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那日,方仲秋动身,陪卓芸前往马家庄。灵犀送他到了村口,看他挥挥手上了马,追上几步喊了声仲秋,方仲秋回过头来,灵犀咬了咬唇:“仲秋,要不让何大哥去吧,何大哥该能找得着马丰。”
方仲秋还没说话,她忙又摇头道:“算了算了,既答应了卓芸,你去她才放心,就去吧,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方仲秋点点头催马走了,灵犀踮着脚尖,看着一人一马由大变小,渐渐成了一个黑点,然后黑点也消失不见,只余冬天的风扫过空寂的路面,心中闷闷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怅惘着独自往回走,走着走着就觉后悔不已。怎么卓芸一哭,自己就乱了方寸,又想想,卓芸既那么在意马丰,她和仲秋同行也无妨,再说,就算卓芸有什么想法,自己也该信得过仲秋,可是仲秋太辛苦了,这趟苦差事还是自己给他找来的。
怏怏回了家中进了堂屋,一家人都在,春生正将一窜钥匙和一个木匣交给刘金锭,灵犀诧异道:“不是要等春生成亲后,才……”
刘金锭一笑:“我答应春生,明日就请媒婆去马家提亲。”
春生笑道:“早交晚交,还不都一样吗?娘亲掌家,我们最放心了。”
刘金锭将钥匙收了起来,打开木匣看一眼皱眉道:“就这么些银子……算了,我勉为其难吧,桂莲去做饭,灵犀,去石碾子上磨面去。”
冬生忙道:“娘亲,还是我去吧,灵犀哪能推得动石碾子。”
刘金锭摆摆手:“你不是还要挑水去吗?再不去,午饭可没得吃。”
冬生指指春生,刘金锭道:“春生还要与我交待一下账目。”
灵犀笑道:“我去吧,我能推得动。”
刘金锭满意一笑,她这次趁着春生成亲心切,将掌家的权收了回来,闲来琢磨这三房儿媳妇,大儿媳好吃懒做心狠嘴刁,却也好对付,由着她懒散着,三不五时给些小恩小惠,若再敢放肆,她成亲三四年肚子不见动静,就这一条,就能拿捏住她。
快要进门的三儿媳,寡妇嫁了毛头小伙,进门就矮人三分,还不得乖乖任人摆布。只有这二儿媳,娘家虽没落,却也是读书人家庭,再加上老二疼着,家里银子都是老二赚的,还是不惹为妙,此次老二出远门,趁着这机会,好好摆治摆治立些规矩,让她乖顺些才是,要不该爬到自己头上来了。
灵犀自然不知道婆母的想法,原来在娘家,都是哥哥去磨面,看哥哥那么文弱,以为很容易,等她拎着小麦去了石碾子处,准备妥当了,一推才知道石碾子有多沉,推了十来圈,已是气喘吁吁,再看那麦子,只破了皮,离面粉还远着呢。
擦擦汗接着推,眼看日头升了老高,麦子还是没有出粉。
灵犀心中着急,婆母说过午饭要用,这可如何是好?
又咬牙推了起来,石碾子越来越沉,转得越来越慢,眼看着日头升到当空,叹一声歇息了一会儿,午饭可以吃别的,桂莲会想办法吧。
此时已是饥肠辘辘,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折腾到午后,总算出了粉,细细过了筛子,留着麦麸可以喂马,扛着回到家中,日头已经西斜。
刘金锭隔窗瞧见她回来,出了屋门站在院子当中,不阴不阳说道:“就知道指不上午饭,还好,做晚饭去吧。”
灵犀一头钻进厨房,和桂莲择菜,桂莲拿出两个窝头:“饿坏了吧?凑合吃两口。”
灵犀摇摇头:“这一身的面粉,实在是吃不下。”
晚饭备好了,趁着还没开饭,匆匆沐浴换衣,吃饭时一抬胳膊,就觉酸疼酸疼,略略吃了几口,又和桂莲收拾好,回了屋中一头栽倒在床,想起哥哥上京赴考,仲秋每日为她提好水,若她起得迟了,就为她放在院门外。鼻子一酸,若是他在家,定能替自己磨面。
第二日早饭后,刘金锭吩咐冬生去田里看看备着耕种,春生自然也指派了活计,看一眼水缸说没水了,让灵犀挑水去,一上午五个来回,才将水缸装满,灵犀的肩头压得道道血痕。
第三日家中来了客人,一家人都围坐着,刘金锭喊道:“灵犀,沏茶。”
灵犀上了茶,刘金锭又说:“灵犀,洗些果子。”
洗好果子,刘金锭又道:“灵犀,给切开了装好盘子,该剥皮的剥皮。”
一边吩咐着,一边跟客人说:“我们家这儿媳妇不太懂事。”
灵犀再一看,其他人都在,冬生春生陈守贞,怎么就偏偏使唤我一个?忙完了出来进了厨房,跟桂莲抱怨,桂莲讶然道:“灵犀瞧不出来吗?她这是在摆治你。”
灵犀愣了愣,桂莲道:“她如今掌家了,你是最不好管的,趁着仲秋不在家,自然要给你些厉害瞧瞧。”
灵犀长这么大没受过这些苦累,这三日,白天强抻着精神忙碌,夜里腰酸背疼睡不好,吃饭夹菜都困难,本以为是家里确实忙不开,咬牙都扛了下来。
听到桂莲这话,越想越窝火,回屋拿个小包袱,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出了院门,往桐城而来。进了家门,也不敢跟叶青山说,只偷偷说给富贵,富贵一听,脸拉得很长:“这不成心欺负人吗?你就在这儿住下,先不回去了,等仲秋回来再说。我去一趟,告诉她大哥病了,需要你照料。”
灵犀忙揪住他袖子:“二哥,大哥那儿,怎么说?”
