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不准曹操真实的想法,油滑的众人谁也不会故作聪明地开口——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即便连神经粗壮的武将们,也作出低头思索的模样。
曹操挑眉,复问道:“诸位意下如何?”
华云的心跳得极快,几乎都能听见心脏“扑通”跳动的声音。她屏住呼吸,强烈地涌上一种奇妙的预感:倘若此时有人大胆地为华佗求情,曹操一定会答应的。
然而,曹操平淡的提问却得不到任何的回答。
曹操皱了皱眉,目光快速地扫向诸位武将与谋士,忽然叹道:“若是奉孝在此,老夫绝不至此!”他似是想到甚么难过之事似的,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众人听罢,脸上露出适时惭愧的表情。
华云思忖:曹操说的“奉孝”指的可是颍川人氏——郭嘉?
郭嘉,字奉孝,曹操的五谋臣之一,为其帐下众多谋士中最为年轻且谋略奇特之人,为曹操统一中国北方立下了功勋,官至军师祭酒,封洧阳亭侯,谥曰贞侯。传言,他最了解曹操,与曹操的关系极为亲密,犹如朋友,可惜英年早逝。史书称他“才策谋略,世之奇士”;曹操赞他见识过人,是自己的“奇佐”。
《三国演义》甚至还有赤壁之战曹操大败后,曾经感慨:“哀哉奉孝!惜哉奉孝!痛哉奉孝!若奉孝在,决不使吾有此大失也!”——这句话间接地表明郭嘉对曹操的重要性,同时还令一众谋士自感愧疚:曹操哭郭嘉,明哭郭嘉,暗批一群谋士不能像郭嘉一样出好计,经常提醒他,为他分忧,难道不该自责?
——究竟是杀了华佗,还是放了华佗,这是曹操此时的疑问,但是众人却无一应声,这样的情景是不是眼熟得很?华云垂下眼帘,静待结果。
良久,夏侯惇涨红了脸,上前一步,却被程昱一把拉住。夏侯惇惊疑地望向程昱,便见程昱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尔后冷声道:“主公,不可放过华佗!”
曹操转望程昱,奇道:“哦?”
程昱拱手道:“主公,华佗虽为士族,却从医数年,身为医者,却恃才自负!当年彭城相陈珪荐举他为孝廉,太尉黄琬征辟他做官,他却不肯为之,仍旧沉迷医道!自古有云‘学而优则仕’,华佗踏上从医之道之后,深感医师地位之低下,他深以为耻,经常后悔,时刻等待入仕为官的机遇!主公您得了头疾之症,还记得华佗当时是如何回复您的?他说‘小人养吾病,欲以自重’——他这是借此抬高身价,想从主公您那里得到好处,主公您却没有立即满足他的要求,因而他便以收到家书,想回家小住几天为借口,请假回家,到家后又托辞妻子有病,一直不回,对主公您进行要挟!主公,依照汉律,华佗犯了‘欺骗罪’和‘不从征召罪’,当判重刑!他既是重刑,如何让旁人求情?假若主公听从司马先生的意见,对华佗的罪行视而不见,岂不视汉律为废纸,今后主公您应该如何服众?”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甚是慷慨激扬,两眸掠过一丝狠厉。
——不愧是做法监之料!程昱的一席话,顿教华云吓得魂飞魄散。
华云急忙看向曹操,但见曹操的双眸划过一丝杀意。她心中一急,连忙瞥向司马懿,司马懿却像没见她似的,从容地盯向程昱,拱手道:
“曹公,仲德先生此言过于激进,学生却觉得不必!”
曹操快速地瞅向司马懿,复疑道:“哦?”
