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丑时四刻,长寿坊长安县懈内,折腾了一夜,连同大理寺诸位官吏这才吃上了一口热乎饭,裴行俭赶回来时,县廨差役正给牢中的李君羡与樊可求加餐。
加餐?加你祖宗!我在外面吃风咽雪,还要忧心事情被人窥破,你吃了我长安县懈最好的大牢套餐,竟还想着加餐,这是人干的事吗?
手里拎着郑勇提前预支的银袋,裴行俭怒气冲冲绕进了大牢。刚开外门,便听牢内传来欢声笑语,酒杯碰撞之声此起彼伏,掩身墙侧,只见不远处宽敞的牢房内,两个牢头站在二人身后,正在为其斟酒,李君羡举杯欢畅,哪有囚徒之样?
连那冷面判官也有说有笑,时不时还为李君羡夹菜,气得裴行俭一跺脚,长呼道:“来人,给犯人上枷锁!”
“何来人入了我长安县大牢,还能逍遥快活?”
连呼数遍,无人应听,这才发现牢内除了那两个斟酒的牢头,一众看守大牢的差役全都出去与大理寺官吏蹭吃蹭喝了。
“呦!裴郎回来了,可是拿到钱了?”
李君羡说时,起身欢喜奔至裴行俭身前,一把抽过他手中拎的银袋,上下掂量,打了个饱隔,凝眸道:“怎就这些!莫不是裴郎心软,未将我叮嘱之事一一道出?”
“五郎此言差矣!”樊可求亦是起身近前,一拍裴行俭肩膀,“裴郎心系百姓,又岂能对凶徒心软,想来应是五郎索取银钱太多,仅凭裴郎一人之力,难以带回罢了。”
言罢,樊可求更是叉腰大笑不已。
却见裴行俭拾起那冷峻面庞,眸光斜视,嘴中热气翻涌:“五郎为人奸诈,诡计多端,从不顾忌律法,而樊公乃我平生敬佩之人,何以也与其同流合污,莫不是丢了心中那份正义?”
闻言,樊可求正欲脱口而出‘裴郎此言差矣’!而裴行俭却是眼珠都快瞪了出来,忙安抚道:“裴郎息怒!樊某能得裴郎敬佩,今生之喜。奈何凶徒有人存心庇护,你我短时间很难将其绳之以法,樊某正是从五郎身上学得一道理,才肯暂放凶徒一马,待到证据确凿,任谁也保不那凶徒。”
“是何道理?”
侧身瞥了李君羡一眼,樊可求正声道:“贼人越是奸诈,执法之人越是要比贼人更为奸诈!”
话音刚落,只听裴行俭冷笑一声:“樊公能奸诈得过五郎?”
牢房内顿时静谧非常,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各自沉默,又各自嬉笑,良久,裴行俭才恢复神色:“五郎嘱托之事已然办成,接下来该如何善后呢?以圣人之明察,我等岂能瞒天过海?”
言罢,又想起了适才与郑勇交涉时,其愤恨之状:“再者,五郎今夜刮了赵国公府一大笔,钱财还需明日方能落定,就不怕赵国公反悔,连夜前去圣人面前,先弹劾你个欺君之罪?”
“玉石俱焚?”李君羡狂笑不已,“那就得看我与那神秘凶徒,在赵国公心中孰轻孰重了。”
“至于圣人明察,我岂有不知?然,眼下最重要是安抚民心,整治城南乱象,让坊民不再人心惶惶,过个好年。既是凶徒查明,圣人权衡之下,自是会顺水推舟。”
看着李君羡自圆其说,夸夸其谈,一副胸有成竹,裴行俭不由与他拉开距离:“那就是说,此番我等瞒天过海之计,无形中也逼迫圣人无视大唐律法了?”
“是也不是!”李君羡肯定道,“京畿之地发生霍乱,若不尽快给天下一个说法,势必引发其他州郡猜想。如今一夜之间恢复如初,人心安定不说,亦有告知天下大唐威严之效,此乃帝王权衡之计,裴郎若是有朝一日能为当朝时宰,自会明了。”
“此等时宰不做也罢!”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绕不过这个弯弯,就像网络上的键盘侠,对政策指指点点,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好歹也算心系国家大事。
“别怄气了,几近天明,还是先商量善后之事!”
一再拉扯,直到将其按在桌前,塞了几口吃食,裴行俭这才大手掩面,长叹一声:“五郎所求,安抚坊民、封口大理寺、长安县众差役、整治昌乐坊一众流痞,以及厚葬方氏一家四口等诸多费用,我已一一交涉,赵国公府全都应下,钱财颇多,尚需筹备,今夜只带回了封口费用,五郎看着分发吧,我实在交不出手!”
“我大理寺可不敢接!”樊可求连连摆手道,“要了可就是罪证!”
“大理寺不敢,我长安县更是不敢!”
“那我可就独吞了……”
话音未了,二人如电般的眼神险些秒杀李君羡,忙嘻嘻哈哈道:“分发给坊民,分发给坊民……”
“这还差不多!”二人异口同声道。
却见李君羡略一思量,煞有其事道:“诸位差役在二位麾下任职多年,自是缄口不言。然,若不给诸位差役添点彩头,事后赵国公有所警觉,稍作询查,便知今夜是受了我等三人合谋,不免恼羞成怒,寻觅时机给我等穿小鞋。不如趁除夕之前,给诸位都添件新衣衫,好作掩人耳目,也让赵国公安心,如何?”
“奸诈!”樊可求实在想不出有何赞美之词,来称赞李君羡的滴水不漏,也只有‘奸诈’一词,方能与其缜密心思匹配。
而李君羡更是十分受用,连连道谢:“樊公抬爱,抬爱了!”
二人也是被气笑了,推杯换盏之际,也快过了寅时,便商量起早朝如何向李二呈报大安坊的命案。
自然是,李君羡意欲收服城南一众流痞,不想城南一众流痞言:‘流水领主,铁打皇甫,无有皇甫,何谓领主?’,为了抗拒收服,更是惹出今夜城南霍乱之举。
而那皇甫林川狡兔三窟,难以寻其踪迹,费尽心思终是于大安坊寻到踪影,赶去时,恶贼皇甫林川刚杀害方氏一家四口,李君羡捉拿其归案时,恶贼拼死反抗,最终落败,命丧李君羡之手。
一想到事成之后,李君羡不禁能威震城南一众流痞,还能借从赵国公府刮取来的银钱整顿城南,裴行俭不禁道:“五郎这次可谓名利双收啊!”
“不敢,不敢!名是圣人仁爱之名,利是圣人普惠坊民之利,君羡只不过是代劳而已。”
见他越发嚣张,裴行俭忍不住就想给他泼盆凉水:“五郎就如此肯定,圣人不会追究你杀人之罪?”
“又不真是我所杀!再者,即使圣人有心裁决,我想赵国公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看未必!”
话一脱口,裴行俭就后悔了,之前去赵国公府时,就是中了李君羡的计,杠了一句,才有黄羊的赌约。
而李君羡又岂肯放过收纳黄羊的美事:“呦!这是又想赌一把?信不信,今日散朝后,前来释放我之人正是赵国公长孙无忌!”
“不赌!”这次裴行俭长记性了。
却见李君羡冷笑一声:“莫不是适才去赵国公府输了不少黄羊,裴郎怕了吧?”
“五郎还别激将,我就是不赌!”
“一把翻本都不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