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语言是一种拥有奇妙魔力的东西,这一点我们在前面就已经见识过了。』
尽管那是一个混乱的例子,但这种混乱也又莫不是由仅仅少数的几句言语所导致的结果。
以自身出的声音作为与同伴或者同类沟通的手段这种行为多数脊椎动物都存在,随着生物智能提高为了传达自己更为复杂完整的意识这种声音的花样也会愈加繁多。
沟通交流的手段,是意识的延伸。
某一个体希望通过这种手段来达成自己的意图,进而使用了它。目的的复杂程度使得它的花样愈繁杂,最后就诞生了“语言”。而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展,人类作为一个总体的进步,语言也随之变得更为复杂,这就有了“措辞”“语法”等等的讲究。
语言展到如今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但它的功能却始终没有改变过。
任何人开流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就算只是看似普通的聊天,也是为了以这种行为拉近和对方的关系或者是令自己感到愉快。它在正常的社交活动当中已经是密不可分的一个环节,因而自很早以前人们也就开始注意到它们的重要性。不论是以严格的措辞乃至语言本身来划分贵族和平民阶级还是对于辩论术的研习,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使得以此为生者能够更加地专业。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既然有人擅长于此,当然也就有人或因天然或是成长环境影响所致而不甚拿手。
我们曾数次提及拉曼社会的学者圈子当中尖酸刻薄以嘲讽最为盛行,但其实扩大来看,整个学术圈子乃至于整个人类社会又莫不是如此。
语言作为一种沟通手段展至如此高度以后,它在很多时候甚至仅仅只需要一个细微的关键词就可以造成流血的惨案。
原本并无什么问题的双方交流,因为一个字眼不对,就气氛全变。
当你面对一群狂信者的时候,只需喊出“异端!”二字,便可以吸引来他们所有的注意。而即便不涉及宗教,两位友人之间进行交流的时候倘若有一方或许本是无意地说错了某个词汇,也可能就此结束这段友谊。
小心谨慎,谨言慎行,生怕说错了一个词汇就引来众人的围攻――类似于此的现象在许许多多地方都有所存在,而在这种环境之下,作为常年需要在刀口上舔血过活的佣兵,也就养成了一个不成文的业界规矩。
我们的贤者先生和小米拉不提,真正的佣兵们之间交流,永远都是带着满口粗鄙之语的。
“我不信任不说脏话的人。”
“如果平日里就需要小心翼翼地说话,只要说错一个字就会反目成仇,那么我又怎么能把性命托付给他。”
怀抱着这样的信条,他们以粗鄙的带有侮辱性的词汇作为亲密的象征――这是一种在贵族们眼里相当罕见的光景,因为若是他们对于自己的哪怕是血肉至亲使用这种词汇,那么最好的情况也会换来一阵长辈的斥责。
这是两个从出身到行为习惯都截然不同的阶级,他们说着不同的话语有着天差地别的思维方式。正如佣兵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一位贵族哪怕他或者她这会儿已经乔装打扮一般,要让他们这些真正的底层出身的佣兵来假装贵族,只怕也会是沐猴而冠。
而当这两个阶级坐到了一块儿,开始进行某件事情进行交谈时。摩擦,是绝对会出现的。
“所以说了,尽管老朽不认为这是小姐的过错,但我们会赔偿你们的一切损失。”费鲁乔对着马里奥这样说着,老管家虽说在战斗和判断威胁上面有着出色的才能,但很明显他这应当是从战场上或者其他领域学习得来的,而不是曾经当过佣兵。
他的说话方式有着典型的贵族式思维,在许多的情况下它也应当会起作用。
只不过现在除外。
“老先生,如果现在我们帕尔尼拉或者任何其他一座有贵族的城市,那么我会买账。可我们不在,我们在这么个贵族老爷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小姐已经遗失了她所有的金币。”马里奥抿了一口自己携带的干燥茶叶泡的茶水,接着说道:“这正是整件事情起因,金钱,你们家的小姐涉世未深我能够理解,但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能不能收起这种作态呢?”
“你这是在质疑我吗,否定我的尊严和信用?”费鲁乔很明显地皱起了眉,一旁的米拉和贤者对了一眼,亨利耸了耸肩而她叹了口气。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听起来就像这个意思!”交谈当中的火药味开始迸,这种不同阶级造成的思维方式不同令他们对话很难说到一个点上去――费鲁乔认为贵族的信用和荣誉就是一切,所以他把自己的承诺看得比什么都重,一旦说出口了就一定会实现。
但马里奥大叔是个商人,他只相信白花花的银子和切实的安全保障――这两者恰恰是费鲁乔眼下没法给予的。
“我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现在有钱,老先生,你把钱交给我了以后又要怎么做呢?”马里奥不愧是个老练的商人,在被人冲着脾气的时候还能够按捺得住充分地显示了他的经验丰富,费鲁乔没有多少迟疑地直接开口说道:“当然是就此别过了,这场冒险已经足够受的了!”