富贵道:“别怕,我跟他说就是,保准让你住得妥帖。”
灵犀眉开眼笑,进自己屋中躺了下来,一挨枕头就睡了过去,睡梦中方仲秋冲她笑着,她欣喜着:“仲秋何时回来的?”
睁开眼睛,原来是南柯一梦,心中怏怏不乐,算着日子,才过去三天,最快也要半月,二月二可能回来吗?跳下床穿鞋,看见鞋又想起玉容,若不回家,没人给她拆裹脚布,桂莲好象是五天一换,昨日才换过,先住四天再说。
安心住了三日,叶青山也没说什么,第四日,刘金锭亲自提着礼品上了门,进门就笑道:“听说亲家大舅哥病了,特来探望。”
叶青山瞪富贵一眼,笑说道:“多亏灵犀照料,已经好多了,烦劳亲家母了。”
刘金锭笑道:“那日灵犀不声不响就走了,害得我们合家忧心,好在下午二舅兄来了。”
叶青山笑道:“如此是灵犀不对,心里再着急,也得跟亲家母说一声。”
刘金锭坐了一会儿,说是要去逛逛,起身告辞,瞧一眼灵犀道:“就跟我回去吧?”
灵犀凄凄看着富贵,富贵道:“大哥还没好利索,我们还想留她几日,亲家母可愿意吗?”
刘金锭脸上浮着笑容:“愿意,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前脚刚走,叶青山就板了脸:“收拾收拾回去,让富贵送你。”
富贵罕见得跟他唱反调:“不去,瞧那老虔婆的得瑟样,看着就来气,仲秋怎么有这样的娘?”
叶青山脸色更沉:“你还知道她是仲秋的娘?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无论如何,她是我们的亲家母,灵犀既嫁了人,就要学着和婆母相处,动不动跑到娘家来,象什么话。”
灵犀此时想起玉容明日就该换裹脚布了,收了一脸哀戚,笑着讨好叶青山道:“大哥别生气,我这就回去,大哥的话,我都记住了。”
叶青山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富贵老大不情愿将灵犀送回方家村,也只到了村口,拉着脸说道:“懒得看见那几个人,走了,她若再给灵犀气受,你尽管告诉二哥。”
灵犀笑嘻嘻答应着,甜甜说道:“二哥最好了。”
富贵咧了咧嘴:“回吧。对了,别硬碰硬,想些法子才是。”
夜里刘金锭见灵犀回来,得意一笑,盘算好了明日。
第二日,她又打发灵犀去挑水,过了很久,灵犀拄着根枯树枝,一瘸一拐回来了,蹙着眉皱着脸,一边走一边说:“真是倒霉,这都快二月了,背阴的地方还有冰,不小心滑了一跤,四脚朝天啊,要不是邻家孙大嫂扶我一把,这会儿还在那儿躺着呢,胳膊也麻后背也疼,尤其是这左腿,疼得钻心,许是折了骨头……”
她絮絮叨叨回了屋中,刘金锭看着她背影,也不知真摔还是假摔,吩咐桂莲去请郎中。
郎中请了来,搭着脉,灵犀悄悄塞了一块碎银子,郎中也是走家窜户之人,当即明白,笑说道:“倒是没伤着骨头,却扭了筋,得好生将养。”
灵犀忙道:“常言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是不是……”
郎中点点头:“最好是多养些时日,免得落下病根。”
刘金锭一听百日,也有些愁,仲秋少则半月多则月余就会回来,若看到她这副模样,会不会找我的麻烦?
灵犀在她眼皮底下,倒回榻上呻/吟开来,刚呻/吟几声,就听到玉容杀猪一般的嚎叫。
她隔着窗户看着,等到桂莲出来,忙喊道:“将玉容抱到我屋里来吧,我们两个,都不能动,也互相做个伴儿,我最喜欢她了。”
桂莲一笑,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