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又过了几天,她和几个邻居去集市买粮,集市人潮拥挤,她们都走散了。
她最后各买了一百斤的米和面,在集市口雇了手推车。
从集市口到她家里,实在有些距离,于是就抄了小路。
她和雇来的车刚拐过胡同,迎面就过来了一队梁兵。
这条胡同很窄,根本不能同时通过,她便让车夫退出胡同口等待着。
那队梁兵和她错过,那领头的官兵突然顿住脚步,撤了回来,仔细打量着她,片刻后就笑了起来。
任桃华心中一凉,觉得不妙,这时那将领已是一挥手,那队梁兵将领就把她围了起来。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记得我吗?”
任桃华却认不出他来,正欲辩解,却见那将领一抬手,后颈一痛,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
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触目所及的一切十分陌生。
高广宽敞的床榻,轻软如絮的绣被,再黄色轻纱帐幔外看去,雕梁画壁富丽堂皇,桌椅柜子摆设皆是极尽富贵。
这是哪里里?简直比从前的任府还要气派尊贵。
几个高髻宫装的俏丽丫头见她醒来,都是一脸的惊喜。
“快去回禀皇上。”
她挣扎着起来,这里是皇宫吗?
一个宫女连忙过来扶她。
“这里是哪儿?”
扶着她的宫女笑吟吟地告诉她这是后梁的皇宫,这里是宝仪殿。
她如遭雷殛,倒底还是逃不过吗?从南吴到后梁,从汴梁到卫洲,绕了一大圈,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她再也不吱声了,任那几个宫装给她穿衣梳妆。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阵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皇上驾到。”
她打了打精神,向门口望去。
宫女们已跪拜了一片。
门口几个太监打扮的人簇拥了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大概就是皇上了。
那皇上挥手让众宫女出去,高广的宫殿中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你不认识朕了?”皇帝的口气有些失落,神色寥寞。
任桃华闻言一滞,仔细地打量他,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若刀裁,目若朗星,生得不错,可是她实在记不起哪见过这个人,后梁的皇帝,她哪里有机会见过呢?
“你认错人了。”
“几年前上元节,江都,你救过一个人,那还记得吗?”
任桃华自然是记得的,她捡过的癞狗野猫不少,可是捡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的,可生平只有那么一回。
那年的上元节,大哥带了她们一帮孩子出去逛花灯街。
那时下了车马步行,人潮汹涌,一场舞狮蜂拥而至,后来大家便走散了。
她和贴身丫头芷花看舞狮舞龙、斗鸡戏猴,又瞅骚客鸿儒才子佳人猜灯谜对联赋诗,兴高采烈的直到月上梢头才担心起来。她们深居简出,也不辨东南西北,只好在街角雇了辆马车回去。
在一条巷子里,她不顾榴香的劝阻,让车夫帮忙捡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她回去之后让卢氏和奶娘好顿的埋怨。
那个男人身上伤累累,甚至有一处致命的伤口,请了大夫灌了好几天的汤药,他才从昏沉中醒过来。他养病时,她少不更事,还常常出探望他,和他说闲话,后来那人被奶娘给转移到了别处,卢氏不让她再管,最终她也不知道那人后来如何了。
“如果没有你,朕会客死异乡,更登不了基,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朕立过誓,有昭一日,会报答你。“
任桃华满腹疑云,虽然她记性不好,当时年幼,可是那人的形貌举止她不至于一点印象也没有,和这个梁帝分明出入挺大,只有年纪是差不多的,模样且不说,那种陌生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
可是梁帝没有理由要骗她啊,听说过冒充恩人的,可没听说过报恩的人还有假的。
因为心头隐有疑惑,所以与梁帝叙旧时,便没有全部说实话,从逃出曾大人府后,她就是自己编的了,说她逃到深山,被一个猎人救了命,她无依无靠的,就和他成了亲,后来到城里就被人劫了。
她下意识地保护了崔准。
她不擅说谎,又不知梁帝知道多少,她说这些时心里是很忐忑的。
不过梁帝似乎也一知半解,只说是自己当初绘了小像让使者去江东寻她,后来得到她的下落,他正在淮水劳军,后来又在返程中收到曾大人飞鸽传书,说是任桃华已在他府,他喜出望外。不想他回来时曾府已被灭门,被烧成灰烬,任桃华也生死不明。
她只知道曾大人已死,却并不知道原来曾大人一家人已被灭门,想到曾大人那几个似水葱般娇嫩的姨娘们和粉雕玉琢的幼儿娇女,不由得十分心虚,曾大人未及四十岁已官居一品,也算是年轻有为,又有如云美眷,却因为她丢了性命身家,怕是要到阴曹地府也会骂她的。
梁帝说后梁的各方势力混杂,他虽为皇帝,至今也是无法一手掌控的,倒教她多吃了苦头。多亏张汉鼎在曾府见过她一面,这才得以明珠还君。
“自从一别以后,朕对小姐寤寐思之,辗转难忘,才知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今日总算一偿夙愿,得以重聚,必会照顾〗阋簧皇馈!