“啊――”米拉回过头,身后抱着双腿坐在防水帆布上的玛格丽特下意识小声地叫了一下,但接着又是垂下了头,神情沮丧。
“嗯,也就是说你们把一大笔钱丢给我们以后就会转过身去,离开到别的地方。”马里奥接着说道:“那么我又能够如何确保你们不会转过身就去找人来劫掠我们,把钱跟货品都给抢走呢?”
“你!”这句话要不得了,费鲁乔一下子气得浑身抖,而米拉再度叹了口气,这次是对着马里奥大叔叹的――虽然她明白对方的苦衷。
“我,我以贵族身份担保!”老管家费鲁乔到底也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的人,若是菲利波的话这会儿怕是已经要上去跟他扭打了起来,他却还能够控制住脾气接着解释。
“可这只是一句口头诺言。”马里奥接着说道:“空口无凭的口头诺言就要商人去相信的话,那么我早亏得血本无归了。”
“你这人,你!你三番五次质疑老朽的荣誉!你”“听着!”“你欺人太甚!”“听着!”
“听着!听着!听着!老先生!”马里奥加大的音量使得周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们二人,商人大叔接着说道:“你或许并不在意这些金钱,是的,我想你们买得起这种纯血马的家族肯定远比我们这些贫穷的旅行商人更加有钱,你们不会在意这一笔小钱的。”
“可是,老先生,你知道吗。这在你们看来是一笔小钱的东西,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一旦遗失了它们那么我们家里头的妻儿就要挨饿。更不要提我们还有被劫掠杀死的风险。”
“商人是会衡量风险的!不是冒险家。”他说着站了起来。
“是的,我很抱歉!我侮辱了贵族的荣誉,可我们没有资本去赌你是否信守诺言,这代价实在太高。”他走到了一旁从烧着的大锅里头再舀起一勺的水倒到牛角杯之中,接着说道:“这一趟遭遇到这些变故,我们遇到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眼下我们只求安稳。”
“你们若是想要赔偿,那么就等我们完成这次交易,到达安全的城镇区域再交予赔偿。”外头的暴雨淅淅沥沥,此时已经算得上是夜晚八时少许,劳累了两天的众人都有些犯困,但此刻身上都湿漉漉的很难入睡――他接着说道:“而若是你们不想赔偿,我们也可以接受,毕竟行商本身就是有风险存在的。”
“不论如何,现在提出这件事情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他这样说着,其他商人都点了点头,而费鲁乔冷冷地“哼”了一声:“随你喜欢!”说完就转身走到了另一侧的庇护所之下。
“”场面一时间沉默得有些尴尬。
就连嬉笑怒骂的佣兵们这会儿也是说不出话来。
亨利和米拉夹在这两个阶级之间,地位有些微妙。
见惯人生百态,只需几秒钟就可以完美模拟出某个阶级应有模样的贤者不提。出身贫民阶级的我们的洛安少女,在见识了许多佣兵和平民的粗俗之外,却也拥有贵族级别的知识。
他们二人都可以理解这双方的思维,但却也对此无能为力。
“为什么”兴许是受了刚刚争吵氛围的影响,在一阵沉默之中,玛格丽特小声地开口说话了。
她披着一件披风一个人抱着膝盖蹲在远处的黑暗之中,先是小声,然后逐渐加大了音量再次说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们就,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善意。”卷的贵族小姐这样说着,显然眼下生的这件事情触动了她令她想起了之前在村庄当中生的事情,毕竟两天的时间还不足以冲淡这一件事给涉世未深的她带来的冲击。
玛格丽特接着说道:“为什么啊!明明是自好心,出自好意的,为什么会将我等的善意扭曲成这般!”
“”马里奥他们都没有开口,也许是懒于争吵,也许是担忧自己触到心理受伤的女孩的伤疤。
“那么你,真的认真考虑过自己善意会造成的结果了吗?”在沉默了十多秒以后,头已经长到齐肩的我们的洛安少女轻声开口。
贤者瞥向了她,而米拉站了起来,走到了玛格丽特的面前。
这既视感无比强烈的一切正如她最初与亨利相遇时的模样,在抱着小腿几近崩溃的玛格丽特身上她又莫不是看到了最初那个因为亨利拒绝帮助乞讨的女孩而赌气的幼小的自己。
也许因为这份莫名的情愫推动,也许因为这段时间的积累的不满,米拉开口了。
“你到底有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吗?你思考过这一切吗,你观察过周遭的环境吗?”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玛格丽特:“你体会过他们的人生吗。”
“你明白那种,在绝望之中,面前出现一根救命稻草的感觉吗?”
