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几天过得如梦如幻。在我一贯冷寂困顿的情感世界里,第一次闯进来一个女人,伴侣一样的女人。在此之前虽然我也有过一些与女人相处的经验,但那些却全都鲁莽潦草,虽也不免激情缱绻,却只是轻狂地滞留在生活的表层之上。和区影在一起时,我的感受却全然不同。我们之间似乎有着一种天然的、与生俱来的对彼此的眷恋,从一开始就和所谓的激情无关,不带有任何欲念的杂质。我每日沉醉其间,与这个小女人一起享受着最为平实的生活,彼此呵护,做着最细微不过的生活琐事,却能从那些细微里得到最隽永的感动。我发誓,这种感动我以前从未有过。我们似乎都不急着说出“我爱你”,不急于从对方那里索取承诺,只是默默感受着彼此最真实的存在就已足够。那种情感与占有欲毫不相干,而只是想要用自身仅有的一点点热度给对方以温暖和慰藉。
**的阴翳徘徊不散,通过电视上每日播报的疫情公告,它时刻都在提醒着人们:死亡和厄运距离我们也许并不遥远。口罩仍然是街上最常见的事物,但却开始悄然地发生着奇特衍变,——活像小型防毒面罩造型的活性炭口罩,红色的、蓝色的、黑色的五颜六色的口罩出现在年轻人的脸上,还有上面写着“iloveyou”字样的情侣口罩,或者是“烦着呢,别理我”之类的文字。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层出不穷、五花八门的口罩,就好像它并非是为了预防病毒而使用,倒更像是一种展现时尚和个性的饰品了。所有的公共场所门前都安装了快速体温计,那些枪式的和红外的体温计,像照妖镜般悬挂在门前。有人经过时,上面便立即显示出准确的体温数字,人们都已见怪不怪。
北京人从未像现在这样受到全国人民的歧视——我那位博士同乡回去后被强制隔离了一个礼拜,受尽白眼;关于北京牌照汽车在外地被围追堵截的消息也屡见不鲜。一时之间,“北京”这个字眼已成为“过街老鼠”的代名词。
然而对我来说,时间却彷佛完全停滞了,**疫情像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时光这只永远向前奔跑、不知疲倦的闹钟。我再也听不到它“滴滴答答”的急切之声,心中的尘埃落定,从未如此清澈而透明。
记得一位哲人说过:在死亡和恐惧的威胁下,人们反而更容易辨识和享受生活之美。那个说法很美妙,却未免夸张之嫌。我只是暗中期望着自己能够永远活在此刻——明堂也好,客户也罢,房子、车子、票子,一切的一切都不再困扰我,而只想每天和区影一起沿着西坝河畔牵手而行,或者是安静地偎依在沙发里。那种感觉既像是初恋的如酒情怀,又像是接续着前世一段未了的情缘。
有时候我会背上sony相机出去拍些照片,回来后将它们存储到电脑的文件夹里。这一方面是由于我无事可做,人太闲了便总想没事找事;另一方面,这么做也让我隐约觉得自己并非受害者,而是一个可以置身事外的记录者。街头的那些等车人,那些五花八门的新式口罩,那一双双焦灼的眼神……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特殊时期,人们都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精神状态。这些图片总有一天会派上一些用场,我相信。每一次出门前,区影都会连逼带哄地为我戴好口罩,并且站在阳台上一直望着我走出院门。她总是担心我会偷偷把口罩摘下来,实际上,有很多次我的确是这么干的。在我这个不羁的浪子心中,平生第一次也拥有了一份浓浓的牵挂。每一次,当我站在路边朝阳台上的区影挥手告别,那情景都充满了诗意,却真实无比。生命相联的感觉,像涓涓溪流般滋润着我久已干涸的心田。
大部分时间里,街上都空荡荡的,这座繁华的都市从来不曾如此萧索。总有十几二十辆出租车群集地停在马路拐角处,那些睁开眼睛便欠了公司200块钱的司机师傅也暂时变得悠闲起来——因为已经很少有人外出了。公交车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基本上都是空的,往日像沙丁鱼罐头一般拥挤的车厢里常常只有寥寥数人。
当我下午回家时,一般都是和区影在家乐福门口碰面,然后一起进到超市里,在寂寥的货架间慢慢游逛,将各种生活用品搬回家:电熨斗、大浴巾、斜纹桌布、七孔枕、带桶的方便拖把、洁厕灵和香氛剂、男式碧柔、精致小巧的花布拖鞋——区影的脚纤巧秀气,惹人怜爱。在我独自生活的漫漫光阴里,那些用品大都全无必要,真不晓得这个黄毛丫头是从哪儿懂得这些的。
