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信清了清喉咙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是这样的。”
他见任明堂已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便继续说了下去。
从去年冬至相救任桃华说起,任明堂狐疑不定,再说和徐知诰破庙巧遇,说到徐知诰年底丧偶,看任明堂已若有所悟,然后话就好说了。
任明堂还是屏息凝神了一会儿才讶然道,“二公子是想,娶我女儿做继室?”
刘信笑道,“正是。任四小姐德容兼备端庄娴淑,二公子天纵英才人中龙凤,两人正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
任明堂沉默下来,如果没有陆钧,他当然求之不得,徐知诰当然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便是当继室也不辱没了任桃华,可是徐知诰的身份经历都太过复杂,他所处的位置太过敏感,若是成事当然是鲤跃龙门,可是失败呢,搞不好任家都会因此而败落。
何况,他还有难以启齿的理由。
可是他也不能断然拒绝,放眼吴地,能教他不得不屈服的就只有徐温和现在掌控吴政的徐知诰。
任明堂轻咳了一声,道,“小女蒙二公子厚爱,真是三生有幸,下官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这事还有两桩难办之处。”
任明堂把他已和陆钧约定说了,半年之约已践,他不能反悔。再者,徐知诰年底丧偶,古制应当为妻子守一年,才可再娶,任桃华已满十八,拖到年底成亲,那任梨姿与徐家四郎得到转过年才能成亲,如何能行?
他把难处一说,刘信却是一晒,心想公子真是料事如神,连任明堂要说的话都猜了个准。
刘信笑了笑,“这两桩事都无需任大人操心,公子自去解决。”
任明堂干笑,即是如此,他真是再找不出理由了。
原约定好十天内上门来提亲的陆钧果然没了动静,又过些时日,陆钧派人来送了一封信,说是婚姻之约,就此作罢。
而与此同时,徐家也来了信儿,说是四郎徐知诲骑马时折了筋骨,要求婚事推辞一年。
任明堂半推半就的应承了婚事,徐知诰丧偶,需年底才可正式议亲,这事还不宜声张,只是口头约定下来。
这事跟别人不说,却还得告诉任老夫人和卢氏一声。
两人都是大感震惊,任桃华的亲事波折丛生跌宕起伏,与徐知诰结亲,却是说不上来好与不好,只是可惜了陆钧那么好的后生。
可是任桃华激烈的反应却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她听到消息后跑到了任明堂的书房。
任明堂冷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岂是你说不嫁就不嫁的?”
任桃华没被任明堂吓住,“反正我不嫁。”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作了反抗,这看起来一直是柔顺听话的女儿竟然这么忤逆,任明堂震怒之余也十分的惊讶。
任明堂一怒之下罚她在祠堂跪了一天。
出来后,卢氏也劝任桃华,说是教她放心,她曾见过那徐知诰一面,此人人品相貌谈吐皆是上上之选,难得的是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沉稳内敛谦逊,虽说是女儿是自已的好,她也觉得高攀了。
她只觉得有两样不太理想,就是徐知诰的养子身份,还有任桃华得做继室和继母,那徐知诰听说还有几个儿女。
任桃华听她这样说,抬起头来看她,卢氏见过徐知诰,那她不觉得徐知诰很象崔准吗?
卢氏不同任明堂,她旁敲侧击之下才知道,原来卢氏也是惊奇两人的相似,只是徐知诰为徐温自幼收养,万万不会是一个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有相似也不奇怪。
任桃华心知肚明,徐知诰就是崔准,可她也有和卢氏相同的疑问,徐知诰如何□□有术的?
任明堂把她禁了五十天的足。
她出来的时侯,石榴花已开得红艳似锦,一丛丛的枝上如剪碎红销花团锦簇,春光已逝,夏阳初绽。
她雇了马车,迳直来到了徐府。
她足足在门口等了一盏茶工夫,徐知诰却不见她。
徐府的正门对着一条宽阔的大街,车马繁华人来人往的,她不能多呆,只好又回了任府。
再来,还是如此。
虽然她见不到徐知诰,可是他的消息却如雪片般的从没断过。
徐知诰执政,所作所为,与徐知训截然相反。
他侍奉吴王很恭敬,待文臣士大夫人们也不似徐知训那般頣指气使,御众以宽,约身以俭。
他以吴王的名义下令,免除了吴地百天祐十三年以前所拖欠的税收,其余的税钱也可等到年景好的时侯再交纳。
在从前,吴征收丁口钱的同时,又要百姓按照田地亩数交纳税款,这样就导致了钱重物轻,百姓们苦不堪言。
徐知诰发布一系列的新税令,将丁口钱免除,其余的税钱全折合谷帛交纳,细绢每匹值一千钱可当三千钱税收。
当时就有不少文臣提出反对,说这样朝廷每年失掉的钱可以亿万计。
可是宋齐丘一言拔之,他说哪有百姓富足了国家还贫困的呢?
