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事不决问老丁头,外事不决问古老板,情感之事则更多的向崔姨咨询。
高兴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在遵循这个定律,但当他发现这三个人隐隐站到一条战线上时,相比之下最为陌生的古老板却成了自己的第一选择。
对方在自己面前始终有种神秘莫测之感,高兴仔细想过,这种感觉,大部分来自于对方从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就包括现在,画家笔下不断出现大片大片的黑云,铅笔勾勒出来的黑云竟在高兴心中产生一种奇怪的压抑感,这感觉真实到高兴会不自觉的抬头望天,好像这云彩真的存在一般。
已经分不清是第几幅了,画家很少会持续不断的作画,但高兴从对方一直紧皱着的眉头可以感受到一丝紧张的情绪。
“歇会吧。”
始终站在画家身后的高兴再次见证了一幅乌云压顶图的诞生,出声提醒道。
画家的面色有一瞬间的苍白,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撤下画纸,铅笔悬在崭新的画纸上,似乎还在酝酿。
古老板坐在不远处喝茶,雕塑师安静的站在他身后,高兴见画家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抬步走向古老板。
刚刚坐下,高兴便迫不及待的询问道,“画家这个状态不太对。”
古老板手上泡茶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说道,“他......看不到未来的走势。”
高兴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和自己想的差不多。
画家的画能够直透人的本心,黑云在高兴心头蒙上数层重重的阴霾,虽然没有实质伤害,但这种压抑感重的令人窒息。
“急也没用。”
高兴回头看了画家一眼,对方眉眼始终扭在一起,铅笔与纸张接触的沙沙声不断传来。
“先给你打个预防针,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古老板轻描淡写般的说道,但这句话却激起了高兴心湖上努力压下去的波澜。
天空中看起来没有丝毫异常,但画家笔下不断出现的黑云则预示着未来走向的不明朗,画家这特殊能力用好了,会是很大的助力。
“如果我能拿到意志力量,这些都不是问题。”
心湖鼓荡,高兴最后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当他说出口的时候,古老板正在往茶杯中倒茶。
长久的沉默之后,古老板缓缓说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那一步。”
高兴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了,他明白所有的长辈都是为自己好,但就好像所有人都觉得,谁都可以牺牲,唯独自己不可以一样。
意志力量的必死劫,像是一道天堑一般,自打它出现便将高兴与其他人彻底隔绝开,看不见也摸不着,想要重新回到队伍之中,高兴必须跨过去。
“知道我儿子是怎么死的嘛?”
古老板突然间问话将高兴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是对方第一次主动提及死去的儿子,高兴也不明白他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古老板看出了高兴脸上的不解,将一只茶杯推到高兴身前,主动开口道。
“他当年和你一样年轻,意气风发,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古神族最接近完整神格的那个人。”古老板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温柔散发着父性的光辉,高兴坐在对面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暖。
“我当时也是这么觉得的,但丝毫没有想到背后隐藏着的危险。”
古老板再次看了高兴一眼,对方脸上的错愕显然是被这突然起来的转折影响到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你们人族流传下来的俗语,其实很有道理,如果你的存在已经可以影响到其他人,甚至是更高层级的统治,那么你一定会被关注,这种关注,弊大于利。”
古老板循循善诱,继续说道。
“会一直有人盯着你,或许是朋友,或许是敌人,这种注意很大可能带着敌意,不要把人族想的太好,或许你最大的阻碍,就会来自人族。”
高兴始终没说话,这些大道理他懂,但每每从古老板嘴里说出来,都有种钟鸣般的震慑力量,令高兴不得不正视。
“你父亲很聪明,当年他被上神注意到时,便意识到这一点,逐渐隐于幕后,很可能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古老板注视着高兴的眼睛,专注的说道。
“你很强,这是好事,但你的这种强大,不能成为你前进的障碍,至少不该成为别人注意你的因素。要学会隐忍。”
“头上一直有人压着,这感觉太难受了。”
高兴双手握拳,用力过猛的同时微微颤抖,高兴小声抱怨着,虽然知道这抱怨一点用都没有,但至少可以将内心的紧张稍微舒缓一些。
“难受就对了,”古老板脸上露出笑容,“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对你造成困扰,而一个人是否成熟,看的不是他有什么成就,而是他在面对困境时的表现,如何在困境之中寻找平衡点让自己时刻保持状态。”
“你的心乱了。”古老板伸手指了指高兴的胸口,那里正在咚咚咚的发出擂鼓般的心跳声。
高兴再次低头沉思,这些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想明白的,要消磨时间去自我消化。
“为什么你们都不想我拿到意志力量呢?难道这不是解决问题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么?”高兴抬头出声,满眼都是蛛网般密布的血丝。
“有压力是正常的,你师父承受的压力比你更大,但他能任性么?不能。”
古老板自问自答,心说老丁头这习惯坑人的家伙实在太不靠谱,自己的徒弟自己不教偏偏扔给我。
“有些牺牲是值得的,也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因为在所有人心中,能接受和不能接受的东西分的很清楚。”
“你为了津城流血流汗,换来了宝贵的时间,你设计魔族耍的他们团团转,破坏了敌人的计划,这都是人族喜闻乐见的,至于防卫节点的暴露,相信是你师父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这是在取和舍之间寻找平衡,即便损失大过于收获,也没人会说什么,但这有个大前提,便是付出要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古老板举起手中的茶杯,杯口稍微倾斜,清凉的茶汤顺着杯沿向下流出,击打在下方木质的茶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你想要继承意志力量,就像这杯中的茶水,对于一个想喝茶的人来说,茶水便是最终目的,而你为了达到目的,要将茶水倒掉,”
茶杯倾斜的幅度不大,茶水缓缓流出,但一杯茶总共也没有多少,几秒钟之后便完全损失殆尽,而就在茶水脱离茶杯的同时,古老板手上突然发力,普通材质的茶杯承受不住这种力道,发出破碎的声响。
“茶水没了,可以再泡,因为茶杯还在,茶壶还在。茶壶是人族,茶杯是你,而代表你的茶杯很有可能会在失去茶水之后碎掉,这是人族所不能接受的。”
古老板攥着茶杯的手掌缓缓摊开,露出其中四分五裂已是一堆废品的残骸。
“要学会面对压力,消磨压力,在偌大的压力面前寻找自己保持状态的临界点,如果你能做到,那才是真的成长了。”
古老板没有继续出声,留下高兴独自思考,直到高兴蹲在负一层,盯着那副庞大而精细的津城地图发愣时,脑子还在不断转着静心、压力、释放几个词。
雕塑师与古老板一同站在画家身后,雕塑师轻声提醒道,“这次可能真的压不住了。”
古老板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的望着画家笔下再次诞生的乌云。