我们也常常到院子里去打羽毛球。区影把头发高高地扎成一条马尾巴,穿上白色的阿迪运动服,模样既清爽又干练。我们将白色的羽球打得风生水起、姿态优美,总是惹来路人好奇和艳羡的目光。他们一定是在纳罕打哪儿冒出来这样一位可爱的姑娘。这时候我总会自然而然地想起《陌上桑》,想起孔夫子和小罗敷的爱情,不禁感慨万千。
在将小小的避难所处处都收拾得整齐洁净之余,每天固定的时间,一般是早餐和晚餐之后,区影都会坚持练习弹奏古筝。我们把它支在卧室的屋子中央。我喜欢坐在沙发里,看着她端坐筝前,用胶布将骨片一片片、仔细地粘在指甲上。然后低下头凝思片刻,酝酿着情绪。那时候,区影的眸子里总是流露出超凡脱俗的神态,清澈而忧郁。有时候,她会突然转过头凝视着我的眼睛,彷佛要在清澈的泉底寻找一晃而过的小鱼似的。那神气总教我看得怦然心惊——那是一种极为古典的美,在我们这个一切都变得商品化的时代绝对罕见之极。这时我一般都坐在沙发里看书,间或停下来望着她的背影、她的肩头痴痴出神。她的十指在弦上轻盈地滑过,时而发出高亢激越的声音,时而又平缓低吟,令人感伤。要是没有鸟笼般的墙壁,也没有都市的尘埃,我怀疑这美妙的琴声就会透过那些水泥丛林和雾气蒙蒙的天空,畅通无阻地离我而去。时常的,她会停下来顽皮地问我听出了什么。我就告诉她自己听到了“高山”和“流水”,或者被雨水润泽的芭蕉叶。我对古典音乐实在所知甚少,所以很怀疑自己到底是否真正懂得欣赏。可能由于从小就喜欢吟咏唐诗的缘故罢,从她的弹奏中我还是多多少少能听出一些端倪。就所表达的意境和情绪而言,琴棋书画还是有着诸多相通之处的。更有可能,那只不过是我给自己的心理暗示。
我们一般都很晚睡觉。当我窝在床垫里看那些新现实主义电影或者是话剧的光碟时,区影往往坐在沙发里就着脸盆揉洗当天戴过的口罩,然后将它们一只只搭到阳台的铁丝上。在做完这些以后,她就跑过来躺到我身旁微微地合上双眼,养神似地久久一动不动,乖顺得像一只小猫。当我转头去看她时,却常常发现她正忽闪着圆圆的眼睛困惑地望着我,彷佛想从我这个三十岁的老男人心里翻找出一些什么。
我敢发誓:我从未想过和区影之间发生些什么——像过去所习惯的和别的女人那样上床、**。我只想和她拥抱着一同睡去,因为我希望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她娇憨纯真的笑脸。在逝去的光阴里,我早已不再相信人生中还有什么永恒的东西;同样的,这世界上也没有永恒不变的爱情。它倒更像一只美丽的花瓶,一不小心就会跌得粉碎。早早晚晚都得如此,没有第二种可能。
我从不想去经营什么,因为永恒是不可能被经营的。我也许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然主义者,或者一个超验主义者,自始至终都无法用功利的念头说服自我。她是那么的善良、天真,一尘不染。我能感觉到朦胧的爱情正在她的心湖里悄然绽放,虽然很慢很慢,却洁净俏丽得如同菡萏。她就是我的天使,我的观音,终将拯救我早已堕落的、微贱的灵魂。
对我来说,和区影耳鬓厮磨的每一刻就已是永恒。永恒就在此刻。
每个晚上,区影都会赶我回书房睡觉,就像以前在沙河时那样。她还不满20岁,我理解,这个年纪对于饮食男女之间的**还懵懂未知。但那种完全发自本心的、纯洁的喜爱之情更令我怦然心动。我们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急不徐的,两颗纯净的心灵却似乎更加亲密无间。无限的渴望在心中日渐萦绕酝酿,却时刻担心被任何不自然的、冲动的举止所惊扰破坏。因为这种担心,本能的**被完全克制了,我却觉得这再自然不过。有时候,我感到自己无比依恋着她,她却好像完全不明白我的心思似的,依然矜持而残忍地将卧室之门作为我们之间的最后纺线。
在这一点上,区影是个很传统的姑娘,甚至很保守。我们亲密得如同一体,但从未尝试行周公之礼。这只更增添了我对她的敬重和眷恋。只是偶尔的,我会怀疑我们的关系到底在向何处生长。它不像是在世俗生活中彼此依存、彼此制衡的夫妻,倒更像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还是有一件事情泄露了她内心的秘密。一天我出去拍照,和区影约好在家乐福附近的麦当劳见面。从公交车下来时我忘了戴上口罩,一般来说我会记得这件事,因为不想让她担心。然而那次我只顾着翻阅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却忘记了这个必要的细节。
