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皇甫林川死于大安坊一事,蔓延之快,令人难以想象,就在二人赶回去查看凶手肌肤之时,其他诸坊不断传出哄闹、失盗、走水迹象,除了昌乐坊一众流痞,还有不少浑水摸鱼之人,趁机肆意妄为。
金吾卫向来做事霸道,巡查之际,打伤了几个在保宁坊外骚扰小九李治的流痞,一石激起千层浪,聚集在大安坊的流痞纷纷向保宁坊赶去助力。
平时为了一口吃喝,或是不被其他流痞欺凌,众人还能听命与领主,如今群龙无首,其麾下的四大金刚俨然形同虚设,看来今夜不死伤几人,金吾卫是拾不回自己的威严了。
怕是那幕后主使也没想到,皇甫林川之死,并未在昌乐坊一众流痞心中激起多少波澜,反而被众人推波助澜,演变为一场狂欢之夜。
外面形势越发难以收场,罪案现场从皇甫林川手指寻觅到的肌肤更让樊可求莫名其妙。
经大理寺司直根据现场打斗痕迹及血迹推演,皇甫林川并非死于鸡舍,而是在距鸡舍十步外,被凶手刺伤后,挑了脚筋,继而追出小门杀了户主方氏夫妇,再去灶炉边杀了箩筐中户主七岁的儿子,折返回来,一剑刺死皇甫林川,将其尸体拉到鸡舍,在其嘴里塞了鸡粪,翻出矮墙,沿清明渠逃离案发现场。
而那片拇指大小的肌肤,经过清理,显现通体殷红,起初司直推测可能是二人打斗之际,皇甫林川抓伤了凶手。
不过,很快就被经验老道的大理寺司丞推翻,即使抓伤,肌肤清理后,也不应该是通体殷红之状,而那片肌肤不止通体殷红,还隐隐伴有疣状,若是来自凶手,那么凶手很可能患有肌肤病状,最有可能的是松皮癣,也只有患松皮癣者,在明显压制皇甫林川的情况下,才能被其轻易抓伤。
要不是寒冬腊月,李君羡当场把身上袍衫脱了,也能自证清白,只是眼下最重要是尽快制止城内的混乱,一旦波及开来,杜崇很有可能安抚不住昌明坊内的一众流痞,最终一个门客也别想落下。
万一,那幕后主使还有后招,目前又不知其目的究竟意欲何为,自己岂不是处处受制于人?
“裴明府有何见解?”
樊可求一连唤了几声,不见裴行俭回神,摆手在其眼前左右晃动,也作视若无睹,李君羡煞时明白,裴行俭定然知晓凶手一二!
这一细想不禁暗道:凶手很可能就是上次在务本坊外,截杀鲍伯的赵国公府门客!
此人来路不清,起初李君羡还以为良相方旋与英国公李积是不想他与长孙无忌为敌,事后询问其门客来路,二人亦是闪烁其词,半点信息也不肯透露。
既是长孙无忌指示,那么暗杀皇甫林川,嫁祸与他,所有事就能理通了。怪不得禁苑检阅过后,裴行俭被提出局外,曾好心提醒,让他多多提防。
案情有了进展,大理寺开始收拢证据,要将案发现场身死五人尸体移至大理寺,进一步检验,不想刚出门,便被一众流痞群拥堵住,询问凶手以及索要皇甫林川尸体。
只见一金吾卫佽飞抽刀而出,直指领头黄脸汉子,喝道:“皇甫林川乃朝廷缉拿要犯,尔等也敢索要尸体,再敢放肆,莫怪刀下无情!”
闻讯赶来支援的翊卫头领更是喝道:“再不散去,妨碍大理寺办案,统统拿下!”
却见那领头之人顾盼之际,向身后一众流痞低语几句,随即转身直面樊可求道:“我等领主虽为朝廷缉拿要犯,却也是一条人命,大理寺身为朝廷最高邢狱,理应秉公执法,缉拿真凶!”
