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艺晞的手指刚碰到那块淤青，陶文卓就触电似的偏过脸躲开。
她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眨了眨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瞅着他，手还僵在半空中忘了收回去。而陶文卓似乎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动作，避开她的视线清了清嗓子，才抬起手覆上她的手背，稍稍用力将它按了下去。
“她前夫输了官司就开始发火，要动手打她。”抓着她的手放回她膝前，他很快又把手收回，再给肖子卓的碗里添了只虾，以此顺理成章地挪开目光，“我拦了一把，没怎么注意，挂了点彩。”
看出来他还有些别扭，肖艺晞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便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下次要小心点。”说完却意识到什么，赶忙张大眼摆起了手，“不是——还是不要有下次了。”她慌起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生怕自己一语成谶，“刚刚说的不算数，不吉利。”
随口应了一声，陶文卓仍旧没有看她，只微微皱着眉头，再给她剥了一只虾：“李欣请我们吃饭，你早点下班。”
肖艺晞见了心情便有点儿低落，含糊地颔首，拿起筷子低下头吃饭。所幸小朋友看看妈妈再瞅瞅爸爸，像是感觉得到气氛不大好似的，犹豫了一会儿就放下手里剥到一半的虾，拿油乎乎的小手抓起筷子，夹了一块土豆到爸爸碗里：“爸爸吃！”接着又巴住桌沿抬高小小的身子，依样夹了一块给妈妈，“妈妈吃！”
愣了愣，肖艺晞这才弯着眼儿傻傻笑了，“谢谢小卓。”
余光瞥见陶文卓也翘起嘴角笑了笑，用干净的食指指背刮一下小朋友胖嘟嘟的脸蛋，然后剥了只虾给他算作奖励。她悄悄松了口气，总算放松了些。
下午陶文卓还要回律所，她送他到茶餐厅门口，顺路在厨房打包了两盒点心，装进塑料袋里递给他。
“我做了点心，你要不要带去律所跟同事一起吃？”一面说着一面低头翻了翻塑料袋，她回忆一番自己做的点心，都是在陶文卓过来之前赶着准备的，“马蹄糕，虾饺，还有刚蒸出来的糯米鸡……”注意到做得太杂，她收拢十指捏紧了塑料袋，扬起脸可怜巴巴地看看他，“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要是有想吃的就跟我说，我下次再给你做。”
“嗯。”陶文卓接过点心，此刻已不再皱着眉头，却也不见露出一丝笑意。
肖艺晞便又不自觉捏起了左手的小拇指，“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没有。”他好像是习惯性否认了，末了却想起点什么，张了张嘴迟疑两秒，才垂眼对上她的视线，叹口气道：“刚才吃饭的时候是因为想起你当初坚持离婚，才心情不好。”
上一秒还因为他直接而生硬的否认悬起了心，这会儿听到他斟酌之后的坦白，肖艺晞就真正安下半颗心了。
“那现在好点了吗？”她语气依然小心，张着一双大眼睛慢慢地眨啊眨，仔细瞧着他的脸，期待能看到让她安心的讯号。陶文卓同她对视几秒，最终肯定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脸上的笑容明朗起来，还像从前那样，傻乎乎的，却又纯粹而娇憨。“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不高兴，”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开口，肖艺晞的双眼仍弯得像月牙儿，“所以如果我说错了话，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看到陶文卓愣了片刻，最后揉了揉她额前的头发，答得简短却郑重：“好。”
