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灯照亮的昏暗房间里,深紫色的床单上横卧着一个瘦弱修长的身躯。他的头发微微垂在眼前,睫毛上挂着淡淡的水雾,深邃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叶泽臣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他的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相框,滚烫的泪水再一次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相框的照片中,傅夜紫一只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戴着戒指的手故意摆在镜头前,像是在炫耀她手上那枚精致的戒指一样。
照片中的她笑容很灿烂,这大概是她笑得最幸福的一次了吧!
她手上戴着的戒指是他18岁时带着她去意大利玩的时候亲手为她刻的求婚戒指。因为这个戒指很难雕刻,害得他忙了一夜才完成这个杰作,并且手还被割伤好多处。
可是当他单膝跪地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并且听到了她肯定的回答时,他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告诉他,收了他的戒指,她这辈子就是他的了,将来非他不嫁。
可是现如今……
他举起刚刚傅夜紫还给他的那枚戒指,心痛地端详着。
她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她已经不再是他的那个夜紫了……从前的她甚至连大声对他讲话都不会,可现在,她竟然视他如仇人一般。
他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竟会使她这样地讨厌他,甚至不顾青梅竹马的情谊去恨他?难道只是因为他当初狠心离开她,和她说了分手吗?可如果只是因为这件事的话,她至于恨他恨到这种地步吗?
自从8年前他向她告白、两个人开始交往之后,他就一直认定夜紫会是陪着他走完这辈子的女孩。他们会一起长大,然后结婚,拥有他们可爱的小宝宝,构筑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最后相伴着老去,死去……
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即使他离开她去了美国她也不会变心的,尽管她当初说了很多气话,可气话终归是气话,消气了她就不会再计较了,她会笑着重新投入他的怀抱,告诉他其实她一直在等着他回来……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3年的时间,真的将她改变了。
她不再爱他了,她爱上了别人……
是他太自信了吗?自信地以为她会一辈子都守在他身边,只属于他一个人……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宁可当初没有去美国!治不好病又怎样?死了又怎样?死掉了也总比失去她生不如死要强!如果今晚他真的对夜紫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她他当初去美国的真正原因是那该死的胃癌,那么她会不会回心转意……
可是……他却不能这样做。
越是这样,夜紫越会觉得他是在博取她的同情,同情并不是爱,他不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夺回她。
况且如果真的被她知道了,以她的个性一定会很自责的。
所以,这件事情不可以让她知道……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了吧!被一场该死的病魔拆散了的感情……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恐怕就只有祝福她了。
叶泽臣轻轻闭上双眼,泪水再一次翻滚着袭来。
忽然,有敲门声响起。
他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将相框放回床头,坐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情绪:“进来。”
“看你房间的灯还亮着,所以我猜你大概还没睡。”推门进来的是傅夜婉,她走去椅子旁坐下来,轻声道,“陪嫂子聊聊,好不好?”
叶泽臣有意无意地想要避开她的目光,强笑道:“当然好……只是嫂子,你怀着小宝宝,这么晚不睡没关系吗?”
“一次两次的没事啦~”她看向眼睛还有些红肿的叶泽臣,轻叹了口气,“想哭就痛快地哭出来吧,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也算是你的亲姐姐了,在我面前你不用顾忌什么。”
他轻轻摇了摇头,淡笑道:“嫂子,我没事。这么一个大男人在你面前哭,我怎么好意思?”
听着他故作轻松的语气来安慰自己,傅夜婉的心里更加难受了起来。
“泽臣,我问你……你真的要放弃夜紫,放弃你们之间20年来的感情吗?”
他咬着牙,轻轻点了点头:“我放弃……”
“你甘心就这样放弃吗?”
“不甘心又怎样?她已经不爱我了……”
“你相信她已经不爱你了吗?你相信这么多年的感情她会这么轻易地忘掉吗?夜紫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这一点你比我更了解。或许她只是放不下颜面而已,所以才暂时不肯接受你……”
放不下颜面……
她会只是放不下颜面吗?她看着他时、眼神中透着的那份彻骨的恨意,她对他言语中犀利的措辞,难道都是假的吗?
那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怎么会是掩饰呢……
叶泽臣轻轻闭上眼睛,心中再次绞痛起来:“嫂子,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们已经……”
“我没有在安慰你,我是在和你分析目前的局势。”傅夜婉打断他的话说道,“泽臣,你难道不清楚你自己这三年是怎样过来的吗?为了夜紫你付出了多少?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你宁可自己承受这一切。爱一个人却又不让她知道你对她的付出的话,她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有多好的!那么你所做的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啊!”
听着她的话,叶泽臣像触电了一般:“不,嫂子,我求你别告诉夜紫真相!”
傅夜婉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我了解夜紫这个人,如果她知道了我当初去美国的真正原因,知道了我骗她的真正目的的话,她一定会很自责的!”
“可是她只有知道了,你们之间的误会才能够解除,她才有可能重新回到你身边啊!”
