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太清宫,月下大庚角。
寒深露重,水滴滑下挑檐上的走龙瑞兽,砸中盛雨的铜盂卷边,又滑到盂中的积水里,发出先是“叮”后是“咚”的声响。
瞎眼公子听着殿外的露珠叮咚,眼缝中却瞧着前面蹁跹的蝴蝶里冷冽的刀影,当然公子眼中的蝴蝶飞得一动一顿,刀影舞得一息一停。
盏茶前
“竹炭画?无影刀?如何比?”瞎眼公子问着面露狡黠的小女娃。
“简单喽!随便挑个物什,咱俩比比看,谁能在画纸上摹出实物?”伽代子一甩左马尾,状似豪气的说道。
“我,拔刀,收刀。你看,出刀几次。”伽椰子则显然还不太通晓大煜的官话,涨红了小脸才憋出几个词,不够倒也说清了比试规则。
公子微微有些犹豫,抚着自己的眉目,说道,“我双眼皆盲,恐怕既看不到实物,也数不清刀影吧!”
“嘻嘻,那大哥哥要认输吗?我和姐姐就会这些了,所以只能比这个!”伽代子当真是个鬼灵精,不但能步步紧逼,还会落井下石。
公子无奈,“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你以竹炭作画,我用刻刀雕像,你画什么我就雕什么。”抚着手中的竹竿,公子又对抱着刀的伽椰子说,“而我虽然眼盲,倒算是耳聪手快,你舞起无影刀,我闻声辨位,用手中的竹竿阻挡你的刀式。”一苇抻抻稍有褶皱的袖口,微笑着看向对面的小娃娃,“可好?”
伽代子皱起小眉头,认真的考量着,“木石雕刻不是比纸绢绘画还难吗?这个瞎眼哥哥怎么自己个找罪受,不管他了,反正我是赢定了”,她又侧头问伽椰子,“姐姐,他要打断你的刀势,比不比?”
“一水流,拔刀术,手动风起,刀势不绝。他,断刀,不行。”伽椰子冷酷的小脸泛起傲色。
于是伽代子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向瞎眼公子宣布:“好,我们就和你比这些,输了不许哭鼻子哦!”
盏茶后
华清池边立起木质画架,伽代子踩着一只小座墩,手中的竹炭笔划着硬质的白纸,“沙沙沙”。
碳笔画其实不只是煜朝人眼中的小童涂鸦,在不周岛,碳笔画叫作“浮世绘”,意为绘浮生之风情物貌、取现世之市井百态。而在十年前,西大陆的光影转化技法开始传入岛盟,一代手绘大奥清水原君,将明暗对比的技巧融于本土画风之中,于是一种名为“万镜像”的画种诞生了。
顾名思义,炭笔画出来的“万镜像”,就像是在实物跟前摆了一面镜子,画里画外的虚实二景,除了色彩外,居然丝毫不差。这与煜朝的画作风格可谓南辕北辙,一个写实到了顶点,一个写意到了极致。
今日,是这煜朝人从未见过的“镜画”第一次登陆中土。而正在绘画的小妞就是清水原君的关门弟子啊!
趁着伽代子作画的空当,一苇觉着应该先看看伽椰子的刀法,快快比完,早早归家。明月东升,天凉如水,家里的小侍女还坐在台阶上,等着自己回去讲述太清宫里的见闻吧!
微微点头,伽椰子退后几步,长刀从环抱变成左握,右手搭在了刀柄上,刀柄泛黄,似焦木枯骨。小娃娃欲拔刀,众宾客顿感逼人寒气。
“原来是这把妖刀!”秦伯集瞪大了眼睛,“果然阴邪至极,不知道这个小女娃怎能控制得住这把刀?”
刘不馋瞧不起宫里御厨的手艺,倒是贡酒喝着不错,于是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他卤好的牛肉,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正滋溜作响。猛然间一股阴寒之气扑来,刘不馋手一哆嗦,半包肉食都掉在了地上。“呜呜~我的肉啊!”刘不馋不敢在太清宫里大声喧哗,只能哀叹着低头去捡,看看沾地的牛肉还有几分可以下肚。可是他对食物有着近乎偏执的苛求,鲜汤晾过晌午便不喝,陈酿不足十载就不饮。虽然太清宫的地面清洁光滑,但是看着失手落地的卤肉,刘不馋还是难以下口。再瞧着席面上五花八门的山珍海味,却是丝毫兴趣也无。
“秦疯子,我的*没了!小夫子还有多久比完,我得赶回去填肚子!”刘不馋无精打采的说。
“*没了?那你婆姨不是要杀了你,想你刘馋嘴还缺个一儿半女,小心你那母夜叉辣手休夫!”秦伯集明知道刘伙夫的*定是指的吃食,但还是忍不住揶揄道。
“你个母猪老皮滚刀肉,以后别舔着脸再来我的‘五脏庙’!”刘不馋恼羞成怒。
刘不馋在书院里住处名为“五脏庙”,谁都知道“庙”里的刘馋嘴是佛前的净坛使者,于是闻香而来的家猫野猫成群结队,其中秦伯集便是最赖头的那只。
“别介,别介啊!刘头,我这不是说笑说笑嘛!不过,小夫子可真遇到麻烦了,那边拔刀的小女娃不简单啊!”秦伯集担心自己个的‘五脏庙’断了香火,搓着手忙陪着不是,又赶紧将话头转到了比试上。
“不就是扛大刀的小娃娃,那刀比她人都高,许是拔都拔不出吧!”刘不馋仍有些气呼呼。
“不可小视!那刀可不是一般的刀,而是妖刀,不周岛上有名的妖刀村正啊!”
手是胖乎乎的小手,刀是冷冽冽的长刀。伽椰子左手持刀挽向身后,借着扭身的耍劲将刀身拔了出来,刀身向滚动的沸水,却冒着丝丝寒气。永封于不周岛神道社的妖刀村正,此时在大煜的国土现世。
“日照天皇的腿骨,地狱团藏的口涎,真是一把邪恶的刀啊!”尾叶王子此刻敛去平时的轻浮神色,也望着伽椰子舞动的紫衣中,那白气与寒光。
日照天皇是统一不周四岛的君主,却因杀孽过重,在天雷下灰飞烟灭。
地狱团藏则是岛国传说中镇守冥界的恶鬼,只在阴世,不现阳间。
而日照天皇的唯一块腿骨做了妖刀的刀柄,地狱团藏的腥臭口涎成了村正的刀身。
一苇是用眼睛看得,而不是用耳朵听,毕竟是个假盲人,做做样子即可。
别人只看到妖刀周圈刃身上蒸腾的白气,和偶然乍现的冷光,孟一苇却是将刀身的形状和刀势的轨迹瞧得一清二楚。
那刀身似是滚动的水银,底部直长,尖端则弯起微微弧度,就像毒蛇嘴中弹射而出的尖牙。
那刀势则像风雨中乱飞的青冥鸟,先是从伽椰子的肋下穿过,带动衣襟飞舞,又突然划过头顶,撩起几缕长发。
“不过太慢了”,一苇如是想。纵使阴邪夺人心智,寒气隐去刀身,伽椰子的脚下还踩着特殊的步法,但在瞎眼的孟小夫子看来,还是太慢了!
一苇拿起了竹竿,九尺的公子有十尺的竹竿,站在一丈外向前摇摇递去。
只听“当”的一声,紫色的蝴蝶落了地,白色的刀茧破了壳。
竹竿的两端一边握在瞎眼公子的手里,另一边搭在妖刀村正的刀柄上,冷面小囡一脸错愕。
第一场,竹对刀,竹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