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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甡内心中并不赞同皇太子在山东搞的那一套,总觉得是法家遗毒。不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又没有征到他头上,姑且顺其自然。如果圣驾南幸,那么他家作为兴化豪族,势必也要受到影响,不过想来太子还是肯保全他的。
“不过这样也好,”朱慈烺道,“让父皇认清这帮南臣的面孔。若是皇父真要南下。我还有些不放心。”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啊。”吴甡却没朱慈烺这般乐观,他道:“为何太祖定制,以皇太子监国为何成祖亲征,以世子监国这本身就是为天下立法统之举。一旦有藩王监国。势必会在其周围形成一党。就算藩王本身无心尊位,但这些人为了定策、从龙之功,也会行那黄袍加身之事!此为祸国之兆啊!”
“吴先生,”朱慈烺也不隐瞒,“我立足山东,宁可看着治下百姓饿死,也没想过要依靠江南——当然,这三十万石漕粮的确帮了大忙,我也松了口气。。我说这话的意思是,随便他们在江南闹腾,等我在北面站稳了脚,教出更多的行政官,自然会步步为营收复南面。有没有监国与我何干我是皇明太子,皇父行在也已经通告天下,这些人敢说我们是假的么他们就算敢说我父子是假的,敢说东宫精兵是假的么”
——江南果然就是个添头,能有一分用都是白捡来的。
吴甡苦笑,道:“殿下,欲正天下,终究还是要小心物议,以免遗下恶名于后世。”
朱慈烺微微摇头:“这事没法说,若是我能执掌国政二十年,落个毁誉参半的结果就是很好的了。”
“那绝不至于。”吴甡笑道:“殿下行事固然有法家之嫌,但挽狂澜于既倒也是万众瞩目的。那些腐儒之论,不足为虑。只是要注意小节,小节而已。”
“吴先生,我若说我更喜欢看到百家争鸣,是否有些太过大逆不道”朱慈烺玩笑问道。
“哈哈,”吴甡笑道,“殿下离经叛道之言,何其多哉,我等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说起这百家争鸣,殿下不觉得当今天下早就如此了么心学外儒内禅;泰西天学牵附儒学,实则农、墨之术。至于何心隐之流,更是仿法习墨而自以为儒学。相形之下,殿下在山东总算没有标新立异,只是用了雷霆手段而已。”
“原来你们这么看,”朱慈烺还是第一次与士大夫讨论意识形态问题,“其实我还真不觉得儒学适合治国。在我看来的,法学更适合御民,农、墨之术更适合养民,而儒学嘛,似是而非,总觉得有些鸡肋。”
“殿下,可治过《春秋》”吴甡问道。
“略通。”
吴甡点头道:“臣科举本经就是《春秋》,对《公羊》也下了些气力,其他书友正在看:。”他见朱慈烺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道:“当其时,汉家以黄老为尊,休养生息。于权贵,则去其贪欲奢华;于百姓,则灭其贪嗔痴毒。故而能愈三百年战国之乱,奠定盛世之基。”
朱慈烺换了姿势,认真听讲。他于传统治学只是浅尝辄止,上回涉及关学,已经发现自己在文化底蕴上的欠缺,只是表面年纪不大,那些大儒并不会有所轻视,反倒很认同皇太子的好学态度。
“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其实独尊的是公羊儒。当其时,汉室三代休养,府库充盈,已经不需要再厉行节俭,恢复民力,而是需要一种同仇敌忾的心念。”吴甡缓缓道,生怕太子还没看到这段史书。
朱慈烺点头道:“这我知道,汉武想找匈奴报仇,而朝中重臣普遍害怕再次遭受白登之围的耻辱,只想和亲避事,多方掣肘。”
“正是,”吴甡对太子的悟性之高也已经习惯了,“《公羊》开篇就说‘大一统’,用今日的话来说,便是要上下同欲、万众一心。这正中汉武帝下怀。”
——统一思想,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官方思想。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这点确实遗留万世。”
非但华夏如此,欧洲也是如此。西方所谓“文艺复兴”、“思想启蒙”,无非就是用新的统一的思想,推翻旧的统治思想?ahref="iei8"tart="_bnk"iei8此平夥潘枷耄科涓净故峭菩兴降摹捌帐兰壑怠保簿褪枪蛉逅降摹按笠煌场薄?br/
如果全国、全球的价值观取向一致,自然就能遵循一个游戏规则,就不用担心有人掀桌子了。至于用谁家的游戏规则,那就得看谁家的拳头大了。
“其次便是大复仇。”吴甡道:“儒家重耻,因为重耻,所以重复仇。有问:九世以上的仇还能报复么公羊儒者答说:只要是国仇,九世算什么百世都该报复!”
朱慈烺抚掌笑道:“若我是汉武,光这两点好处,就要独尊公羊儒,实在是太妙了!”
“正是,”吴甡笑道,“多少儒生本来反对出兵匈奴,一抬出国耻国仇,只能三缄其口,站在汉武一边。正是如此上下一心,才有了武帝一朝数击匈奴的壮举。”
朱慈烺突然之间颇有些感悟,好像看到了贯彻自己思想的契机。他道:“这些日子,还请先生劳累些,为我讲解《公羊》之义,可否”
“固所愿,不敢请耳。”吴甡喜出望外,满口答应下来。他转而又道:“殿下,最近军务……”
“也不至于无时无刻都担心军务,”朱慈烺笑道,“何况巴哈纳和石廷柱死期将至,不足虑也。”
吴甡对于军事十分谨慎,他在崇祯一朝还算是“知兵”的,但跟着皇太子在大半个中国转了一圈,发现打仗和御下都不是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更加庆幸当初没有接受皇帝旨意,宁可坐牢也不去督师了。
“殿下,东虏对我朝官兵一向是胜多败少,四千甲兵,恐怕不能轻敌。”吴甡还是劝道。
“这方面先生就请放心吧。”朱慈烺道:“在我麾下,部司各尽其职,只尽其职,故而能‘绝利一源,用师十倍’。”
吴甡知道这是皇太子暗示他不要轻率议论管辖之外的事,再无多言。他也知道朝廷要办的事,很多都被非专业的议论搅黄了,但碰到自己关心的问题,还是难免有这样的恶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用事之道。”吴甡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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