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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楔子(1 / 1)

缥缈烛光扑朔在李承乾左右踌躇的面庞,牛进达知道太子在犹豫,却不知道他因何犹豫。

就在李二传回旨意,让监国太子自行决断近来长安诸事的同时,洛阳亦传来一道消息:洛汤宫基础筑建完毕,圣人沿河游览之际,于皇城端门,经尚善、旌善二坊之北,顺水纹走势向南划了一处水池,吩咐洛阳各从元功臣筹备材料,打算与明年开春正式筑建。

此水池位置凝聚洛汤宫与外郭城之繁华,且临近河岸风景秀丽,水色怡人,最适合游玩赏析。随行伴驾的褚遂良与岑文本谈笑风生间,提议将水池赐予聪敏好学的魏王李泰,圣人闻言,一口应下,只待回京后通知他心爱的小青雀。

此水池便是日后唐代名胜之一的魏王堤!后来白居易游览至此,赋下诗篇云:花寒懒发鸟慵啼,信马闲行到日西。何处未春先有思?柳条无力魏王堤。

勿论日后魏王堤如何风景优美,消息传入李承乾耳中时,他还是心中流淌出一道涓涓细流,那是醋的味道。

从小到大都是这般,只要自己加封或是受到赏赐,父亲下一刻便立即也为心爱的青雀准备一份更大的赏赐,任凭自己如何努力,如何使出浑身解数讨父亲喜欢,青雀只要在父亲面前转一圈,立即就能与自己这个太子分享同般恩宠。

太子少师李纲在世时,曾言及自己仁爱有余,魄力不足。那时自己年幼无知,还因此话没少调皮捣蛋折腾这位宅心仁厚的老师,后来足疾初现征兆,才明白老师当年批语的真谛。

这该死的足疾,逐年逐月,甚至每时每刻都在蚕食着自己本就不甚坚强的心,以前还有母亲疼爱,增添一丝慰藉,母亲病故后,那颗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仁爱之心好似裂了一道口子,每次见到青雀荣获父亲恩宠,口子就加深一分。

魄力啊,魄力!我究竟需要在心中的缺口填满多少个你,才能正视父亲对青雀的宠爱;才能成为父亲眼中的大唐太子;才能在文武百官以及天下黎民面前做个坦荡荡的太子?

或许这一切都是我的贪念,因为我连眼前这位舍身取义的中郎将递到嘴边的投诚,都要斟酌再三,甚至他投诚的魄力,让我这个太子汗颜。

一个没有魄力,气势竟然被武将压得喘不过气的太子,还是太子吗?即使真如前来宽慰的一干老臣所言‘立嫡以长不以贤’,从父亲手中接过大唐皇位的我,能统御百官吗,天下黎民又会爱戴一个身患足疾,内心残缺的天子吗?我又将如何应对手足兄弟,兄弟又如何看待我呢,结局会是父辈那般吗?

长子的责任与内心的自卑撕裂了李承乾脆弱的心,他不敢接受李君羡的投诚,他希冀文武百官拥戴他这个太子,又担不起拥戴他的人,对他的希冀,更不愿看到手足相残的一幕。

李承乾的退缩之意溢于言表,几乎是一触即溃,偌大的宫殿仿佛只剩他一人,从不问原由,只袭击卑微者的冷风,丝丝渗入他的脊梁,崇仁殿顶端炫美的藻井,如万花绽放一般,在他无助的瞳孔中若隐若现。

天地失色,空气凝聚,孤单影只的他漂浮在死一般的水面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时,耳畔传来钧天广乐之音,时间的幻影穿梭在他脑海的每一个角落,渐而凝聚成珠,珠内流逝这一个孩子的一生。

出身士族大家的孩子,自诞下之初就无有左手手掌,父亲不想因其有损家族颜面,将他丢在雪地里自生自灭。十月怀胎的母亲冒着与家族决裂的风险,将其从雪地中抱回来,一点一点养大。

少年的他因为异于常人,又不受父亲喜爱,常被讨人喜欢的弟弟姊妹们奚落,当做戏耍的对象。不懂世事的他哭泣着跑去问母亲为何如此?母亲捧着他无辜的小脸,眼神坚定道:“即使有一天,你化为尘埃,也是家中长子,长兄为父,你要包容弟弟们的无知,长大成人后更要担起家族重任,庇护一众兄弟姐妹。”

虽然不懂母亲为何以德报怨,但为了不让唯一疼爱他的母亲失望,从此他每日潜心学习,稍大一点,便跟随族中长辈熟悉家族的每一项事务,经年累月,已是能独当一面。

只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母亲所言,父亲还是力排众议,挑选了一位疼爱的弟弟做家族的接班人,请来名师大家精心培养。

他羡慕、他嫉妒、他渴望,但他没有忘记已故母亲的教导,依然勤勤恳恳,精心打理着有所动容的父亲交过手的微末产业,风雨不动。

世事沧桑,犹如白驹过隙,家族并没有因为缺少他而衰败,弟弟比他想象中还要更胜一筹,家族产业在弟弟手中,似乎比在自己手中更能光耀门楣。母亲当年所言的包容与责任随着岁月流逝在他心中逐渐淡去,与其同时淡去的还有羡慕、嫉妒,余下的那份渴望,被他转化为疼爱,悉数奉献给了自己的孩子。

