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后园的八角亭外,已是残荷败叶,一片荒败之色。
陈洛勿勿的走过水上庭榭,进入水亭。
“公子。”
“辛苦了,严可求去任上了?”
陈洛有些风尘仆仆的,这时道,“没有,他去了升州拜见徐温。”
徐知诰没有露出多少意外之色,严可求不会乖乖的去楚州上任,这他是有数的,他听得陈洛说严可求和徐温一席谈后,徐温留下了严可求在身边处理政务。
亭中的另外两人都面色凝重,这严可求铁了心的扶保徐知询,不只一次的劝徐温舍徐知诰,使用徐知询主江都政事,徐温虽一直没有应允,可是长期留在徐温身边,就怕会水滴石穿。
骆知祥沉吟了片刻,“大人,我有一计。”
徐知诰道了声说罢,却半天没有动静,抬眼皮见他面色犹豫,便道了句尽管说来。
骆知祥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严可求有一子,听说已到了婚配的年龄,而大人有一女,我想……”
没等他说完,就听旁边的宋齐丘咳了几声,打断了他的话。
“大人的千金最大的只有八岁。”
骆知祥却是不知的,他呆了呆,那严可求之子严续已有十七岁,两人相差了九年,倒可先定亲,等着徐大人的千金及笄后再行婚礼,可是问题就是,严家能再等□□年吗?以严续的出色,找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却要跟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定亲,怎么也是说不通的。
骆知祥面有惭色,直向徐知诰告罪。
徐知诰却若有所思,突然笑了笑,“不,你的主意我采纳了。”
严可求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除了他太过可惜,不除他又如鲠在喉,两家结为姻亲,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骆知祥和宋齐丘面面相觑,骆知祥是觉着有点对不起严大公子,而宋齐丘却是心里嘀咕,这二公子怎么好象换了一副心肠似的,这不择手段的笑面虎模样,倒有几分徐相的风范,他一心辅助徐知诰,看中的就是他温厚宽容大度的仁者之风,可这种风格却渐渐模糊了,外表看是没大的变化,可这骨子里却是大不一样了,这位二公子的心思,如今就连他这个心腹也是捉摸不清了。
陈洛见话题告一段落,又回禀了一事,他在徐温处看到了晋国来使。
徐知诰淡淡的道,“李存勖还想要吴出兵。”
八月的时侯,李存勖曾遣使者来吴要求会师,共击后梁,当时被他以攻打虔州艰难而推辞。
现在,晋王准备大举进攻后梁,周德威率幽州三万骑兵和步卒,李存审率一万多沧州、景州骑兵步卒,李嗣源率一万多邢州、州骑兵步卒,王处直派将率一万多易州、定州骑兵步卒,以及各州的奚、契丹、室韦、吐谷浑各少数民族部落,把这些兵汇集起来,总共有十万之数。
陈洛道,“为何不出兵,后梁气数已尽,灭亡只是早晚,我们出兵共击,可平分梁土。”
徐知诰看了看陈洛道,“你认为晋王会守信吗?”
吴国兵力远不及晋,便是助晋夺得江山,那时损兵折将的吴军就更不是晋的对手,晋不但不会分给吴国疆土,更有可能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拿下吴土。
此时只能坐山观虎斗。
直至年底,晋与梁的战事互有胜负,晋损失了大将周德威。
年底的最后一仗,两军的损失都达到了三分之二,俱偃旗息鼓,重整军队。
小寒刚过,王令谋的夫人于氏正式向任府给徐知诰提亲。
纳采、问名、纳吉,双方年庚八字没有相冲相克,婚事已初步议定。
然后就是过大礼。
任杏芳和任紫真几个丫头抢着礼单直看,问东问西的。
“这送十二斤糯米、三斤二两砂糖是什么意思?”
申氏笑道,“这是送给女家做汤圆的,取其圆满甜蜜美满之意。”
“这四色糖呢,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茦……”
卢氏笑着告诉她们表示象甜密,白头到老的意思,象这些吉祥的话她是很喜欢回答的,希望这样答了之后,任桃华以后的日子就会万事如意。
“这生果呢?”
