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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武将的智慧(1 / 1)

果不出老管家所料,片刻过后,一阵寒风灌入,半梦半醒的苏定方化身夜游神,睁开他放光的眸子在厅内四处寻觅。正是对酒当歌问星月,拔剑四顾心茫然,中年危机一度涌上心头的他,本想拉管家出来数星星,却在抬脚之际,碰到了呼呼大睡的李君羡,于是长不大的男人伸出了他罪恶的双手。

“干啥些,打搅瞌睡遭罪呢。”迷糊中李君羡顺着鼻尖的麻痒,豁开那道德沦丧之人,不想苏定方玩地太过入神,这一推搡,顺势向后倒去,掀翻了身后落座的凭几,煞时,厅内一阵哐当作响,吓得盘踞在矮墙上的野猫喵呜着四散而逃。

架不住苏定方苦苦相邀,朦胧中李君羡决定和他聊几文钱的,谁想这家伙不仅要聊一贯钱的,还要李君羡帮他卜个前程,想来是念起了昨日听李君羡说自己粗通《周易》吧。

看在他的明主李治如今才十岁,而他亦是还要忍受中年危机十七载,比神雕大侠还要惨上一载,李君羡吸了口冷风,抖擞精神,郑重其事问道:“占卜之术,虽有点拨之效,然身为武将,若想建功立业,当需深谙兵家智慧,以你我现在职位来说,便是武将所具智慧,定方兄可知此智慧为何物啊?”

二人如今同为左右中郎将,苏定方略一思量,慷慨激昂道:“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李君羡正要笑他,乖娃儿,若以此为武将智慧,再熬二十载都不亏你,却见苏定方又垂首羞涩道:“当然,还需安分守己。”

这次李君羡却是再也忍不住笑意,想来也是其在东突厥一战后,被御史弹劾有了阴影。于是拉过凭几,二人促膝而坐:“定方兄所言乃武将必备之能,若无此,焉能为武将?”

“所言极是!”

略有醒悟,苏定方念起数年来与妻子争吵的原因,又道:“拙荆常言我乃降将,入唐后,应尽早寻一门户依靠,待站稳脚跟,方能一展抱负……”

“夫人有大智慧!”李君羡急声赞道。

闻言,苏定方脸色一红:“拙荆处世之道确是胜我,当年我能参与突厥一战,便是蒙夫人指点,要我拜李卫公门下,只是……”

“只是战后,连李卫公亦被御史弹劾,破吐谷浑时,又被奸诈小人高甑生诬告谋反,落得个‘阖门自守,杜绝宾客,虽亲不得妄进’的下场,定方兄至此失了庇护?”

每每念及此处,苏定方都恨地牙痒痒,今夜二人又相谈甚欢,不由道出心扉:“唉!都怪那萧瑀处事严厉刻板,小人高甑生谗言,误我,亦误李卫公。”

“非也,此二人所做,皆乃圣人制衡武将之术,李卫公亦是看清了其中奥妙,方才闭门谢客,而定方兄却是仍在迷雾之中。”

此刻玄月高挂,四下无人,苏定方也是强撑起胆量:“我朝圣人乃盖世之主,其人高瞻远瞩,胸襟似海,想来不至于做那兔死狗烹之事吧?”

却见李君羡轻声笑道:“武将功高震主与帝王胸襟似海,自古以来,全无矛盾可言。”

“何以?”

“就拿李卫公闭门谢客一事来说,李卫公生性沉稳厚重,恭谨温顺,岂能有反?然其功勋卓越,门人聚拢,久则生变,圣人乃是爱惜李卫公之才,不忍其日后为门人所累,这才忍痛借二人之手以示训诫。一来可保李卫公周全,二来,亦保朝廷安稳,此乃帝王心术矣。”

此一言,犹如黑夜中照进一束刺眼的光芒,卧榻之下冒出一双佝偻的利爪,为苏定方打开了某些奇怪的知识,让他久久难以平息。

正是苦口良药利于病,今夜李君羡便要趁热打铁,为苏定方开启武将的任督二脉,只见他将声音压至极低,口风丝丝灌入苏定方脑海:“定方兄若不信,可让夫人私下打探,李卫公可曾恨过萧瑀,想来是感激还来不及呢。”

“五郎快快止语,愚兄我头皮发麻。”苏定方满布鸡皮疙瘩的双手不住抓耳挠腮,在他的认知中,权谋之术应属能言善辩的文臣,武将生来当勇战沙场,破敌开疆辟土,大不了马革裹尸,何时亦要受此等煎熬?

话虽如苏定方所想,然而在帝王心中,只有君臣之分,没有文武之别,尤其是刚刚稳定的二世皇帝,最具老爹留下的武将翻云覆雨,强如盖世之主李二亦不能免之,只因如今的他已是一国之主,不再是只管攻城略地的天策上将。

此等晦暗法则,即使一时间领悟,若没有充足的阅历相辅,也只能浅得皮毛,苏定方久为武将,思维定格,岂能一窥全貌?不过,毕竟已是年近半百之人,还有自知之明,转而追问中将升迁之道:“五郎一言,醍醐灌顶,只是如今我赋闲数载,若再无功勋名世,久而,恐为人所忘啊。”

“此间正是定方兄为旁人无可匹敌之优势!”李君羡脱口赞道。

闻言,苏定方更是迷惑了,何时无人问津反而成了升迁优势?

