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硖石关曲道前来劫掠的响马沿路追到盘沟,捅了洛阳援军屁沟,李君羡特意留下王复生于山坳中等待时机,只要盘陀山上起了动静,纵使达不到反击之效,也能拖住响马手脚。
而陕州刺史之所以能杀出重围,便是李君羡率领洛宁县差役与洛阳援兵,派先头人马沿盘沟一路爬上了盘陀山,烧了盘陀山囤积多年的粮草和宝库,正在北面夹击陕州兵力的响马不得不回师救援。
那马从义前脚刚走,盘陀山上便燃起了熊熊大火,也就是在此时,各方人马都听见了渑池方向传来的巨响,以及不久后冲天而起的响箭,奈何战事焦灼,谁也顾不上谁。
正是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李君羡这次可真是玩大了,起火的盘陀山好似翩翩起舞的蝴蝶,煽动翅膀,引动风暴,彻底改变了这场围剿盘陀山的战事走向。
不过,从盘沟爬上盘陀山的道路不并不顺利,盘沟乃盘陀山东南角两处山涧延伸出来的一条裂沟,好似一颗千年大树的两支树根并拢而成,常年落叶积攒其中,又经雨水灌溉,稍不留意便会落入沼泽之中。
亏得那下山的响马心急对陕州大军形成夹击之势,未曾掩盖下山的道路,李君羡这才得以率洛阳援军一路摸索近盘陀山脚下。
而盘陀山东南是一个几近九十度直角的峭壁,往上七八丈整个山体向内盘缩,再往上约两三丈,山体又向内盘缩,有人为凿工,亦有天然形成,颇具后世的盘山公路形态。
那响马的山寨便错落于盘缩的山体之间,有洞府,亦有木质建筑,洞府多为存储之地,屋舍为响马平日栖居之所。若到夏秋,枝叶繁茂,山花烂漫,就是站在山下也看不清山上有何动静,确是不为一处盘踞之地。
如此山势,下山容易,上山难,此刻在山上放火骚扰之人,唯有洛宁县两个身手矫健的差役,以及慕容索和离开长安许久的洪九郎,共计四人,若李君羡不能尽快将洛阳援兵沿盘沟送上山去,极力换来的战事走向,极有可能就此无疾而终。
先前溜下来的响马乃是沿盘缩的山体之间那些大树,以藤蔓、绳索滑落而下,离开后,藤蔓、绳索就被山上的喽啰收了起来。虽说慕容索等人爬上去后,将藤蔓绳索又丢了下来,可想要数千洛阳援军一个一个爬上去,怕是要爬到过年了。
仰头望了许久,脖子酸痛不已,李君羡还是没想出个便捷方式,一旁头戴兜鍪,浑身崭新甲胄的马脸青年,正是本次率领洛阳援军前来的其中一个录军参事,名唤张慎几,乃洛阳都督张亮新收的义子。
见山上起了火势,随后不远处的山坳中,又传来震天巨响,好似王复生所率五十余宣义坊都卫,也与前去硖石关曲道的响马交上手了,不禁心切道:“战事转瞬即逝,麾下不可再多犹豫,爬上几人算几人吧。”
回身望着一众跃跃欲试的援兵,李君羡若有所思道:“山势太过陡峭,不可让众军冒险!”
说时,侧身指向七八丈的峭壁:“此山唯有这一段险峻非常,若能送大军上去,便可让大军沿盘道一路攻上山寨。我虽有一法,却是不能将所有大军一起送上,需临时组建三支二十余人队伍,于山下借藤蔓、绳索,将大军拉上去。”
“拉上去?”张慎几越听越糊涂。
但见李君羡随手折来一根蒿草,探出手指,将蒿草搭在食指当中,对折后,猛力一拉,食指另一边的蒿草瞬间被拉了过来。
见状,张慎几若有所悟:“此法与筑建宫阙高楼倒是颇为相似。”
话音刚落,也是回过神来,从山壁垂落而下的藤蔓、绳索长度不够,需有人再度爬上去,将藤蔓绳索牵连,方能达成李君羡的预想。而且仅一两条藤蔓,短时间内也无法将一千余兵士送上去,少说也得七八条,如此,方能保证送上去的兵士能抵挡得住山上救援的响马,这可比攻城攀登城墙难多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无论如何也得试试!”