话音刚落,一众流痞当即群起呼和道:“缉拿真凶,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群起呼和之声,终于让裴行俭回过神来,事情发展到这般境地,若不尽快制止,不出一夜,城南必是一发不可收拾,忙拉扯李君羡于一旁,心切道:“五郎不是有收服昌乐坊流痞之法吗?眼下形势急转直下,若再不加以制止,不仅牵连坊民,还会惊动圣人,岂不是坏了你与圣人大计?”
“已经坏了!”李君羡冷冷道,“裴郎不是知晓凶手为何人吗?不妨告知樊公,以樊公之秉公无私,还怕一夜之内抓不到凶手?”
“我……我怎就……就知晓凶手了!”
裴行俭自己也意识到被看穿后,结巴地不成样了,连忙吞咽口水,一再缓解,圆场道:“不为大计,也该为无辜坊民着想,还请五郎大显神威!”
显个屁!当初查阅关于皇甫林川的案卷,以及刘仁实等人得知的信息,李君羡就没想着将这等人渣收归麾下。擒贼先擒王,皇甫林川也配受用?
昌乐坊相比其他二坊比较特殊,全都是由一众偷鸡摸狗之辈,与穷凶极恶之徒所组成,勿论是否有领主存在,都自成一体,由皇甫林川统御多年后,流痞之中盛传:‘流水领主,铁打皇甫,无有皇甫,何谓领主?’。
而皇甫林川之所以甘为人后,除了他是朝廷缉拿要犯,更重要的是,领主名声太盛,一旦他坐上领主之位,朝廷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也间接导致他不能过多露面。
马从义败走后,城南一分为三,长时间没有新任领主诞生,为了能凝聚力量,皇甫林川特意从一众流痞中选出了四大金刚,平日便由这四人全权打理昌乐坊事宜。
其中柳云生因粗通文墨,打理一众流痞每日的进贡;王焕因孔武有力,除了照看昌乐坊老巢安全,还要为受欺凌的弟兄出头;而扒手刘齐,也被一众偷鸡摸狗之辈尊称为妙手七郎,白天负责摸点,夜间行窃,自失了为赌坊与权贵看守院门的差使,成了昌乐坊经济收入主要来源,算是说话最有力度的一位。
此时正在门外怂恿的那个黄脸汉子,便是皇甫林川当年遁走岐州后,辗转数载来到长安的引路人,名唤慕容索,人称铁索大刀慕容无敌,原本还是个禁军小校,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还是真的犯了军纪,被逐出禁军后,留恋赌坊,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听柳云生言,最近皇甫林川要拿下城南一间赌坊,交给其打理,也难怪敢在金吾卫面前叫嚣。
昌乐坊在皇甫林川的统御下,看似凝聚力极强,然而随着一众流痞的依赖,四人都有心借皇甫林川之手,成为城南新任领主。
柳云生因为威望不足,人手短缺,选择与脑袋不甚灵光的王焕结盟,而刘齐有自己的人马,若是慕容索坐拥一间赌坊,便可与双方匹敌。
只要李君羡拿下其中两方,余下一方自是不足为患,同时还能架空狡兔三窟,常年行踪不定的皇甫林川,根本不用杀人这等粗劣的手段。
想来长孙无忌是没理清其中关键,以为杀了皇甫林川,嫁祸给李君羡,就能坏了他东出洛阳的大计。
了解了其中原由,裴行俭心切道:“看那慕容索在外叫嚣狂样,定然未能与五郎同心,不知可曾拿下那妙手七郎刘齐?”
“若是拿下了,此刻城内何来哄闹、失盗、走水迹象?”李君羡摇头叹息道。
原本他与刘齐约定,拿了昌明、宣义二坊地契,划一间给他麾下人马,才有得商量余地,如今皇甫林川突然被人暗杀,那刘齐很可能以为是自己下的黑手,趁机在城里作乱了。
门外吵嚷不绝,金吾卫也不断在增派支援,不出片刻,便要大打出手,一旦有了死伤,局势可就控制不了了,裴行俭看着脸色逐渐冷峻的李君羡,思量再三,还是追问道:“事到如今,不知五郎还有何应对之策?”
却见他侧目看向迟迟未曾抬出去的方氏一家四口的尸体,长呼一声,鼻间涌出两股热浪:“顺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