虽说还不习惯这样亲密的动作，但他掌心宽厚温暖，肖艺晞跟着微微晃了晃脑袋，脸颊发烫的同时竟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没敢抬眼去看他，可她总觉得，陶文卓应该也是笑着的。
或许是因为解开了这个小小的心结，下午的时间似乎过得尤其快。陶文卓下了班来接他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半。正好在用餐高峰期，她忙里忙外打点了好一会儿，才解了围裙擦一把脸，匆匆牵着肖子卓上了他的车。
李欣在市中心一家海鲜餐馆请客，肖艺晞原以为只是为了答谢陶文卓而小聚一下，却没想到坐在餐桌边的除了李欣和唐尧晨两个女人，还有几个陌生的男人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李欣为人大方热情，见到她便迎上来挽了手自我介绍，而后把刚刚坐在自己身边的小男孩叫过来，牵到肖艺晞和肖子卓面前：“这是我儿子，阿衡。阿衡啊，快叫阿姨——等会儿要带弟弟玩，知道吗？”
“阿姨好，哥哥好。”肖子卓倒是乖巧，不等肖艺晞反应过来，便先开了口，惹得李欣笑弯了眼，一个劲地夸他有礼貌。
一向对别人的热情招架不住，肖艺晞只得腼腆地笑笑，忙把求助的视线投向陶文卓。可惜他正一一同在场几个男人握手寒暄，只偶尔分了一束目光给她，却无暇顾及。她隔着餐桌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应付，心里头忽然有些空。
在肖艺晞的印象里，母亲在这种应酬的场合中，也从来都是如鱼得水的。陶文卓和母亲一样是律师，适应这样的场合并不奇怪。可越是如此，越显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一开始的判断是没错的。她和陶文卓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那是我们家老陈，还有他几个同事。”大概是见她一时望着某个方向失神，李欣搂紧了她的胳膊，笑着在她耳边小声道，“不是我前夫。”
回过头撞上她的视线，肖艺晞呆了呆，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李欣说的是正同陶文卓讲话的男人：他是几个男人里年纪最大的，看上去四五十岁，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穿着灰色polo衫和米色西装裤，有几分老板的姿态。
“我们家老陈”……是什么意思呢？肖艺晞琢磨不透，又记起陶文卓说过李欣离了婚，脑子里便更是一团浆糊。李欣则是冲她眨眨眼，只别有深意地笑着，也并不解释。
“好了好了，坐下吧。”好在唐尧晨及时站起来，拉着肖艺晞在身边坐下，冲李欣笑笑解释，“晞晞不太会说话，这我是跟你说过的啊。”转头又拍拍肖艺晞的手安抚她，“不用紧张，都是朋友。”
点点头，她回她一笑，总算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
“你好些了吗？”看到她笑了，唐尧晨也放心了些，“玉婷的事。”
提到陈玉婷，肖艺晞还是有几秒钟的晃神，但也不似前几天一样难过了。她微微提了提嘴角，对唐尧晨点头，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我准备聘新的收银员了。”
聘新的收营员，新的开始。
唐尧晨会意，摸摸她的手背给她鼓劲：“加油。”
两人相视而笑。
小朋友吵着要和小哥哥坐一起，肖艺晞便只好坐在了陶文卓和唐尧晨中间。餐桌上男人们的讨论她从来插不上嘴，以往碰上这种场合也只会和熟悉的人说说话，或者安静地在一旁吃饭。唐尧晨当然是陪着她聊天的，而李欣虽然善于应付这样的场面，却也没有冷落了肖艺晞，时不时同她交流几句，还帮着肖子卓夹菜。
