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家,就像在外飘零已久的魂魄回到了归属地。我走进厨房,从后面轻轻地搂着正在给黄瓜切片的男人,泪水顺着脸颊渗透进深领羊绒衫里,去往风停歇的地方。
“再不松手,锅里的鸡翅就要焦了。”
我顿了一下,立刻收回了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
把我当作你的杯,让我为了你,而且为了你的人而盛满水。
晚上,我缩在周往生的怀里,就这样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有一个结实的胸膛,一颗温热的心,好像真的可以安静下来,耳边的嘈杂越来越远。
不想和祥林嫂一般处处道说求同情,却还是忍不住出声要怪怨,“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不准再瞒我了,这次下不为例。”我向一侧投去幽怨的眼神。
不成想却遭到嗔怪
“你个大傻蛋,我瞒着你是为了你好,这都看不出。你想,我们伟大的毛主席都说过,这天下事了如为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你呀,非要弄个精细才肯罢休,何苦。”像父亲责备娇惯已久的女儿,又像是循循善诱的老师。
“可,一连串那么多事,”我不瞒,正想要再说,却被他打断。
“这不是有我呢嘛。”一副天塌下来都没事的表情。
我默默念着这句话“这不是有我呢?”,一时趴在他怀里不再言语,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像蜜糖,像猪油,反正是被蒙了心,可我甘愿做那只偷食的老鼠,钻进他摆放的瓶。
没有梦,一夜睡到天大亮,整个人的心情舒爽的像在炎炎烈日游过了一片冰海。
“我的觉主,您终于醒啦。起来喝杯牛奶吧,再过会儿就能吃午饭了。”周往生半调侃着语气,送来一杯牛奶。
看来今天又要矿工了,还好有老板陪着一起,不然早不知被扣多少回薪水,辞退多少次了。我这样想着,拉开窗帘,一时被鲜艳的阳光刺得微眯上了眼,嘴角却上扬了四十五度。呵,真是个大好晴天。
这充实着的生命,浑身每一个毛孔似都在张扬,张扬得像枯叶又逢了春,恋爱出了花朵。
“这日头这么好,不如我们去市中心的动物园看会儿猴子,喂会儿香蕉吧。”我随口叼了片土司,向正在忙着做午饭的周往生提议道。
“上次说好一起去看电影的呢?去动物园多没有情调。”周往生一边切菜一边皱眉。
“你还敢提,说工作忙等有空去看电影,我看分明就是忽悠我的幌子,再说......”我走到他身后,猛地一跳,钩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像赖蛤蟆一样系在他背上,威胁道,“这里,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当然是听您的,我的女皇陛下。”周往生拉开我的手,妥协道。
匆匆吃完饭,我便急着要走,“小周咂,摆驾动物园。”
“喳。”一声尖细的答音,学得有模有样。
这男人嘛,在男人面前是男人,在女人面前难不成也可变作了太监?
两点钟左右的日头正烈,丝毫不输于仲夏。
本女皇却是极难伺候的,要吃香草味的冰淇淋,要喝清凉爽口的薄荷茶。因着是第一次观猴赏马,可能会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表现出有点儿异于常人的兴奋。
于是乎。
“哇塞,这猴儿剥香蕉比你还灵活。”看完右边树上忙着剥香蕉的猴子,我又拉着周往生钻进左边正在观看的人群“小熊猫窝在妈妈怀里好可爱啊,哎,哎,你瞧它吃竹子的样子是不是和你吃饭时的样子很像?萌得很呢!”自动忽略一旁人的满脸黑线,我拉着他向前走,来到另一处宽敞地,打铁网里关着的是一头大象。“哇,这蓝象比还珠格格里赛雅公主骑的象还要大。”
旁边的人叹了一口气,终于没有拿他来做比较了。
就这样,我拉着周往生跑了大半天,本来晚上还打算去清一次商场,满足一下女人天生的购物欲,但身后的人死活赖着不肯再走。
“女皇若再如此持宠成娇,小的可不干了。”看着蹲在地上不顾脸面耍赖的的人,我考虑片刻,“算了,上次方诺雨说要给我买这么百八十件衣服的,下次找她去逛。”内地里,我还是很害怕这个小奴的,这可是免费的,要是他不干了,那么这王国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虽有小小的劳累,却玩得很尽兴,好像成了个小孩,所有的不快乐都能抛在脑后,又回到了那已逝的少年时代......