屋里的几个妇人皆没动静了,都没吱声,也没法说,难道要她们对几个小姑娘家说这是生生猛猛的意思,可要她们再往下问呢。
申氏一把抢过礼单,还给卢氏,板着脸道,“你们这几个丫头瞎折腾,等你们出嫁时再看。”
申氏飞快的扫了一下礼单,那礼单上的各色物品皆是俗成定规,没什么好看的,她只盯了一下聘金,一千金。
这一千金的聘金当然是远超任榴香夫家的聘金,但是不比任莲洁夫家的多,而任莲杰的夫家虽也是世宦人家,但女婿苏跃也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哪里比得上位高权重的徐知诰,以他的身份地位,出这一千金的聘礼只能说是不过不失。
申氏与卢氏虽然交好,但终免不了比攀之心,任桃华眼见得姻缘不好了,她还十分惋惜怜悯这姑娘,可没想却先上赶子来了个陆钧,后又半途□□来了徐知诰,这两人,哪一个不是天下少有的人物,一个是如芝兰玉树风华无双的才俊,一个是年轻有为文治武功卓越的英才,就算那沈焕严续之流也是望尘莫及的,她那以后就眼热了起来,虽不致妒忌,可是羡慕和不舒服是有的,她两个女儿,除了不如任桃华长得好看以外,哪一点不如她了。
申氏看了聘金数额,这种不舒服终是消散了一些,徐家人未必有多重视任桃华,她虽嫁得好,以后的日子还要看她的造化。
下了大礼之后,就是请期,徐知诰托人带了徐温的话,说是徐温把日子定到明年的三月初五,任明堂自是没有意见。
只是徐温从头至尾没有露过面,任明堂也摸不清他对这门婚事的态度,难免有些惴惴。
任梨姿这段日子心情大坏,整天都在屋里打骂丫头。
这天被蔡氏撞上,蔡氏劈头就把她一顿训。
任梨姿道,“姨娘,我不服气,现在她又成了我的长嫂,凭什么我嫁入徐府,她还是阴魂不散。”
蔡氏发了顿火,平静了些,理了理她的发鬓,笑道,“糊涂,她不过是个养子媳,哪里比得上你?”
任梨姿道,“可是那徐知诰大权在握,情势比人强。“
蔡氏冷笑,“那不过是徐知训死了,徐相再无年长的亲子,年幼的能力和势力都不足压制诸将,再过十年,你且看,你那三伯徐知询若不争气,便你那夫婿也是有机会的。”
任梨姿眼睛一亮,“姨娘,你的意思是……”
蔡氏却不多说了,只说让她自己想。
蔡氏眯着眼笑了笑,透着些妩媚,论心思手段,十个卢氏也不是她的个儿,她将任明堂推得越远,自已便把人笼得更近,卢氏也是傻,女人再独立,那男人还是天,哪有人能拧得过天。
这些事当然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看透的,都是任明堂给她透露的,也许是为了安抚她,可是这也是实情,她是个聪明的,一想就明白了,任明堂嫁了两个女儿,也是作了两手的准备。
蔡氏又告诉任梨姿要和任桃华缓和些态度,将来总是要在一个屋檐下,只有忍耐,才有翻身的机会。
任梨姿听了蔡氏的话,便也去了任桃华那里两回。
任桃华正在赶制她出嫁的绣活儿,她的绣工不算好,任梨姿难免又嘴欠的笑话了她几句,笑她绣的鸳鸯戏水象鸭子伏水,绣的凤凰象野雉,她看了看自已的绣品,这话也不算是恶意中伤,还是有几分贴切的。
任梨姿见她不反驳,有些无趣,自已又凭空品味出了几分不屑,便冷笑道,“你现在得意了,出了那种事,也能找个好夫婿。”
任桃华将针插入又拔了出,才淡淡地道,“一个继室,没什么好的。”
任梨姿觉得她矫情,明明拣了天大的便宜,还要装模作样的。
不过,徐知诰也并非十全十美的。
任梨姿坐到了任桃华的身旁,笑道,“四姐姐,你听说没儿,四姐夫可是有好几个庶子女的。”
任桃华瞟了她一眼,她就知道,任姿梨叫她四姐姐就准不会说什么好话。
“我知道。”
任梨姿接着说,“四姐姐,那你知晓四姐夫为什么没有嫡子女吗?”