路口停着一辆“120急救中心”的面包车,几个从头武装到脚的医护人员正站在车旁,浑身上下都被防护服、口罩、眼罩和手套罩在里面,连鞋子上都套着淡蓝色的塑胶袋。看起来他们好像正要去旁边的曙光里执行任务,眼睛里闪烁着警惕的、拒人千里的神色。
区影正站在麦当劳门口出神地望着那边,我悄悄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地拥住她的双肩。她猛地地扭过身惊讶地望着我,慢慢绽出笑脸。“走吧,”我说。她点点头,牵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柔软滑腻,潮乎乎的。当她的眼睛投向耷拉在我胸前的口罩,一下子楞住了。“哦,忘了。”我说着,连忙抓起口罩胡乱地蒙在脸上。区影的脸色变得煞白,一把扯住我,赌气似地便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喂喂,不去家乐福啦?”我嚷着。区影却一言不发,使劲地拉着我向前走。她的眼睛里罩着一层寒霜,我还从未见过她如此严肃。几个路人奇怪地看着我俩,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被母亲扯回家接受惩罚。
回到家,她一屁股坐到沙发里,拧着脖子看着窗外。“好了,别生气了。”我凑过去歉然地说道。“都是我不好,下不为例。”
区影转过脸来,两行泪水从她美丽的眸子里扑簌簌地流了出来。“你怎么啦?”我慌乱地伸手为她揩抹着眼泪。她将身子倾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赵乔,要是你被抓走了,我怎么办?”她抽噎地说道,声音悲戚得近乎优美。
在那一刻,我蓦然明白了:此时,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今后会怎样我不愿去想,在无限的宇宙中,有限的人生永远都不可能拥有“永远”这个东西,然而它却是最美好的、不可或缺的希望。而当人一旦生出了占有之心,一切就可能化为泡影。多年来的阅历,让我多少了解了一点儿这个道理。
在那段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宁静的日子里,我们几乎忘记了身外的、以及属于世俗一切:焦虑和忧愁,过去和未来,全都消失了。我们只是一味地享受着此刻,享受着心静如水的时光。西坝河畔俨然成了我和区影的世外桃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只是通过电话和手机短信,我们还维系着和外部世界的联系。湘湘给我发过几回短信,在老妈的逼迫下,她相了两次亲,其中有个小伙给她留下的初步印象还不错。最后一句却让我汗颜羞愧:想我了吗?好好惦记我,尽管不那么投入。我的几个老友也终于耐不住气闷,筹划着一起出外踏青。
五一过后一周,**疫情所带来的心理恐慌已经开始日渐减弱,虽然仍挥之未散,但电视上所播报的确诊和疑似病例的数字都已经大大减少了。街上的行人一天天多了起来,虽然大部分人脸上还严严实实地蒙着口罩,但口罩上面闪烁的眼神却不再像**初起时那么诚惶诚恐。和朱丹、老莫他们约好了去后海聚一次,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区影终于答应同往。
一群人在鼓楼大街后面的银定桥附近见了面,自从《四季爱情》之后,我这班“戏剧界”的老友还从没有聚得这么齐过。除了邓方——他的餐厅因为**暂时歇业回江西去了,据说刚刚举办了一场**时期的婚礼。
朱丹是独自前来的,她的面容比春节前清瘦了一些,身材显得更窈窕了。老莫则深沉无辜得一如既往,默不作声地点头和大家打着招呼。和潘驴携手同来的是一位着装大胆而古怪的小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一脸青春痘,却总端着一幅超越她年龄的、自信满满的神气。著名的网络才女默默竟然也有了男朋友,小鸟依人地挂在那个家伙的臂弯里,脸上溢满了爱情的润泽和幸福,活像一个大家闺秀。久违重逢,大家身上都发生了不小变化,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都不再像以往那般浮躁跳脱,而凭空添了几分深沉和成熟。
将在“劫难”中凭空多出来的几位“家属”彼此介绍了一番,我们便沿着湖畔向后海深处走去。朱丹拉着区影落在一行人的后面,“早就听说过你了,却一直没机会见。”我听见朱丹说。“你是学民乐的吧?”
