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放学之后,赵张跟着甄实上了公交车。两人在后面并排坐下,赵张开口对甄实说:“这件事,谢谢你了。虽然这声谢对你来说很没必要。”
甄实笑了笑:“没什么。”旋即将头扭向窗外。
随着汽车缓缓发动,车窗外的景物在不停的变幻着。赵张同样望向窗外,那里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一些动或不动的建筑在慢慢消逝。
通过侧脸,赵张能看到甄实的半个眼球。从侧眼看,甄实似乎放空了心思,或者说沉浸在这里面了。“这趟车他应该每周都坐,这路上究竟有什么还能够让他这样呢?”赵张一边在心中默想,一边陪着甄实继续往外看。
“宁江大厦到了,请配合从后门下车。the……”随着一串电子提示音响起,这趟公交车到达了离开一中之后的第一个站点。
一些人逐个逐个从前门进来,另一些人稀稀拉拉的从后门出去。甄实的视线从平静的车外来到了嘈杂的车内,眼神也由之前的放空转为沉思。只是他依旧没有说话。
“你在想什么?”赵张很是讄,都只有一点小小的空间可供他们挪动。生活也是一样,他们每天都在周边人的束缚下过着。到底是因为被这张网勒得麻木了,没有发现呢?还是这样日复一日的活着对他们来说很幸福,不愿意去抗争呢?”此时,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深邃感。
赵张不予评论,接着问道:“那之前你看的是什么呢?”
甄实轻轻地长吸一口气,声音变得低沉:“就是看看那些东西啊。它们就像饭和水,怎么都不会让你感到腻人。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不过忽然而已。有些东西越是平淡,越是平凡,越是能默默的陪着你走下去。”
“再者,《庄子·则阳》有这么一段话:‘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虽然这里不是我的故乡,但也相差无几。有回忆的人,总会有些许念旧啊。”甄实的语调里,掺杂着对过去难以名状的情愫。这完全不该出现在一个乳臭未干的青葱少年的身上,而应是一个被时光蹉跎过的沧桑老人。
听完甄实的话,赵张心里又颤动了一下。他说道:“你好像很喜欢道家?”赵张记得,他们两个第一次谈话就牵扯到了老庄。
甄实说:“谈不上喜欢,只是认同他们的一部分想法。在儒、道、释这三家里,只有道家既洞彻了这个世界一些本质的东西,又不自欺欺人、偏安一隅。像儒家,他们一面教你如何恪守礼节、遵守道德;另一面教你如何圆滑世故、谋求功名。从这样的想法里走出来的人,纵然在这个社会里如鱼得水,且对这个社会大有裨益。但终究会在大的方面拘泥,在国家这个圈子里打滚。而他们的祖师爷,也是在不停的提倡效仿先贤”。
“至于佛教,他们有很多地方和道家相似。虽说是受了华夏文化的融合,但归根究底是因为两者本质上有相通之处。但他们是真正的消极避世。可尽管大乘佛教讲究普度众生,但他们很多人连自己都普渡不了。那些剃度做和尚的人,说什么‘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只不过是逃避现实罢了。真要看破了,就没必要遁入空门。当然,明悟之后留下来的另当别论。这种事情最好的论证就是那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真要心中有佛,清规戒律可有可无。信仰与宗教并不一致。”
“只不过基于佛教的修行方式,大部分参?信仰与宗教并不一致。”
“只不过基于佛教的修行方式,大部分参提,佛教最初是戒荤不戒腥。”
赵张略做思索,道:“道家不也是消极避世的吗?”
甄实目光放长,悠悠的说:“这就要提到后人对他们的误解以及他们自己的一些错误了。”
“先讲一讲所谓的消极避世吧。世人所说的消极实质上是他们所讲求的自然。这没办法,毕竟知‘我’者稀。那些人呢,一来没弄明白究竟什么是自然;二来又听到他们讲和光同尘、全形藏身。同时他们自己也提到想重返他们的至德之世,所以被理解成了消极。至于避世,这就真是无稽之谈。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避世,只是不去追求世俗的物质享受罢了。最多也不过喟叹一下时势造人而已。”
赵张微一沉吟:“那什么是自然?”
“自然,粗浅一些就是融入自然环境;深刻一点,就是顺其本性。”甄实慢慢道。
“《庄子·马蹄》有言:陶者曰:‘我善治埴,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直者应绳。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但用善治木,曲者中钩,直者应绳。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但用教科书上的说法,就是从马.克.思.唯物主义辩证法来看,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中,并贯穿于每子事物发展过程的始终。所以说他们所抨击的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使惴耎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的工戈机巧、仁义是非其实也是自然。就如同光与暗,人的虚伪本就是人性的真实。只是当某一面开始过度泛滥时,就不自然了。”
“当然,他们对这些东西也很清楚。他们也说过‘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之类种种的话。”
“我想,他们之所以抱着批判的角度来说的原因有三个:一是时代背景太乱,为了论证学说的需要;二是目光局限,卡死在国家这个圈子里;三是因为……道。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小国寡民。我认为这里是他们的神来之笔,也是他们最大的败笔。如果人类社会能够发展到足够的高度,社会状态应该会与之极其相似。就从最根本的生产力水平上也可以说明,前者是什么也没有,后者是什么都有了。”
“但就连儒家都有天下大同这一说,而他们却在这里彻彻底底的暴露了君国思想。”
“当然,小国寡民也有一个很大弊端。在《庄子·山木》有这样一段: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一因外物,一因自身。”
赵张继续问:“那么……因为道又是什么呢?”
甄实道:“他们说,道妙,不可言,主要原因还是他们自己不得道。但近道如何,还是可以说一说。”
“撇开圣人。他们口里的圣人,不管是不是历史人物,都不是真的圣人。里面是有一段可以作为参考:‘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虽然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虽然??: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入道,自然循守道德: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入道,自然中正平和: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入道,自然无欲:圣人不争,而莫能与之争。”
“相较之下,儒家就做得可笑一些了。《道德经·十章》有这样一段: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鉴,能无疵乎?儒家的所提倡的,治标不治本而已。”
“至于绝圣弃知,我想大概是心里的一种共同的悲哀吧。神龟能见梦于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策,不能避刳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虽有至知,万人谋之。”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
“所以我说的话,也未必对,未必有什么意义。明白自然明白,不明白就当几句玩笑好了。”
甄实说完,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
赵张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甄实没有睁眼,气若游丝的说:“因为你问了,同时我也想说。”
看着眼前这个可以说是老态龙钟的甄实,赵张不由得想起那些在学校里或成熟稳重,或幽默和蔼,或温和柔情,或从容淡定,或……冷漠决绝的“甄实”。究竟哪个才是他?
“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赵张不由得开口疑问。甄实缓缓睁开眼,目光变得空洞:“什么什么样的人,我就是我,什么样的都是我。”
“我快到家了,有什么事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中二少年又开始装.逼了_)
(说明一下,这里说的“儒”和“道”,是指先秦的儒家和道家。汉唐宋明的儒学,和那个时代的儒学还是很不一样,而且很让人不舒服。
至于佛教……虽然和前面两个性质不一样,不是思想流派。但是在我大天朝,其实也就差不太多了。毕竟道家在汉朝变成了道教,儒家到后来说穿了也就是一个信君不信神的教派而已……
不过有一点值得一提,宗教并不能代表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