徐知诰力排众议,实行了新税令。
不管徐知询如何在背后常常骂他假仕假义收买人心,徐知诰仍是收服了吴地百姓的心,有相当一部分的耆宿老将和文臣也渐渐对他心悦诚服。
任桃华想,这样一个做大事的人,却怎么不肯放过自已一个小女子呢?
以他的出身容貌地位能力,完全可以在名门望族中寻一个才貌出众名声清白的女子,就是做继室,也有无数的女人趋之若鹜,为何偏偏吃回草呢,这其中的原因她不敢深想,想出来也不敢相信,便是相信了也是心有不甘。
腐草化萤的季节,吴仍没有拿下虔州,反而因暑湿军中流行瘟疫,王祺病亡。
吴王下旨,任命镇南节度副使刘信为虔州行营招讨使,支援虔州。
虔州防御使谭全播向吴越、闽、楚三国求援。
不久,吴越王任命统军使钱传球为西南面行应援使,让他率领二万大军前往攻打信州,以解虔州之围。
而楚国和闽国出师后则按兵不动,楚将张可求率领一万余人驻扎在古亭。闽军驻扎在雩都,准备援救谭全播。
吴越军包围了虔州城,当时虔州城只有数百驻军,而信州刺史周本心知不敌,打开城门,在城门里面支起空帐篷,叫他手下的官吏登上城楼在音乐声中摆开宴席作乐饮宴。吴越军向城楼上射出的箭如雨一般密集,但信州官吏们安坐不动。吴越人疑有伏兵,到了半夜,他们撤了回去。
吴王任命前舒州刺史陈璋为东南面应援招讨使,并让他率兵入侵吴越的苏州、湖州,钱传球听闻此讯,便从信州南下驻扎在汀州。
战事持续到白露,刘信率领三千士卒夜袭古亭,楚将张可求败退。
然后,刘信又派兵去袭吴越和闽的部队,那两国听闻楚已败,却是不战自退了。
刘信最终拿下了虔州。
以往,吴越国常至虔州贡后梁,现在这条道却为吴国所断绝,只好走水路从东海上到达登州,然后再到梁。
九月底,刘信率师意气风发的返回江都。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吴王出城郊三里迎接,旌旗招展仪仗整齐,百官侍立,场面十分隆重。
在肃立严谨的黑云军之外,密密麻麻的挤了无数的平民百姓,观者如山。
任桃华也换了男装,挤在人群中。
本来今天任老太太是不允许任何一位任氏女出门的,她是避过了任杏芳和任紫真她们,偷偷的跑出来的。
她想,这样的场合,徐知诰总会露面的。
可是到了现场才知道自已错了,这样的浩瀚的大场面,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有机会和徐知诰私下会面的。
任桃华第一次看到吴王,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吴王年纪不大,只有二十余岁模样,生得五官端正,面色凝重肃穆,神色中却没有帝王的睥睨威仪,缺少了君临天下的气势。
徐知诰站在吴王的左侧,望着烟尘滚滚的远方,紫袍玉带身姿挺拔,面庞清俊沉静目光深远,神色虽并不如何威严冷峻,气势也极内敛,但只是貌似恭谨的站在那里,竟生生的把明黄龙袍的一国之君衬成了底色背景。
一盏茶的工夫,大军已到了眼前,当先的刘信率先下马,后面的佐将也跟着纷纷下马。
“参见主公。“刘信领着佐将下跪。
“刘卿平身,众将军平身。”吴王亲自弯腰相扶。
刘信起身又要参拜徐知诰,却被徐知诰以眼光阻止。
吴王看了看徐知诰,心中又敬畏又感激,那徐知训在此,可万不会如此要给他这个孤王颜面的,徐氏一族,除了徐温,也就这个徐二公子会给自已吴王的尊严,可是不知怎么的,在徐知诰面前他还是拿不出主公的架势。
太监宣读圣旨,赏了刘信大批的金帛,并升刘信为镇南军节度正使,原来正使之职也是空缺,不过自此以后,刘信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军之首。
对其它有功的将士也是一一封赏。
军中山呼万岁,响彻四野。
然后就是众将解甲解刃,随吴王一行入城,参加洗尘宴。
任桃华随着人潮也回了城,她不着女装,徒步而行,随意了许多。
她看了许久的热闹,又走了一段路,就觉得口渴,左右顾见不远有一处茶楼,便提步走去。