“嗯。”区影怯生生地答道。“我学的是古筝。”
“真不错。还在读书吗?”
“嗯。”
“一看你就挺小的,今年多大了?”
“我——”区影犹豫了一下,“二十啦。”
“啧啧,多好的年纪呀!和你一比,我都变成老太婆啦!”朱丹嘻笑地朗声说道,“我说赵乔,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呵,要是敢欺负区影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哟!我哪敢呀!”我涎着脸回身笑看区影,被她在腰上狠狠捶了一拳。
竟然有几间酒吧还在营业,于是我们在紧挨着湖边的一家酒吧外落了座,围着长桌慢慢聊了起来。我紧挨着老莫;朱丹和区影俩个亲热得像一双姐妹花,正谈论着瞎子阿炳和《二泉映月》什么的;潘驴的女友和默默热火朝天地聊起了缝纫裁剪之类的话题——据说潘嫂身上穿着的用蜡染制作、怪模怪样的衣裳都是她自己设计的;她们的男友则闷气地坐在一旁,有一搭每一搭地说话。碧绿而开阔的水面上,有群水鸭子正悠然自得地来回游荡。蜿蜒的湖畔环绕着杨柳,依依的枝条间映射出嫩嫩青青的颜色。距离我们大约二百米外的堤坝上围拢着一群人,有两只赛艇横在台阶下,一个教练模样的男人正在示范划桨的动作。
“最近过得怎么样?”我问老莫。
“还行,”老莫淡淡地说,“就那样呗!**一来,制片人都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活儿都没得干了!”
“整好可以歇段时间——没新泡个妞儿?”我故意开玩笑说。
老莫踟躇地看了我一眼。我正沉吟地不知如何开口,默默突然在那边高声诈唬起来:“哎呀,你们别光顾着说话啦,咱们也去划船吧!”潘驴他们几个都随声附和着站起身来。朱丹掉头过来说:“赵乔,别光顾着和老莫说话呀,把我们小妹妹都给冷落了。”
“没事,”区影羞赧地说道,将手搭在我胳膊上。
“和朱丹姐姐划船去吧,”我拍拍区影的手,“我和老莫在这坐一会儿。”
区影撇了撇嘴,犹豫地望住我。“听话,”我趴到她耳畔低声说,“我有要紧的事情和老莫说。”她点了点头,和朱丹一起尾随着默默他们喧闹地走远,桌边只剩下我和老莫。
“哥们,行呵!”老莫望着区影的背影揶揄地说,“怎么骗到手的?”
我笑了笑没理会,从包里取出李爽托我转交的钥匙和信封放在桌上。我注意到老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迟疑地抓起钥匙,又掀开信封看了一眼,然后纳罕地看着我。
“老莫,一个月前我见过李爽。”
“是吗?”他的眉毛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你现在——”我犹疑地问道,“没事了吧?”
“能有什么事?”老莫将脸扭向一旁,若无其事地说道,“她还好吗?”
