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宽敞平房里的摆设稍显零乱,华云轻快地走进卧房,就见那里有一张床榻,榻边各站一名军士,榻上躺有一个中年人。那两名军士见了她,不动声色地朝她抱拳,而那中年人瞧她走来却皱了皱眉,脸上丝毫不见喜意。
——想必那中年人便是得了怪病之人罢?她心下有了数,仔细地瞧了瞧那人的脸色,却见他面色红润,精神尚好,一时也瞧不出他得了何病。
她微微地拜福,小声道:“小医前来问诊,不知先生有何症状?”
那中年人不快地瞪了她,仍旧一言不发,倒是右榻站立的军士道:“小医师,你可会为他把脉?”那中年人听罢,便将手掌向上,把手臂平伸在榻面上。
华云抽了抽嘴角,只得上前为那中年人把脉。
屋内极为安静,两名军士静立一旁。少时,只听她要求道:“张开嘴。”那中年人依言,便张开嘴。片刻,她又道:“别动。”她伸手拨弄那中年人的眼皮,那中年人也一声不吭地让她翻弄。最后,她切脉好了,打开行医药箱,说道:
“小医知晓他得了甚么病——用生甘草与白矾等分,不须二钱,请两位军士将之煮开,以药汤饮下,此人即可全愈。”
她说得轻松随意,却教那两名军士和那中年人傻了眼。
她从行医药箱里抓了两幅药材,用纸包好,递给了其中一名军士。
一名军士掂量药包,奇道:“生甘草?白矾?两种药材?用一钱左右的份量?”
华云敛容道:“是的,请去熬药,熬好后,即刻令他服下!”
另一名军士狐疑地打量她,迟疑了片刻,退离去熬药,留下那名军士看护。
那中年人忍不住道:“小医师,俺不信!这么简单便能治好么?”
令人诧异的是,他一张口,他的身体立即也有一个声音回应:“小医师,俺不信!这么简单便能治好么?”
那中年人着急道:“又来了!为何总有奇怪的声音!”
他的身体好似另一个人,也发出相同的话语:“又来了!为何总有奇怪的声音!”
那中年人急忙捂住嘴,示意他不会再说话。
那名军士微微一惊,尔后快速地镇定下来,想来见多了这种状况,已经稍稍地适应了。反观华云,她不见丝毫惊讶。
华云从容道:“《本草》记载,此乃应声虫之病也!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怪病:人的体内生有一种名叫‘应声虫’的虫子,只要本人开口讲话,那虫子就会模仿出声!倘若不及时将虫子取出,待它长大了,就会破腹而出,人的身体就将破裂,不得不迎接死亡!上古有一偏方,就是让得病之人读《神农本草经》上的各种药材,遇上应声虫不敢应声的情况,那种药材即是治疗应声虫的药方!”
那名军士和那中年人听得瞪直了双眼:这等匪夷所思的传言,有谁会信?若不是他们亲身体验,他们绝不会信!
至此,那名军士对华云的态度总算略有改观。
他恭敬地抱拳,感激道:“小女医的医术真好!佩服,佩服!”
华云回拜,三人静等另一名军士返回。
良久,屋外似乎传来隐隐的嘈杂声,就见熬药的那名军士折返归来。他动作利落地将汤药喂于那名中年人,只见那名中年人服下不到半晌,说是腹中翻腾,喉咙难忍,然后他“呕”了一声,竟吐出一个两寸长的人形物来。
那人形物如同虫子一般,在地上蠕动了片刻,被一名军士狠狠地踩成粉身碎骨。
华云闭目不看,待她舒缓了心里的恶心,才睁开双眸,微笑地看向那名中年人。
那名中年人道:“俺好了么?”这回他提问,却没了多余的回声。
他喜上眉梢,不敢相信道:“好了?俺好了?”
他尝试多叫了几声,整间屋子回荡他一人的惊喜声。
屋外,常林盯着关闭的屋门,迟疑道:“她真的能够做到?”