茶楼里的伙计迎了上来,见了她微微一愣,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的小哥儿,简直比这街上最美的许姑娘还要俏上许多,“公子,里面请。”
茶楼里的生意很好,大多数的桌都被占了,她被伙计领到一张桌子坐下,随便点了壶茶。
伙计见有客来到,又迎上去,见了来人,又是一怔,今天不知怎么了,竟来了这么多神仙般的客人,眼前这青年长得虽然不及刚才那个小公子好看,可是那小公子俏得过了脂粉气太重,这个青年就俊得刚刚好,带着应有的阳刚之气,虽然有点冷峻,但也是不容置疑的男子气概。
任桃华饮了一盏茶,才缓解了一些口渴,抬头却见到一个人,刚一触及,便连忙把目光移了开。
对于崔准的两个左膀右臂,庄起和穆宜,因为在升州的那一段日子,她与庄起更为熟稔,可此时见了庄起却无久别重逢之喜,反而不禁心虚,当初她是不告而别从庄起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庄起失职的罪名是跑不了的,便是崔准不罚他,以庄起的德性,断断不会逃避责罚。
她溜了庄起一眼,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如往常,不象是受过重刑。
庄起专心喝着茶,似乎也没注意到她,她松了口气,庄起是没见过自已真面目的,当然不会认得她。
茶楼里很是嘈杂,里面的人大多都是从城外旁观回来的,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有的说军队训练有素军纪整肃,难怪能打胜仗,有的说是刘大人指挥有方,有的说原来吴王这么年轻,还有的人说徐知诰俊得倒象话本里的才子,哪里象个首辅,。
有人笑道,“如今百姓的税赋少了许多,还不得感谢这位徐大人。”
不少人都接话附和说徐知诰的好处。
这时有人哼了一声,“徐氏,不过是一群乱臣贼子,觊觎别人的江山。”
此言一出,茶楼里刹那就安静了。
片刻之后,众人都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有些人起身付帐赶紧走了,陆陆续续的茶楼里已没剩下几桌人。
这种话题,最容易惹上杀身之祸,避之唯恐不及。
那说话的是个留着胡髭的中年人,正在一口酒一口菜的吃着,脸上潮红,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
这时西边一桌上的一个大约十四岁左右的少年奇道,“七叔,怎么都走了?”
一桌的中年汉子摇头,只埋头吃着菜。
这叔侄俩都是肤色黑里透红,浓眉深目鼻梁高耸,那少年的口音也透着些怪异,说起话来也不流利,不但不象吴地人,也不太像中原人。
又过了一阵子,茶楼里只剩下了那喝醉酒的中年人、那叔侄俩,还有任桃华和庄起。
任桃华也明白是个怎么情形,但是她也不怕徐知诰派人来抓她,她正好寻他不着。
庄起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静静的喝着茶。
那中年人已醉得趴在了桌上,屋里只剩下那叔侄在说话。
庄起喝到第三壶茶时,一大群吴兵冲入了茶楼。
领头的一个兵头喝道,“谁在此妄议朝政,都抓起来。”
那群吴兵上来捉拿他们,那叔侄不明所以,却不肯束手,和那些官兵打起来,只是双拳难敌四脚,眼看就要被擒。
剩下的吴兵过来架起了那醉汉,其它人又过来擒庄起和任桃华。
庄起见人已到眼前,啪的一声将茶盏摔到他们身上,脚步挪移间,迅速出击,转瞬间那两个官兵已被他撂倒。
其它官兵见他身手厉害,便放下了别人,上前围攻他。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庄起就收拾了他们,那头领见状不妙,也不敢上前,脚底抹油去搬救兵。
庄起领先往茶楼外面走,。
那叔侄俩和任桃华只好跟上。
一打开门,却发现外面还有许多的官兵包围了茶楼,都手持□□,拉弓搭箭对准着门口。
一时间,箭弩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