“看起来还不错。她现在福州。”
“哦,”老莫一边举起啤酒一边平静地说。他握杯的手在空气中微微有些颤抖,内心的波澜难以压抑。
“忘了她吧,老莫,好好过你的日子。”我劝道。“为了一个变心的女人——不值得。其实她也挺难过的,毕竟你们相爱过一场。碰到合适的就再找一个吧。”
“变心的女人——”老莫用鼻孔冷冷哼了一声,“知道吗?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看到女人的身体就觉得恶心。”
他那种冷漠的话语令我震惊得哑然无语,只好掩饰地点燃一支烟狠狠抽了几口。“一切都会过去的。”沉默了片刻我无力地说道。
“赵乔,你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爱情吗?”老莫将目光投向微波滟潋的湖面,顿了片刻,又神色痛苦地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爱情了,没有了!所谓爱情只是一种需要罢了。你们一定都以为我很痛苦,其实那不过是种惯性罢了——有时候习惯比爱情更顽固。你说的对,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只是常常控制不住自己会想起以前的那段时光。”
“明白。”我说。
“这个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她走的那天我们闹得特别凶,简直是——”老莫苦笑着摇了摇头,“歇斯底里。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我们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真正的爱情是不应该让人迷失本性的,那时候我却觉得自己像一头野兽,丧失了人性的野兽——”老莫的眼睛里闪烁着缥缈的、难以形容的神色,一时又好像变得有点儿恍惚。“我真的很怀疑,我和李爽,那是否真能算是相爱。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固然很好,恨不得为她做一切。可是那天——你想像得出来吗?我拿着菜刀架在她脖子上,不停地嚷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不停地骂她,用最恶毒的语言,骂她是个婊子。现在想起来——”老莫的脑袋垂向了胸前,似乎沉浸在那场惨烈不堪的回忆中。有一刹那在他脸上滑过一丝狰狞的神气,我简直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
“我能理解,老莫。也许就像别人说的,爱的越深所以恨的也就越深吧——那她怎么说呢?她一定吓坏了吧?”
老莫苦笑着摇了摇头,嘲弄地说道:“那时候,我们几乎不再是人,至少不是正常人。她说‘你杀了我吧,不然我就只能得走。’”
虽然明知道他们俩个都安然无恙,并未在那场绝望的冲突中受到更大的伤害,我是说身体上的,我还是不禁解脱似地长出了一口气。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永恒不变的爱情吗?一切只是需要罢了!时过境迁,它就会变了,变得支离破碎、肮脏无比,让人不敢相信。放心吧,赵乔,我没事了。”他将脸转向我,耸了耸肩膀,彷佛卸下了一块大石头。“我们爱的其实不是一个女人,而是爱情本身,或者说只是爱情的影子。”
“就像水中月,镜中花?”我不由这样接口说。
老莫迷茫地望了望我,那目光却彷佛越过了我的头顶向远处漂去。“只是个幻影罢了。”他高深莫测地说道。
整个下午,我的脑海里一直闪现着老莫和李爽分手时的情景,心情始终沉甸甸的。区影关切地问我好几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只是摇头不语。离开时,老莫一把抢过单子,从信封里抽出一叠钞票塞了过去。在我的印象中,他还从来不曾如此大方过。
晚上睡觉前,区影突然跑了过来。“赵乔,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你说吧。”
“你觉得——”她摇头晃脑地说道,“朱丹姐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没头没脑的。”我装傻说。
“你有没有觉得——”她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字斟句酌地说,“你们俩个挺合适的。”
“傻瓜,你瞎琢磨什么呢?”
“哎呀,我说真的!你看,她人长得又漂亮,脾气又好——”区影转过头凝视着我的眼睛说。
“是呵是呵,”我好笑地说,“她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不好,就是人家看不上我。”
“是吗?”区影把脸慢慢凑近我,“我倒觉得她对你有种特别的感觉呢。”
“是吗?”我心虚地从枕边抓起一本书举到脸上,“我怎么不知道?你说说看。”
“没什么,就是直觉。”区影幽幽地说,“我喜欢她。”
“我也喜欢她。”楞了三秒钟,我翻过一页书说道。
爱情像个洋葱头_爱情像个洋葱头全文免费阅读_第十五章(下)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