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开始前，人人都认为自己才是落子的棋手，待到棋盘上棋子盘错交结，你争我抢，生死搏杀，才愕然发现，早已沦为他人棋子，身不由己。
对舍命以求玄武门的牛进达是，布局操盘的李君羡亦是。而这一场让长安、洛阳两地，风起云涌的大棋，正是由玄武门的交接开始的。
今日早朝，黄门侍郎刘洎与一众禁军将领据理力争，玄武门戍卫的人选先是由三变二，再由高季辅、牛进达二人，变了成了高季辅一枝独秀。一众朝奏官还在疑惑，这高季辅与延康坊素无往来，贞观之后，又转任文官，任职监察御史，刚正不阿，刀马早已生疏，何以为魏王如此青睐？
散朝后，武德殿随即传出，玄武门戍卫职责由左武卫将军牛进达接管，明眼人这才看出了其中曲折，感叹牛进达从此前程似锦之余，也惊叹延康坊打了一手好牌。
贞观时期，凡十六卫将军交还印符，皆是交给最高军事统领李二，所以，李君羡不必等牛进达接到敕令，与他在玄武门上交接。然而巧合的是，二人几乎是前后脚接到诏令，抵达承天门，这也是玄武门一刻不能无有戍卫的原因。
一夜没睡，牛进达亮眼腥红，只是那喜悦之情掩盖了脸上疲惫，郑重其事施了一礼：“多亏五郎指点，老牛我才能顺利接任……”
“此言差矣！”李君羡打断道，“牛兄应该谢魏王才是。”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牛进达顶着圆鼓鼓的将军肚，颔首点头：“确是、确是！”
片刻，内侍出来催促，二人忙紧随其后，一路来到宏伟高大的武德殿前，此刻殿内李二正与一众武官重新部署玄武门的防卫，原因还是以牛进达的实力，不足以担此重任，若非朝堂上刘洎力挺高季辅，李二心中最后的人选，不会是他牛进达。
实力不足，人数来凑，李二的意思是，再为牛进达挑选个副手，由二人一同担起玄武门的重任。招李君羡前来，除了交还印符，便是想他临行前，再举荐一位，毕竟李君羡戍卫玄武门已有多年，地形地势，兵力调配，比关心玄武门的李二还要熟悉。
未交印符之前，牛进达暂时还不能入内，李君羡前脚刚踏入殿内，顿时甲胄哗啦啦好似水鞋瀑布，立起四五十余身负甲胄的武官，虽说都是熟悉面庞，却因交还印符乃军机大事，各个执刀按戟，禀起一副威严模样，好似进了审判庭一般。
悄然扫过几眼，气势磅礴的武德殿内，云顶檀木作梁，石兽捧灯，盘龙绕柱，直奔穹顶上绚烂的藻井，宏伟大气又不失威严。脚步踩在两尺有宽的大理石砖上，发出的闷响，好似每日承天门擂击的晨鼓，令人心肺一频一震。
李二就坐在殿中那六尺宽的沉香木阔边榻上，榻边两侧斜挂了两卷鲛绡宝罗帐，帐上边文绣饰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东，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末将玄武门戍卫、上都护府折冲府副都护李君羡，今特来归还玄武门印符，请陛下验收！”
浑厚的声音打破了武德殿肃穆，盘桓在穹顶的藻井间，回音缭绕，随即一内侍躬身近前，将李君羡手中的一印一符，放置盘中，绕过梁柱，跃上高台，端向李二身前的案几。
随意翻看了几眼，高台上的李二略自点头，转而问道：“君羡助孤镇守玄武门已有几载春秋了？”