时光荏苒,日月如流,自己与弟弟姊妹的子孙逐渐长大成人,他也是过了天命之年。或许是天意弄人,族内娇生惯养的后辈为了掌控家族产业,明争暗斗,几位弟弟也一改往日和睦,为儿子你来我往。

他人微言轻,力劝不下,只得为儿子明哲自保,不想几位弟弟竟相继离去,族内后辈就此再无拘束,甚至连几位兄弟的葬礼也草草了事,不仅让家族蒙羞,连病榻上的父亲也被气的咳血不止。

独自一人站在几位兄弟的土丘前,他终于明白了母亲所言的包容与责任,迈着苍劲的步伐,走近了那个本该就属于他的家,对父亲说道:“长兄如父……”

灿烂的朝阳洒在李承乾如梦初醒的脸庞,梦中流逝的幻影仍在他眼前飘荡。不知为何,梦醒后,自己好似经历了一场洗涤,整个人轻松多了,原本死气沉沉的崇仁殿也变得庄严肃穆。

敞开的殿门洒进几道光影,迷离中有个一瘸一拐的少年回头看向自己,注目许久,欣慰一笑,便大步踏出了殿门。

那个少年的模样以前时时刻刻萦绕李承乾心头,突然就此消失在光影之中,他心中像是猛然缺一块,想要追随他的步伐冲出殿外寻个究竟,不想脚下碰倒了什么物饰,叮铃作响。

低头看去,一副由皮革与木板编织而成的屐履倾倒在地,塌边整整齐齐摆放着几条由细绢编织而成的布带,以及盘附在腰间的护带。

那屐履虽是仿右脚而制,与自己足疾溃烂较为严重的左脚不甚相配,却有着一种魔力,吸引李承乾近前一试。

绑缚方便,穿着舒适,如果再能依形配一双乌皮六合靴,加之袍衫掩盖,不仅走起路来不至于像以前那般瘸拐,也难为人察觉,着实不为一件称心之物。

“何人于殿外鬼鬼祟祟?”李承乾像是被人偷窥了一般厉声喝道,殿内响彻的空明之音,几乎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末将!”牛进达慌忙于殿门前伏拜道。

闻言,李承乾凝眸看去,步履轻盈走向膀大腰圆的牛进达,这是他第一次清晰看到这位随父亲出生入死的武官面庞,战争的硝烟与世事的沧桑汇聚一身,是那么真切,那么随手可触。

“何事?”李承乾温和中带着一丝质问,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昨夜末将与玄武门守将李君羡,在殿中与太子殿下闲聊,不知为何,殿下突然……”牛进达说到此处,不禁后怕。

却见李承乾拂袖将他扶起,恍若无事道:“尽管直言!”

“喏……”察觉出李承乾变化的牛进达言语不由多了几分谨慎,“或许是近来殿下操劳过度,为寒风侵体,闲聊间,殿下突然倾倒……”

用倾倒形容李承乾当时的情况,已经算是牛进达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词语,昨夜李承乾举棋不定间,眼神逐渐呆滞,渐而四肢僵硬,犹如一只翻过壳来的乌龟,四脚朝天,吓得牛进达冷汗直冒。若不是李君羡在太子胸口又按又压,还做出那等不为人言说之事,李承乾有可能当场一命呜呼。

有了一丝气息的李承乾在二人揉搓之中,僵硬的四肢逐渐松软下来,正当二人松了一口气,擦拭身上的冷汗时,李承乾又开始胡乱呓语,浑身奇烫无比,原本苍白的脸庞如火烧云一般煞人。

牛进达不敢再与李君羡私自折腾下去,冒着罪不容诛的风险,惊动了已然哄睡皇孙的太子妃,请来御医救治。

也不知道李君羡是如何妙手回春,三位御医接连诊脉,都说太子只是身体虚弱,操劳过度罢了,静养几日便无甚大碍。

四脚朝天与不能为人言说之事,牛进达再耿直也不敢细说,只把当时李承乾倾倒后,何般僵硬,何般滚烫,以及李君羡教他如何揉搓缓解症状等情形,轮番道说。

再问他呓语何话?牛进达支支吾吾说是,当时心急太子情况,听得不甚清楚。见李承乾半信半疑,看向他脚下的屐履,岔开话口道:“昨夜我二人也是惊心不已,早间五郎见殿下无有大碍,便留下此物,回崇贤坊休息了。临走时,特意嘱咐末将,若是殿下穿得不合脚,再告知于他。”

“合脚?”李承乾不由轻笑一声,长安人尽皆知,他们的太子殿下右脚足疾,李五郎精心备制一只左脚屐履,若不是刻意为之,便是其心可诛,有心羞辱与他。

“传三公明日于东宫重明门,三司会审!”

牛进达此刻还在思索昨日李君羡究竟如何让太子起死回生,醒来后,又为何比平日多了几分威严,没听清李承乾的传话,良久才缓过神来,抬头小心问道:“殿下是要传三公?”

“吾乃太子,不传三公,难道要请吗?”

梦中那个孩子一生的幻影,犹如一根楔子,严丝合缝镶进了李承乾仁爱之心的缺口。

入木三分!

此刻起,他叫李承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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