“原来小肖就住大学城附近啊，”聊到各自的住处，老陈听说肖艺晞住在大学城，便注意起她来，冷不防端起酒杯站起身，满脸堆笑，“那我们住得近，以后还得互相关照——来来来。”
知道这是要敬酒了，肖艺晞毫无征兆地被点名，刚刚放松下来的心霎时间又提了起来。她睁大双眼略略张了张嘴，第一反应便是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找酒杯。他们喝的白酒，她没要饮料，自然也就被分了一杯，但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她是不喝酒的。
还没等她找到酒杯呢，陶文卓就已经起了身。
“她不会喝酒，这杯就我代了吧。”他从容出声，稍稍举起手里的酒杯示意。
老陈也并不为难，咧了嘴和他碰杯：“陶律师还真是疼老婆。”
这就算替她挡了酒。肖艺晞见陶文卓面色从容地把酒一饮而尽，一时有些发愣。要不是唐尧晨扯了扯她的衣角叫她坐下，她恐怕又要呆在原地出糗了。
他好像喝了将近六两了吧？肖艺晞总要悄悄瞥一眼陶文卓，心里难免焦虑。她记得在她小时候，父亲肖杨也常常有应酬，通常都要喝得浑身酒气地回家，隔天还头疼反胃。因此她从小就知道喝酒伤身，平时是滴酒不沾的。
只是她也不想陶文卓帮她挡酒。他已经喝了那么多，肯定很难受。
早知道，刚才应该快点找到酒杯的。她心想。比起自己难受，她更怕陶文卓难受。
为什么总是这么笨呢？什么都做不好。
“妈妈，妈妈——”肖子卓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肖艺晞闻声转过头去，恰好看到小朋友挥舞着两条小胳膊在半空中比划，“妈妈我还想喝橙汁……”
橙汁就放在她脚边，已经被两个小朋友喝得所剩无几。她拎起瓶子，想到这个重量小朋友可以自己倒，便直接把瓶子递给了他，没忘了要嘱咐：“也给哥哥倒。”
肖子卓重重地点头，两手接过橙汁，小大人似地先给身旁的小哥哥满上了。
等他给自己倒橙汁的时候，肖艺晞才留意到他的小手看起来黏糊糊的，多半是沾到了饮料。
“小卓，”她想了想，隔着唐尧晨冲小朋友招了招手，“来，妈妈带你去洗个手。”
小朋友却抱着瓶子不大乐意：“妈妈我手不脏。”
“刚才沾了满手的饮料，黏黏的吧？”
放开手里的瓶子，肖子卓埋下小脑袋合了合两只小手的掌心，似乎确定了真的很黏，才抬起小脸来对妈妈点了点头，“嗯。”
肖艺晞便起身去牵他：“那就洗洗吧。”
她带着小朋友来到洗手间，把他抱上了盥洗台。
捉着他肉乎乎的小手在水龙头下细细冲洗，肖艺晞趁着这会儿犹豫一阵，最终还是在小朋友耳边轻声开了口，想要好好同他商量：“小卓，你待会儿叫爸爸少喝点酒好不好？”
“为什么？”小朋友动了动小脑袋，仰起脸看向妈妈的下巴。
“因为……”她思考了一会儿，“因为喝太多酒会生病。”
小朋友又挪动了一下小脑袋，细软的头发蹭着她的下颚，有些痒痒：“为什么？”
“嗯……因为……”抵不住孩子的好奇心，肖艺晞不禁皱起眉头苦思冥想，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不那么难理解的答案：“因为酒里面有不好的东西。”
肖子卓眨巴眨巴大眼睛，“那爸爸为什么要喝酒？”
“因为……”这回可真把她问住了。要怎么解释才好呢？小卓还这么小，不知道什么叫应酬。而且说到底，以她的能力，也没法解释清楚。
“妈妈也不知道。”小朋友见她磕磕巴巴，却也像是懂了什么，不但没有继续追问，还很是宽容地用湿漉漉的小手摸了摸妈妈的脸，一本正经地安慰她：“妈妈没关系，我去问爸爸。”
他这么懂事，真是叫肖艺晞既欣慰又有些哭笑不得。她关掉水龙头，将他抱下来，用纸巾给他擦干净小手：“回家之后再问爸爸。”末了又想起什么，赶忙抬头提醒小朋友，“等下别说是妈妈叫你说的，好吗？这是妈妈跟小卓的秘密。”
小朋友一听说这是秘密，立马就用力点头：“小卓不说！”然后用小手捂住嘴巴，好让妈妈放心。
禁不住笑了笑，肖艺晞摸摸他的小脑袋以示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