毕竟这个世界太过浩瀚,而我的眼力不及万分之一。如此每到一处,每看一景,视野也能跟着开阔,胸怀也渐渐宽敞。
“布塞尔啊布塞尔,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有如此小儿女情怀,还以为自己是十八年华成天幻想的少女呐,我认识的那个成熟老练的人去哪啦!”在我无数遍描述白天所见的小动物动作有多萌有多可爱,还顺带猜测它们的内心世界之后,终于有人受不了了,指着我大叫。
我腾地站到沙发上,先去除对方的身高优势,再拿出多年中高音应战,“老娘曾经也是个貌美如花的黄花大闺女,还不是被你这头野猪给拱了,才变得如此世故沧桑。”
“我看你也就像如花了,再说,你在我之前不是还谈过一个呢。”周往生一下噤了声。
本是增添娱乐情趣的调侃却一不小心踩到了地雷,刚藏起的往事又被轰炸出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想瞬间结了冰,我没再说话,起身进了卧室,猛地关了房门。
明明昨晚还能摆开来讲,还能好好的,为何现在再想起又变得不能接受?过往的人和事如今又成了雷区,谁都不能触碰。
终于,我还是没能跨过这个坎。
“尔尔,你先开开门,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门外的人焦急地拍打着门,按着把手。
我无力的蹲在门后,头仰倚靠在门上,一下下的承受着敲击,红着眼,泪流满面。
我以为我可以好好的,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好生活,可这生活还是被我给搞砸了,就此变得一塌糊涂,还连累着他。
这一夜再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门外不时有金属盖打开摩擦的声音,我知道那是他常带在身边的银色打火机,一声、两声、三声,我整整数了三十下,又或是更多,他是抽了一整条烟吗?
一门之隔,我却依旧能闻到浓烈的香烟味,呛得我涕泗横流。我迷迷糊糊缩在墙角睡过去,却是一个噩梦惊醒又接着另一个。
吞吐之间,烟圈一串接着一串,上升、消失,然后再上升、再消失,客厅那盏永明的荧光灯也不再亮了,周身漆黑一片,唯有嘴边一点猩红,忽明忽暗。很快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就堆满了香烟的尸体,一包中华、一包苏烟,不够,连平日从不会抽一根用来招待那些贵客的九五至尊也拿出来,抽,抽到口干舌燥,抽到咽喉冒烟,把全身的疼痛都抽掉。
拿去,拿去,通通都拿去,再不要一点伤;麻木,麻木,四肢都麻木掉,在不要说一句话。
翌日,我看见的就是满是余烟缭绕的客厅和一双不知是因喝酒还是抽烟而腥红了的眼,只这一眼,我就知道我再一次伤害了这个人,太过离谱,红肿的眼再次微热。
我一把搂过去,跪在沙发上,使劲的摇头,眼泪灌满衣襟,有多少悔恨,有多少无奈。
本不想如此,却偏要如此,脱了口的话,伸出去的手,做过的事,一样都收不回,再来一次,还是如此这般不受控制。
自此,谁都不再提,往事如烟散,散在格林童话里的第十三间宫殿里,一把黄金锁,从此成禁地,再无人进。
时间就这样静默着走到下一个春天,风乍起,别墅区的樱花随之漫天飞舞。扫地大妈一畚斗一畚斗地清扫着倒掉落在地上的花瓣,你眼中的浪漫或许在别人眼中是麻烦是哀叹。
都说夏长冬短,而这几十个日日夜夜,我只觉得漫长,觉得苦寒难受,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