司马懿道:“自从黄巾之祸初始,天下大乱,为平乱世,各路诸侯争伐不乱,虽想平定天下,却难免肆意破坏,以至于朝廷的礼教、法律遭到毁坏!曹公您雄心壮志,平定北方,靠的是诸位谋士的策划与武将的勇猛,治理国家却需要依靠法律的规范与礼教的约束——学生坦言,曹公您能遵守汉法固然令人敬佩,不过汉法规定的一些刑法却过于苛刻,不利于当今情势的发展!学生大胆提谏,应当改正!西汉有女名提萦,此女之父淳于意,为官清廉,后辞官研究医术,四处游历给人治病,在为一位贵妇治疗的途中,未能挽救那位病入膏肓的贵妇,所以遭到了诬陷!昏庸的官吏判他有罪,须受肉刑,提萦不忍父亲枉受冤情,因此请人代拟奏章,大胆上书汉文帝,请求汉文帝废除肉刑,给那些想要改过自新的犯人一个机会,而汉文帝也认识到前代法律的苛刻,便下令免除了淳于意的刑罚,废除汉代黥、劓、刖这三种肉刑,还命人修改刑律!曹公,汉朝文帝都给淳于意一次改过的机会,念在华神医年迈,曹公您难道就不能减轻华神医的重罚么?”
司马懿的一番话令一干人等陷入死寂。
曹操的双眼直直地盯住司马懿。他很快地作出反应,沉声道:“依你说来,老夫是该无视华佗的多次欺骗,而该放了他?”
司马懿拱手,恭敬道:“请曹公开恩。”
曹操眯了眯眼,踱步地沉吟。
周围一片沉寂。
少时,见不着谋士的回应,曹操的神情露出几许不满。这时,一位其貌不扬的文士突然走上前去,拱手道:“主公,司马先生之言,请主公慎之。”
曹操视之,笑道:“哦?公达有何高见?”
——公达?他就是荀攸?华云眨了眨眼,寻声望去,只见那文士身材修长偏瘦,面色清秀文儒,神色木讷胆怯,三分容貌像荀彧,年纪似乎略比荀彧年长。
那文士正是荀攸,字公达,颍川人,荀彧之侄,被曹操称为“谋主”。
荀攸道:“司马先生从未见过华医师,嫣能得知他想改过自新?倘若曹公放手华医师一马,而华医师不感恩图报却隐匿他处,那又该当如何?”
一旁聆听的黄叙忍不住跺脚,怒道:“华神医才不是那样的人,你少污蔑他!”
荀攸瞥了一眼黄叙。华云见罢,连忙拉了拉黄叙,示意他稍安勿躁。
司马懿呆了呆,讽声道:“那依公达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荀攸不紧不慢道:“如果曹公听从司马先生之意,真的免去华医师的重罪,令他在民间来回奔波,一年上交医学著作,那公达就该认为,还要留下华医师的重视门徒,以免华医师在民间太过忙碌,而忘记回访曹公。”
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看华云。
华云抿了抿唇,不得不佩服荀攸的反击:姜还是老的辣!司马懿是请求曹操放过华佗一马,作为代价,华佗需得每年回来一次,献出一部医学著作——可别小看这医学著作,古代的名医都有自个儿的绝活,一般绝不外传!而荀攸的意思却不止要华佗留下医学著作,他还要华佗留下他的徒弟作为人质,挟制华佗,以免华佗奔走他乡——天下还未统一,万一华佗南下定居,受利的便是南方!
——真是一笔好交易!华云心底感叹:不愧是荀攸,果然厉害!也幸好,不管荀攸是不是站在他们这边,实际上他竟也为华佗求情……
——太好了!留下徒弟为质,师傅就有救了!太好……
——且慢……徒弟?
四面八方传来灼热的视线,华云愣了愣,环顾四周,猛地意识到:在场华佗的徒弟,可不就指她么?
难道……
她冷汗渗渗地猜疑,却听曹操哈哈大笑。众人也露出会心的笑意,静听曹操的笑声直至他渐渐地归于平静。曹操转向司马懿道:
“如若你能让华神医的徒弟留下,那老夫放他一马,也未尝不可。”
言罢,众人不由分说地转看华云。
华云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出乎意外:她是想救师傅,但她侍医曹操之事,则就另当别论了。她虽为医师,却是江东潜伏的间谍——难道她要先答应下来,再在赤壁之战时,与周瑜他们来个里应外合么?
她苦中作乐地调侃:难不成她要取代庞统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