“以这样的方式把她夺回来又有什么意义?这样回到我身边的她并不是因为爱我,只是因为对我的内疚和歉意罢了……”他的眼底透出一种让人心碎的忧伤,“她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了……哪怕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对我也只是同情罢了。所以嫂子,我求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傅夜婉看着他苦苦哀求自己的样子,心里难过极了。
从小看着他长大,他就像她的亲弟弟一样。他从小就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孩子,什么事都要强,高傲。可是这一次,他竟然变得这么软弱……
这还是她认识的叶泽臣了吗……
“可是如果不让她知道,你们就真的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泽臣,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那样的爱情不过是施舍罢了,我不想她是因为可怜我才回来我身边的……不要告诉她,否则她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开心了。我想要她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他看着傅夜婉,平静地说道。
“那你的幸福呢?你不顾了吗?夜紫才是你最大的幸福不是吗?你就这样懦弱,不肯再去努力争取一下了吗?!不去争取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否真的不爱你了?!”傅夜婉气愤地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的叶泽臣,不明白他3年前的那种霸气与自信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叶泽臣看着她,心中不禁有了一丝的动摇。
他该去争取吗……该去将她夺回自己的身边吗?她明明才说过,她最讨厌他的占有欲的……
看他飘忽不定的眼神,傅夜婉继续劝导他:“泽臣,你仔细想一想,夜紫她为什么这么恨你?那还不是源于对你的爱吗?没有爱怎么会有恨呢?她接下《筹码》那部戏,以你们的故事为背景,不也是因为她还爱着你吗?”
是啊……人家常说,没有爱哪来的恨,难道夜紫也是这样的吗……
“我可以答应你不把你生病的事情告诉夜紫,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夜紫只是将你放入了心中最隐蔽的一个位置,而她自己却并未察觉。她其实一直在等着你重新走回她的心里,去将属于你的那个专属的位置找到。如果你就这样子轻言放弃的话,你们也许就会错过一生了……难道这样子也不要紧吗?你真的要在你们彼此的人生中都留下遗憾吗?”
她心中最隐蔽的位置……真的会有他的存在吗……
嫂子说得或许是对的,难道他真的要连试都不试一下就这样子放弃吗?他那么爱她,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和她经历了那么多……
如果像嫂子所说的那样,她心里其实一直有个最重要的位置是留给他的,而他却放手了的话,那么他真的会后悔一辈子的!
渐渐地,叶泽臣的眼中恢复了昔日的霸气与自信。
他看着傅夜婉,脸上恢复了笑容:“嫂子,谢谢你点醒了我。你说得对,我爱夜紫,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爱她,所以我不可以放弃她!我一定要让她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他再次拿起床头的那个相框,看着里面笑容灿烂的傅夜紫,心中坚定了一个信念:
傅夜紫,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叶泽臣的女人,任谁也抢不走!
*****
深夜的医院中,一个病房里挤了四五个人。
大家脸上都挂着沉重的神情,看着病床上脸色发白,正在昏睡着的女孩子。
血液科的许大夫告诉他们,这位尹小姐是他的长期病患,得的是慢性白血病。她是个极为倔强的女孩,他三番五次地劝她,要她将自己的病告诉亲人和朋友,可她就是不肯。现在她的病情加重,才会导致晕厥在家里的。
当他们问及莫离还能活多久的时候,许大夫却也说不上来。现在她的病情很不稳定,也许是一两年、也许是半年,也或许,只剩下一两个月……
但是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快找到与她骨髓相配的抗原进行骨髓移植手术,否则即使是化疗治疗,也未必能够维持她太长的寿命。
苏流衫靠在墙边,嘴里叼着一颗未点燃的烟,默默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谢凌雨。
从他知道莫离出事的那一刻起,他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甚至脸上都没有过难过的神情。
他是麻木了吗?在经历过楠楠的死以后,他已经无所畏惧了吗?
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始了一段新感情的凌雨,为什么爱上的却是楠楠的双胞胎姐姐呢?他的命怎么这么苦,这辈子都栽在这对姐妹手中了……
林尽染站在傅夜紫身后,看她坐在尹莫离的床边一动不动好久,担心她把忧伤憋在心里不说,伸出手去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慰她道:
“……夜紫,莫离她会没事的,别担心……”
虽然刚刚和她大吵了一架,可是再怎样他也是会分场合的。
如今这个局面,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夜紫那么重视莫离,她一定更加难过吧!
夏季纯脸上淌着泪水,自责地说道:“都怪我……如果我早就和你们说了莫离的病,让她及早入院的话,或许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可事已至此,这件事又怎么能怪季纯呢?
傅夜紫和谢凌雨都没有说话,依然守在尹莫离的身边,呆呆地望着她。
这一刻的他们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大家都清楚。
病房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苏流衫被这样的气氛压抑得喘不上气来,打算到外面去抽掉嘴上的那支烟,以缓解一下内心的烦闷。
正当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傅夜紫的声音却轻飘飘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她望着病床上戴着氧气罩的尹莫离,轻声对林尽染说道:
“尽染,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