姨，就是我们妈的堂妹。”肖铭自个儿也尝了片牛肉，“江思颖今年刚高考完，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了。艺术生，X市大学城这边的音乐学院录了她。”再伸筷子夹一块烤鸭到碗里，他跟肖艺晞一样，习惯性地先拽了皮下来送进嘴里，“惠姨昨天打电话给我，意思是江思颖以前虽然也住宿，但是跨省读书还是第一次，对X市也没什么了解。惠姨不放心她住学校宿舍，就想看看能不能让她住我那里。现在的问题是，我那房子离大学城太远，她住着上课不方便。”
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肖艺晞点了点头，把筷尖送往嘴中：“那她可以跟我住一起……”咬住筷尖才发现牛肉不见了，她稍稍一愣，到了嘴边的话也就此止住，赶紧低了头找，才注意到牛肉已经掉回了碗里。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将她一副呆呆的模样收进眼底，肖铭觉得好笑，便抬手揉一把她额前的刘海，“正好到九月份的时候，阿卓也该去上幼儿园了。你可以把阿卓的房间收拾一下，让江思颖住，阿卓就由你带着睡主卧。反正阿卓上幼儿园也只在家吃晚饭睡觉，暂时没有自己的房间也影响不大。”放下筷子，他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抬了头正视她的眼睛，稍微敛容，算是正儿八经地征求她的意见，“你看看行不行。要是不方便，我就另外想办法。”
“那我是不是可以跟妈妈一起睡？”刚还在卖力啃鸭腿的肖子卓突然抬起了小脑袋，眨巴眨巴他那双大眼睛期待地望向肖艺晞，咂咂油乎乎的小嘴巴，还没忘了他的小伙伴，高高举起手里的鸭腿：“还有大黄！”
肖艺晞没忍住，总算是笑了。拆了餐馆送的湿纸巾给小朋友擦嘴，她也把这事好好在脑子里过了一番。乔家的亲戚他们不常见，尤其肖艺晞脑子不好使没什么出息，他们需要帮忙时也是不会来向她求助的。但这也不代表肖艺晞不想跟妈妈娘家的亲戚亲近，所以有这个机会帮忙，她还是很乐意的。
再说肖子卓还小，肖艺晞原就对让他一个人睡这事不太赞同。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她觉得能多和孩子亲近就要抓紧时间，否则转眼间孩子个头都拔得比自己高了，想再亲近也已经来不及。
所以她考虑了这么一会儿，就给肖子卓擦干净了嘴，把沾了油渍的湿纸巾叠好搁到一边。重新对上肖铭的视线时，肖艺晞脸上已经有了点笑容：“那就让她过来住吧。”
肖铭对这个回答不怎么意外，又替她夹了块鸭肉，点了头接着交代：“她伙食都是自己解决，你只管腾出个房间让她住就行了。”他说完稍稍眯了眼，把一片牛肉塞到嘴中，“不要跟她走得太近。平时她如果回来太晚，就稍微提醒她一句外头不安全。”
最后那两句提醒来得有些莫名其妙，肖艺晞没能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只得抬了眼奇怪地看向他。
早有准备地迎上她的视线，肖铭顺手捎起茶杯喝了口茶，翘起嘴角笑得轻描淡写：“她初中的时候就堕过胎，男女关系混乱，发现怀孕之后自己都不能确定孩子他爸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