“末将……末将也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殿内一众目视李君羡的武官忍不住笑出了声，却见高台上李二一缕短须：“是啊，孤也不记得了！可正是有君羡镇守玄武门，孤才能高枕无忧，记不得过了几载春秋，如今君羡有心隐退，孤又岂能慢待？今日拖君羡先去洛阳，筑建池堤，待完工后，再为你寻一称心差事，举家同乐，安享晚年。”
“真叫人好生羡慕啊！”
“可不是嘛！”隔岸而坐的李积、秦叔宝二人一唱一和，殿内一众武官再次哄笑不止，惹得李二抬手遮掩笑意。
却听人群中传来一声质问：“五郎自己卸任玄武门，跑去洛阳逍遥快活，何以引诱我那不孝子入职金吾卫，如今老夫每日在家中连个说话之人都无有了，不知五郎如何作陪啊？
寻声看去，一排排威武甲胄之中，探出一满面虬髯，梳理地井井有条，修长高大却不粗狂的中年。其人剑眉斜飞，星眸英目，额宽顶平，皮肉天仓饱满，盘坐时浑如虎相，侧眸对视间，温和中又带几分摄人心魄，正是那刘仁实的阿耶，夔国公刘弘基。
这刘弘基在一众武官中也算高龄，却因玄武门之变后，诸多变故，以年老之名，赋闲在家，不受朝中争名夺利骚扰，倒是看起来比稍年轻几岁的牛进达还要有精气神。
但见李君羡也不回话，只管摇头短叹两声，轻笑道：“这人啊，就是不知足，每日吃着儿子烹煮的美食，还要留儿子于身边说话，那雏鸟学会飞翔了，还懂得自己出去觅食呢。若真想留儿子与身边说话，咔嚓两下，折断其翅膀，如个小鸡仔一般，在家中蹦蹦跳跳，倒也欢畅啊。”
闻言，李二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一众武官更是肆无忌惮，开怀大笑，武德殿煞时没了适才那般沉默。
只见李二缓过气来，摆手道：“夔国公这不是怪罪君羡举荐刘仁实为金吾卫翊卫，乃是怪罪孤抢了自家儿子……”
“不敢、不敢！”刘仁实忙拱手道，“末将也是羡慕五郎罢了。”
“孤也羡慕啊！”
李二说时，大袖一舞，脸色变幻，武德殿煞时又恢复肃穆：“只是如今我大唐边境仍有虎视眈眈之辈，不容孤有所懈怠，也不容易众爱卿懈怠。而玄武门之重，孤也不必多言，诸位爱卿自有分量，如今君羡卸任，由左武卫将军牛进达接任，孤恐其短时内难以熟悉玄武门布防，意欲调配一位副手与其一同戍卫，不知诸位爱卿可有举荐之人？”
这一问本就是留给李君羡的，一众武官自是默不作声，思索片刻，只听李君羡回道：“这半年来，末将繁忙时，多由黄监门戍卫，若陛下恐牛将军短时间难以熟悉玄武门布防，可先暂缓玄武门监门黄监门调度，由其协助牛将军半年，足以让牛将军熟悉玄武门调度。”
“君羡之言，孤也有考量，且已于黄监门下了敕令，而副手一事，必须早做筹备，以保玄武门万无一失。君羡若有可靠良将举荐，不妨直言，也好让孤看看，你对玄武门布防有多熟悉。”
……
要命题，还是躲不过的要命啊！
玄武门的职责，除了保卫太极宫安全，还要在李二出行之时，储备仪仗，护驾左右，据李君羡猜想，李二之所以不认可牛进达，除了实力之外，还有形象这一问题。
李二家族可是出了名的颜控，当年李元吉因为生下来时，长相不佳，被生母太穆窦皇后抛弃，亏得一位侍女私自抚养，后来为李渊知晓，李元吉才不至于夭折于襁褓。再者，天子出行，多是接待外邦使臣，身旁的护卫若是长相不佳，传出去也有损大唐形象。
略自扫视一圈，李君羡拱手道：“依末将之见，不如由卢国公戍卫，牛将军做副手，如此，定然万无一失。”
话音未了，坐在正中的程大头当即席地而起，可能是对自己脑袋太方，颜值不太自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