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杜崇的面,裴行俭不好笑出声来,他实在不明白,李君羡也没对这些流痞有过多少恩惠,怎就把众人训得服服帖帖?
其实只要裴行俭,甚至朝中任何一位大臣,从城南安德门一路走向承天门,仔细观察坊民屋舍以及不同人群的生活方式,便能窥得其中奥妙。
当然,此刻崇贤坊院内一众流痞,经过李君羡下套,已经算是有了初步筛选,勿论是想来混口饭吃,还是有心悔改,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向上之心。加之李君羡一再要求的着装问题,廉耻之心,悄然灌入众人心中,此后只需稍加引导,即使帮不了什么忙,至少不会出去再祸害坊民了。
这便是古代君王想方设法强调等级制度的一个小小缩影。
同样,随着时代变化,科技推进,为了约束民众,等级观念也在不断变化,而民众的节操却始终来源于金字塔顶尖自以为是民众主宰之人所灌输的价值观。广开民智议论了千年,也没见有多少改变,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呢?或许这就是人类的困境吧(手动狗头)。
此刻院内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李君羡,不禁回想起去年其子李义协带着一众武官子弟,前去宣义坊踢馆的场景,都说虎父无犬子,难道两次归于父子二人麾下,乃是上天注定?
众人也不知晓他的脾性,不敢上前搭话,焦心等待杜崇现身,却见那先前出去洗漱换装的红脸汉子带着一众弟兄匆匆赶了回来,不知是心急还是没看清李君羡的背影,竟生生将其撞个踉跄,待到二人打了个照面,那红脸汉子忙伏地致歉。
还未开口,只见李君羡一把将其扶起,食指搭在唇边,眸光瞥向后舍方向,嬉笑中带着几分俏皮:“若是惊扰了夫人,我可保不住尔等!”
实不知萦娘唯恐众人毁坏或是顺走了院中物饰,并未掩身后舍,此刻就在厢房内带着一众女眷时刻盯着,见他还顾着自己,不由心中一暖,多日来积攒在心头的怨气瞬时消散。
这时,杜崇也出了厢房,与府上奴仆连拉带劝,将众人牵引进了大厅。待到众人熙熙攘攘,三五成群落座,李君羡横立厅中,目光一一扫过,虽说衣物穿得东倒西歪,头巾、抹额随意捆扎,却也干净得体,各个有了几分人样。
“不错,不错!”李君羡甚是满意,脱口道,“很有精神嘛!”
见他倒也有几分平易近人,有人面色一红,羞得抓耳挠腮,也有人面面相觑,嘿笑不止。
既来之,则安之,杜崇想着先将众弟兄一一介绍给李君羡,看其意欲何用,却见他摆手言道:“不急,既已打算入我崇贤坊,自是来日方长。”
言罢,脸上和善收拢,突增几分威严,正声问道:“诸位可知我李君羡为何要招揽门客?”
这正是众人心中不解之处,以往权贵招揽门客,即使财大气粗,也要一试前来投效之人有何过人之处?若是无有一技之长,为主人好心收留,自己长期待在家中无所事事,也没脸与其他门客同坐一席。
而李君羡却反其道行之,竟招了些他们这般市井无赖、流痞之辈,且不说供应吃喝所耗钱物,就自己身上的恶习,自己都不一定能约束得住,万一惹出事来,岂不是反受其害?
杜崇也算是读过几年书,亦常听儿子说道一些典故,近身上前回道:“依杜某之见,五郎应是胸怀大志,想要一展抱负,急缺人手,意欲学那孟尝君招揽各路人才,汇聚三千门客!”
“正是!”李君羡一拍杜崇圆润的肩膀,“正如杜公所言,我心中确是有几件大事要做,人手短缺,若一一挑选门客,必然贻误时机。招诸位前来,便是知晓诸位身上也不乏有过人之处,只是碍于诸多原因,未能施展。如今机会难得,望诸位好自珍惜。”
闻言,杜崇正腔鼓动道:“我等既已前来投效,自是唯明公马首是瞻!”
“唯明公马首是瞻,马首是瞻!”厅内众人纷纷附和道,渐渐声浪越发整齐,响彻大厅。
享受了片刻被拥戴的感觉,李君羡张手按下,众人当即止声:“诸位放心,我李君羡并非狡兔死、走狗烹,过河拆桥之人,大事成就后,我自当为诸位寻一安身立命之地,荣享富贵,若是觉得李某还算一位明主,还继续同甘共苦,我自竭诚欢迎。”
这次,无有杜崇鼓动,众人亦是齐齐拜道:“谢明公再造之恩,我等自当犬马相报!”
见时机成熟,李君羡唤起众人:“既已打算与我同甘共苦,我也就丑话说在前面,我平生最好颜面,不问出身,不求回报,招揽诸多门客,便是想着脸上有光,但若谁人打着我崇贤坊旗号,出去惹是生非,让我丢脸受辱,届时莫怪我辣手无情!”
话说到这份上,杜崇不禁念起崇贤坊的地理位置,近前言道:“明公莫怪,我等皆为下九流出身,虽说已有悔改之心,毕竟多年恶习缠身,若是长期落住府上,一来,怕惊扰了府上家眷;二来,难免有人按捺不住,或是言语有失,得罪坊临,岂不是让明公为难……”
“此事本公心中有数,只是本公为诸位寻觅栖息之地尚未落定,如今便由杜公先带众人委身昌明坊,不出三日,栖息之地必然落定,届时再精心筑建,门客住得舒适,本公脸上也有光。”
脸上有光?裴行俭险些笑出了声,李君羡为众人心中种下的这颗种子,怕是比一众流痞爹娘打骂、朝廷法纪还要管用。
人设嘛!当然要立的直刺人心,这样才能时刻提醒众人身上还未完全洗脱的恶习。
拉了两车酒水、米粮,几箩筐蔬果,将众人送出崇贤坊,李君羡叮嘱杜崇道:“这几日若是有人想要进昌明坊,杜公只管让其来崇贤坊。至于昌明坊一众门客,杜公回去后,便说,待栖息之地落定后,本公要挑选几位得力干将,能者皆有厚赏,让众门客早做打算!”
这一招,裴行俭再熟悉不过,没想到李君羡竟然把李二的‘打一棒,给个甜枣’,玩得游刃有余。不禁上前问道:“十日将近,昌乐坊至今悄无声息,不知五郎是施了妙法,还是意欲放弃?若是就此放弃,今日收服的一众门客每日所耗财物,与五郎输我的十头黄羊,怕是圣人赏赐的五块金饼不够相用吧?”
言罢,又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昌明坊乃流痞占据,并非归其所有,我若求胜心强,呈递民部,带着长安县懈差役,或是直接由金吾卫插手,将众人驱逐而出,想必五郎在众门客心中刚树立的地位,也会有所动摇吧?”
“裴郎可真够坏的!”
李君羡轻笑一声,哈欠连连,张手一抹脸上疲倦:“十日之约还有两日,裴郎既然心切输赢,不妨睁大双眼瞧个仔细。若真想使坏呢,本公也只能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