“那种时候会想要紧紧抓住一切的可能性生存下去,是人类的本能吧。”她说着,而玛格丽特在反应过来以后也开始反击:“可我是想帮他们!”
她几乎带着一丝哭音,但这却让米拉细长好看的白色眉毛更加皱到了一块儿。
“你有打算过为他们负责吗?或者你只是想交出那些钱来?”
“你觉得只有一个农民获救的话,其他人会满足吗?你拿钱交给他们,到底是在帮他们还是在害他们?”亨利沉默地看着米拉,洛安少女的语气有些冲了,但他却并不打算阻止她。
“喂,说得过头了。”中年佣兵莫罗跑了过来小声地对着贤者说道,但他却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插手。
“我想帮他们!”玛格丽特大声地哭叫了出来,声音惊动费鲁乔和菲利波都从另一侧跑了出来,但他们也只是看着,不好插手。
“你是在自我满足。”米拉毫不留情:“你只是在通过这种自以为是的善举,施舍,将自己摆在一个救世主的地位。”
“但你没法真正地帮得了他们,你只是自以为帮了他们而已。”
“这就是最典型的贵族思维,唯我独尊,认为整个世界都应该按照你的意思来运转。”她说着,而玛格丽特用近乎尖叫的声音反驳:“我没有!”
“那你成立这个可笑的佣兵团又是怎么一回事?”回想起她欺负人的事情,米拉显然是动怒了:“用威逼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认为有钱有权势就能摆平一切,你到底――”她忽然停了下来,因为玛格丽特愣住了。
“可笑吗。”贵族小姐愣愣地瞪大自己的眼睛,眼角的泪水不论如何都没法停下地涌出。
“小姐”费鲁乔小声地说着,但没有靠近过来。
“这就是你觉得的吗,佣兵团,可笑,是啊,是很可笑”她站了起来,披风落到了地上,开始用手一下一下地抹着眼泪:“我整个人都很可笑,这场冒险本身都很可笑,不是吗!”
“一个软弱无力的贵族大小姐耍脾气耍小性子,肆意妄为,憧憬着冒险,在你看来很可笑对吧!”她说着,说着,说到了最后几乎是哭着叫了出来:“你说我不懂他们,不能为他们设身处地地想,那你又,那汝又懂得妾身些什么!”
“这场冒险结束,我就不再拥有自由了!”“小姐,停下,接下来的――”“住嘴,管家!”玛格丽特瞪大了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火光之中卷卷的黑配合那张怒气勃勃的小脸一瞬间竟有些像是怒的女神。
“正如飞鸟羡慕鱼儿可以在大海里畅游,鱼儿也羡慕飞鸟可以在天空中翱翔。”她引用了一个在世界范围内都有存在的寓言,接着说道:“汝身为佣兵体会自由的日子,即便困苦,妾身却也十分艳羡。”
“因为贵族家的女人,从出生开始,就只是政治联姻的道具。”“唉――”费鲁乔扶住了额头,而玛格丽特接着说道,她的语气比起一开始已经平静了许多,在其他人看来像是已经心情平复,但米拉却从这个同龄少女身上读出来一股几乎是将死老人一般的认命死心的感觉。
“妾身只是工具而已,任由父辈长辈安排,为了达成家族的延续和繁荣,从出生开始就计划好了要嫁出去的工具。”她挂起了一丝苦笑:“这出嫁的日期,已经不远了。”
“这场冒险,是妾身的最后一次任性。”她瞥向了费鲁乔和菲利波:“仅仅只派出管家和护卫二人,也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造成太大影响罢。毕竟对方想要的是一位安分守己的贵族小姐,而不是一个憧憬着冒险的傻瓜。”
米拉沉默地看着她,而玛格丽特接着说道:“小小探险家成立这个可笑的佣兵团,是因为妾身想要,留下自己的。”
她呜咽了起来,说话开始断断续续。
“最后属于自己的可以用自己的意志来主宰的回忆”
“你却只觉得可笑”
玛格丽特的鼻子红了,她再也忍不住,整个人蹲了下去不住地抹着眼泪。但贵族小姐即便是这种时候也依然保持着得体的修养,她没有大声地哭闹,可这压抑着的啜泣令人愈加心疼。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包括佣兵和商人们。
“对、对不起――”米拉垂下了头。
雨势总算开始逐渐地减小。
令玛格丽特的啜泣的声音愈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