他说得深情款款,任桃华却一点也不信,她那时才多大,不过才十余岁,就算生得好些,也是稚气青涩乳臭未干,怎会让一个成年男子念念不忘一往呢。但她不知他的用意,又在他的砧板上,便无语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继续演绎着情深似海,直到说到要封任桃华为妃,她才慌得坐不住了,急忙跪下来磕头。
“皇上,万万不可,妾已为人妇,残花败柳之身不堪伺侯您。”
梁帝闻言一脸的痛心,急忙说都是他的不是,才教粗鄙野人沾污了她,不过不要紧,他一辈子都不嫌弃她的。
任桃华反啐,你才是粗鄙野人,不过这话她可不能说出口,只能口口声声说自己配不上尊贵的皇上。
到最后,梁帝也没打消要封她为妃的念头,只说给她时间适应,暂不下旨。
于是她便在皇宫内院住了下来,每日锦衣玉食,成群的宫女伺侯着她,还有大把的禁军侍卫在殿外站着岗。
梁帝说要找人给她洗去易容,她却死活不干,这是她再见崔准的凭借,洗了她还是崔准的妻子吗?梁帝后来也没有强迫她,只是那表情很古怪。
她与梁帝交涉一久,别的事没弄明白,只有一件事,是再清楚不过的的,梁帝没有放她的意思。
她不是没想过逃走,门口四周的守卫层层叠叠的,就算她跑出了这一宫,也出不了戒备森严的皇城。
窗外的日头还好,离天黑还有一段距离,透过格子窗隐约可见一群大雁在天空飞行,秋意渐浓,倦鸟南归,可是,她,是不是再也回不去她的家了。
处面有些吵,似乎是禁军在争执着些什么。
她侧耳听着,有人要闯进来,正在和禁军交锋。
渐渐的,外面来的人占了上风。
她瞧着门口,不久,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个身着锦襦霞帔锦绶蔽膝的美妇进来了。
那美妇进来后,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的神情又是惊讶又是错愕。
“她就是皇上从江东换回来的?“
那美妇问的是伺侯任桃华两个宫女。
那两个宫女见那美女进来时已是跪拜在地,听得询问连忙回应,”是的,娘娘。“
任桃华愣愣的站着,那美妇身后的宫婢却已在喝叱她,“大胆,见了郭娘娘还不跪下?”
任桃华反应过来,跪了下来,“参见娘娘。”
那郭娘娘淡淡地道,“起罢。”
郭娘娘并没有逗留多久,面色和蔼地问了她几句话,大概是她平凡的长相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所以面色始终带着疑惑,不多时就又前呼后拥地走了。
梁帝每日都来报到,倒是规规矩矩的,也没有动手动脚,就是和她唠家常,东一句西一句的,陈芝麻烂谷子的,都是关于她的琐碎事,这一国之君有这种闲工夫,也难怪下臣总是吃败仗。
梁帝偶尔也会说一些国事,骂那个南海王刘岩是寡廉鲜耻的小人,已经是清海、建武节度使兼中书令,还不满足,着刚娶了楚王的女儿,居然上表求封南越国王,他不允,那刘岩就翻脸了。
梁帝冷笑道,“说什么,今中国纷纷,孰为天子?安能跋涉万里,远事伪朝乎!哼,他口出狂言,有召一日,朕必一一收拾这帮狂妄之徒。”
任桃华默,你先收拾了晋王再说吧。
她不胜其烦,又得虚与委蛇。
她也躲不开,梁帝虽然礼遇任桃华,可是也绝不允许她走出她所居的陈砂宫一步。
她百无聊赖,便把以前做官家小姐的日常拾起来,每天除去抚琴练字,大部分时间就是摆棋谱,其实她从前并不爱
下棋,更别说研习古谱了,她嫌废脑子,本来她就不善于算计运筹,只不过崔准喜欢,她天天这样,就仿佛能离他近一些,尽管天隔一方,可是他们在做着相同的事,感觉就象有了丝联系。
时间久了,术业有专精,她的棋艺竟是突飞猛进,梁帝来了,她不想听他东拉西扯便邀他手谈,她开始一直都是输,后来也是输,不过输的子是越来越少,梁帝开始只是敷衍了事陪着她玩,后来便多了几分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