张慎几言罢,于军中挑选了十余好手,道清了李君羡的意思,令众人暂时卸下沉重甲胄,顺着慕容索丢下来的藤蔓、绳索逐一爬了上去。
也是万幸,峭壁上的大树旁和洞府内,有响马预备更换的绳索,加之山下洛宁县差役临时以树皮编织而成的藤蔓,不倾片刻,已然连接出五条长达二三十丈的绳索。
与此同时,盘陀山顶端的山寨已不像先前起火时那般哄闹,想来是紧急扑灭了火势,应该很快就会意识到,溜进山寨之人,乃是从东南紧连盘沟的峭壁有攀登而上。若是第一批上去的兵士不能守住阵势,山上响马投下来荆棘刺、滚石,后果不堪设想。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君羡当即背了长刀,就要下令众差役拉他上去,却被张慎几一把抱住,神情关切道:“来时张都督一再叮嘱,令在下务必保护麾下安全,若麾下信得过,由在下率人先上,麾下于此压阵。”
主意是他李君羡出的,也确是该有人于峭壁下指挥,忙道了声:“那便有劳了!”
五条绳索皆为链接而成,为保万一,众军临时卸了沉重的甲胄,只背上长刀,即使如此,一次一条绳索也只能拉上去五人,五条绳索便是二十五人。上去后,勿论是否遇敌,都不能停下脚步,否则,后续拉上去兵士便无处落脚。
一声令下,五条绳索齐齐拉动,绳索另一头的五人,好似纸鸢一般冲天而起,直到逼近峭壁上的大树时,只听李君羡一声急停,二十五人稳稳当当悬挂于峭壁之间。随着领头的张慎几爬上峭壁,绳索也缓缓游动,给后续的兵士最后一道力。
粗算起来,约是一分钟同时上去五人,不倾片刻,张慎几探出脑袋,打了手势,随即带兵士沿盘道一路向上摸去。
“下一批!”
李君羡几乎是咬着牙发出指令,卸下甲胄于狭小的盘道作战,还是仰攻,一旦山寨的响马齐聚向东南峭壁而来,纵使今日拿下盘陀山,也能预想到伤亡惨重至何等地步。
果然,第七批兵士刚被拉上去站稳脚跟,就听盘道间传来杀喊声,继而不时有兵士与响马喽啰滚落山间,跌下来的惨状,让峭壁下正欲上去的兵士纷纷心有余悸。
“寇县尉、寇县尉!”
连声呼喊之下,一身着青色袍衫,头戴软脚幞头,满面汗珠,唇色铁青的中年匍匐近前。只见李君羡交过手中令旗,叮嘱道:“洛宁县众差役拉地太过辛苦了,换一批,由我带头先上,寇县尉于此指挥!”
事到如今,寇县尉也不再多做争辩,缓了口气,拱手道:“还烦劳麾下上去后,照顾好在下两位侄儿,我兄长可就只剩下这两条余脉了。”
寇县尉口中所言两位侄儿,便是与慕容索一同先爬上山去纵火的两位洛宁县差役,其父此前亦是洛宁县县尉,昔年因围剿盘陀山时,杀了盘陀山几个头目,事后被盘陀山洗劫了寇氏一家。
两个孪生兄弟因尾随寇县尉去了熊耳寺游玩,侥幸逃过一劫,如今长大成人,于洛宁县任职差役,此番前来既是公事,也是私事。也是因此,先前任由寇县尉如何劝阻,也要率先爬上山去,一报杀父杀母大仇。
“放心!”此时此刻,李君羡也只能尽力安慰,“有我两个麾下照应,必保你侄儿性命无忧,况且你那两位侄儿身手也不错,这次剿灭盘陀山后,我还想带其去洛阳呢。”
“先行谢过了!”
寇县尉诚然躬身一礼,随即转身挥舞令旗,喝道:“拉麾下上去!”
片刻,又是一批小队攀上了峭壁,李君羡带头冲杀在前,一路追赶张慎几与响马厮杀的声音盘旋而上。后续兵士有了这份鼓舞,强按下心中胆怯,一个个前仆后继,直追李君羡步伐而来。
有道是天不遂人愿,约有二十余批兵士上得峭壁后,链接而成的绳索再也撑不住,一下子断了三根,亏得拉上去不高,跌落时不曾伤到筋骨,却也再难形成先前那般规模。
正当寇县尉心切之际,山上杀喊之声渐渐转弱,继而传来欢呼之声,原来沿北崤道进发的洛阳援兵,先是解救了渑池附近山谷郝呈与响马的僵局,继而加快行军速度,一路赶到梅花岭,与陕州刺史汇合,全歼了东西两沟的响马。
趁着盘陀山上的响马救火之际,沿先前陕州大军遭受陷阱的羊肠小道爬了上去,正好与峭壁这边的援军对盘陀山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见大势已去,盘陀山寨主方合亲自出了洞府,缴械投降,陕州刺史此刻正在率兵清理响马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