司马懿淡淡道:“仲达的眼光向来不差。”
黄叙嚷道:“阿云妹妹的医术最高超了,莫要小看了她!”
撇去诸多医师的不以为然,众人却是会心一笑,安静地等侯华云等人的出现。
大约在场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刻,尤其是常林。
当屋门被打开的那一刻起,众人瞧见的不是华云颓然的表情,而是一个中年人的欣喜若狂的神情时,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那中年人奔了过来,朝向常林跪地而拜,语不成调道:“常县令,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您真是最好的县令了!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激动的神色,结巴的言语,无一不显示那中年人兴高采烈的心情。
他依次朝常林、司马懿、黄叙、众位医师、军士等人跪拜之后,手足舞蹈地奔向远处,一边狂奔,一边喊道:“大伙儿!快来看看啊!俺的怪病治好了!”
远处,隐约地响起惊诧的疑问和喜悦的回答。
华云拎着行医药箱,在两名军士的陪同下,款款地走进众人的视线。
常林回过神来,盯着华云,拍了拍手,大声地赞道:“厉害,厉害!本官佩服,佩服!小小的年纪便有如此举世无双的医术,恐怕华神医在场,怕也比不上!”
当他说到“举世无双”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司马懿的眼中划过异样的喝彩和一丝贪婪,只是他极快地收敛,并未让他人察觉。
“咦,华神医?……”常林顿了顿,愣了一下,“姓华?你竟也姓华?……你与华佗神医是何关系?”
华云道:“他是小女子的师傅!”
常林愣了愣,忽然道:“数日之前,本官倒听闻一个奇怪的消息:华神医被捕,抓住许都的大牢!当时有不少人看见,却又觉得不可信,毕竟华神医是曹公的侍医,多年来侍奉曹公,怎么可能……”他轻敲脑袋,好笑不已。
——怎么不可能?华云咬牙地心想:那是我亲眼所见,并且后世的《三国志》等历史文献也详细地记载,证据确凿,想质疑都难!此刻她不得不松了一口气:看来神医被抓一事,果然是悄悄进行的!曹操不敢大张旗鼓地派人抓捕,神医的名望在百姓的眼里,还是相当高的,也幸亏是低调行事,否则她就成了逃犯……
——师傅啊师傅,让你好好地呆在江东,你偏不来,这会子好了罢?人被押去许都了!她恨铁不成钢地心道:早让你辞官去隐居,你偏不信,说甚么在民间治病,说甚么隐隐于世,你说你是曹操的侍医,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去做,偏要弄个“妻子生病”的理由呆在谯县,你的理由靠谱也就靠谱罢,弄个一次也就算了罢,偏偏每次的借口都是一样的,换作我是曹操,连我都要起疑心,何况是曹操本人!曹操派人查明情况,你让师娘装病也就罢了,偏偏神经大条地照样活蹦乱跳,换成是我,被人欺骗了,也会生气的,何况曹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枭雄!
——瞧罢!你被抓了,你后悔了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想到此处,她不禁有些哀怨——她当然不会傻得说出来,只是笑了笑,方道:“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恐怕是众人一时眼花,看错了罢?”
常林点了点头,他并未追问下去。
华云再拜行礼,小心翼翼道:“如此,小女子是否通过了?”做得再多她会也不忘记最初的目标:曲线救人!
常林哈哈大笑,应声道:“不错,不错!黄金十两属于你了!”他使个眼色,一名军士识务而快步地奔来,手捧一方盘子,里面装有金烂烂的黄金。
华云并不接收黄金,淡然道:“是另一件事。”
常林愣了愣,继而沉声道:“小神医的品性高洁,本官这便亲自载你去邺城!”
华云心下满意,面上慎重道:“小女子定当竭尽全力,以不负常县令的厚望。”
马车驾来,华云收下黄金,和黄叙、司马懿登上车内,一同奔赴邺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