任桃华虽知她没好话,但还是配合地问了句为何?
任梨姿低声道,“我听说,四姐夫的原配王氏是徐相亲自选的,可四姐夫却不喜欢她,反而格外厚爱她的陪嫁丫头,那丫头的名字可土了,叫什么宋福金的,那王氏眼红,便千挑万选弄来了一个楚地的美人儿作通房,那美人儿温柔解语,又善音律歌舞,可四姐夫还是多数呆在那丫头的房里,所以他的孩子多数都是这姓宋的丫头生的。”
任桃华默默的听着,觉着鼻头有点酸。
任梨姿又道,“你说那王氏为什么不得四姐夫喜欢,听说她嚣张跋扈得很,四姐姐,你可要以她为鉴啊。”
任梨姿如愿以偿的在任桃华脸上看到了一丝黯然,心满意足的走了。
任桃华想,原来他不喜欢那种强横的女人,那她就做这种女人,若不能完整的得到他,她宁可推开他。
除夕过后,天气渐渐转暖,各类的花社宴会也接踵而至。
申氏和路氏都热衷地带着任杏芳她们去赴会,由于任桃华的亲事以高嫁圆满告罄,几个任氏女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有不少贵妇已隐隐流露了联姻之意。
任桃华和任梨姿已基本上不出门,只在二月末任莲洁怀孕的消息传来时,才随着申氏出了趟门。
苏府座落在城南,一片占地很大的宅子,苏家长房媳妇亲自出迎。
进了后堂,苏家的老太太和任莲洁的婆婆苏家二房的林氏都在座,几个长辈叙话,苏家的长辈格外的留意了一下任桃华和任梨姿两人,心想这徐家挑媳妇敢情是专门看脸了,任梨姿名不虚传,而任桃华的姿色已经超乎了她们的想象,这种媳妇寻常人家是不敢要的,也只有徐家能消受得起。
任莲洁进得堂来,看见申氏坐在堂上,心头一热却掩饰住欢喜,上前先给苏家老太太和林氏请了安,才又拜见母亲申氏。
申氏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消瘦了一些,看起来精神还好,碍着亲家在一旁,也无法表示关心,就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然后堂上就静了下来,几个姑娘碍着有长辈,也不敢造次的正襟危坐。
苏家老太太见情形笑道,“都别陪着干坐着,老三媳妇,你领着姐妹们回房里坐坐。“
几个姐妹自是巴不得,迫不及待的随着任莲洁去了。
到了任莲洁房里,任莲洁喊丫头上了茶点水果。
“二姐姐过得好吗?”任桃华问道。
任莲洁点点头,还算好吧,苏家的老太太明理,婆婆林氏也算不上太刁难,夫君上进,哪一点都是差强人意的。
在任府的姐妹中,就数着任莲洁最有长姐的风范,亲切大度聪慧能干,一向是姐妹中的主心骨,她在的时候,互有心结的任桃华任梨姿表面上也会和平相处。
任莲洁也挨个询问着她们的情形,她细心周到,就连不太熟的任紫真和任蕊怀没多久也跟她亲近起来。
“二姐姐,你没见着,现在府请的那个麻嬷嬷可凶了。”任蕊怀恨恨的道。
“我们拿她没办法,姐姐在的话一定可以收拾她。”任杏芳对她信心满怀。
任莲洁含笑望着她的小妹妹,笑容中却不无惆怅怀念,在娘家时生活,现在回想起来是尤为珍贵,为人妇后,尽管苏家人待她不错,可她毕竟是媳妇,从前那种肆意随心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身为媳妇,除要小心翼翼侍奉姑舅外,就算对自已同床共枕的丈夫,也要谨慎低防曲意虚情,若无子息,她在这个血脉交错的大家族里就只是个外人。
这些姐妹还和从前一样,可是她,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