但见李君羡诚然道:“如今我朝定国老将犹在,军权交错纵横,圣人既已示戒李卫公,必然下定决心整顿,而定方兄履历清明,少有结交,正是圣人所需之材。”

“此言差矣!”苏定方打断道,“诚如五郎所言,我朝定国老将犹在,然,新辈亦是频频崭露头角,而今海内清明,国立日渐昌盛,他日出兵,圣人自当选用新辈,何需我等垂垂老将?”

“定方兄错矣!岂不知新辈勇进将才,尚需稳重老将压阵,定方兄怎就身陷武将之冲杀,而忘却上将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呢?”

一声长嘶过后,苏定方猛然拍响鱼木脑袋:“久为冲杀武将,思想僵化,忘了上将伐谋之道,承蒙五郎点醒,愚兄感激不尽。”说罢,长施一礼拜谢。

观其眼神清澈,此前的失意尽散如烟,显然已经开悟,李君羡又嘱咐道:“而今定方兄当谨记武将之才,恪守己业,于家中韬光养晦,伺机而动,累计功勋,他日好大展宏图。”

正如此前所言,上将之谋,若无阅历相辅,只能窥其皮毛,李君羡一番谆谆教诲仍未安抚下苏定方躁动的武将之心,只见他憨笑道:“非愚兄心切,实乃家赋闲数载,岁月蹉跎,磨人心志,恐难以相继,还望五郎告知,何时才能出头?”

长叹一声,秉着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李君羡轻声耳语道:“圣人再是盖世之主,亦逃不过皇权传递,届时新主急需立威军中,方为定方兄为新主扬名立威之时。此后只需如李卫公一般,学得知进知退,必可万古留名。”

饼画地倒是奇大无比,让人心痒难耐,只是李二如今身强体健,每年闲暇都要出城狩猎,哪有传位之相?苏定方半信半疑地看着成竹在胸的李君羡,却听他又叮嘱道:“此间所言,已道破天机,切不可与他人道说,否则,我性命忧矣!”

嘴里回着谨记,苏定方却是陷入了沉思,二人各自双手附后,任由窗外初升朝日沐浴昨夜的疲惫,思绪飞舞。

良久,苏定方转身抬头望着高大伟岸的李君羡,笑道:“五郎深谋远虑,何以与我同为中郎将,止步多年不进,莫不是亦有宏图远志?”

有个屁的宏图远志,彻夜未眠,想不出如何破解李君羡逆臣命运,还不如回天朝做个实验小白鼠,享受996福报。

念及此处,李君羡不由长吁短叹,苏定方却是会错了意,憨憨地笑道:“此事想必五郎亦是身在其中,不知自解。昨夜承蒙点拨之恩,如今愚兄斗胆相告。你李君羡李五郎早年英勇善战,且战后常常手不释卷,本应为当世文武双全的名将,然你身具精绝斫脍刀工,又不与同僚分享,怀璧其罪,犯了众怒……”

“莫不是定方兄馋嘴了?”

“非也,实乃愚兄肺腑之言。”苏定方一本正经道。

话到此处,苏定方语塞难当,却又不忍李君羡继续深受其害,拉下脸恳切道:“其实我也是曾听人说起,早年五郎慷慨大方,无论王侯将相,还是麾下兵卒,往来登门者,皆以盛宴款待。只是自你征战吐谷浑,从兰州调回长安,驻守玄武门之后,你家那位夫人……夫人嫌贫爱富,闭门谢客了麾下兵卒,只让你为王公贵族斫脍,自此你在军中威望尽失。”

闻言,李君羡丹眸一瞥,暗自思量,诸如此类背后道说他人家事,一般武将可没那么嘴碎,况且苏定方在长安少有结交,平常百姓亦无从可知,唯有一众文臣武将的夫人们闲聊之际才能互相通传。不禁笑道:“何人所言,莫不是兄嫂?”

当场被拆穿,苏定方难免尴尬:“愚兄也是为你着想,若有冒犯之处,全当胡言。”

“何来冒犯之说?还应感谢定方兄点醒。”

说罢,便要告辞离去。苏定方以为自己乱嚼舌根,伤了李君羡颜面,极力拉扯致歉,却见李君羡坦然道:“非定方兄之过,乃我确有要是在身,待了结此事,定然府中设宴,以谢定方兄点醒之恩。”

此话说得苏定方云里雾里,而他确也留不住李君羡,只好亲自为其牵来马匹,一路相送至朱雀大街,二人才暂作告别。

回到宅中的苏定方本想补个回笼觉,然而李君羡所言的智慧犹如一团熊熊烈火燃烧在他胸膛,昔年的抱负不断抨击着他心头的尘埃,热血难当,苏定方索性翻身下榻,唤奴仆去备好马匹,他要回始平与夫人商议商议。

“想来夫人怒气未消,大人此番前去,免不了被老夫人训斥,可千万别由着性子顶嘴。”老管家架着还未恢复的臂膀,好心提醒道。

但见苏定方大步上马,紧勒缰绳,脚下一蹬,风中传来他的朗笑:“此番你家大人回去,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突然,他急停马步,回身叮嘱管家道:“若那牛鼻子归来,你半夜帮我在他家门口放一把火,待我回来,再亲自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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